門口的大爺聽見聲音後探出頭來, 他望了望花翠懷裡昏迷不醒的人,又看看花翠。
花翠回過神來,她擔心趙齊明這麼一大坨磕壞胸前相機, 連忙將人推到地上,導致他前額與地面親密接觸,發出「咚」的一聲。
花翠抬頭看向門口大爺,表情頗為無辜:「.我說他是自己暈倒的,你信嗎?」
大爺:「.信是信, 但是不是應該先把人送進醫院?」
「嘶,有道理。」
大爺是個熱心腸,幫著花翠一起把人送進醫院, 又因為還有事在身, 所以自己先回學校了,留花翠一個人在醫院。
*
趙齊明醒來時第一眼望見的便是醫院潔白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斥著一股很淡的酒精味,他慢慢回憶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手撐在床上, 直起上半身。
這才看見和對面病床年輕男孩聊得正開心的花翠。
「.」趙齊明沉默片刻,見花翠絲毫沒注意到他已經醒了,忍不住輕輕出聲, 「翠翠。」
沒有回應。
「翠翠。」這次聲音大了些。
花翠還是沒回頭, 她被對面男孩逗得樂不可支, 兩人都是活潑開朗的性格,同樣青春靚麗,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 看著相配養眼極了。
趙齊明第三聲「翠翠」被他咽回肚子裡, 他有些自卑, 拔掉回血的針管後靜靜地看著翠翠。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會笑得那麼開心嗎?
「姐姐,那個他好像醒了。」最後,還是那男孩沒抗住趙齊明陰沉沉眼神,小聲提醒道。
花翠一扭頭:「啊,小明哥,你什麼時候醒的?」
「哦,我忘了,你現在聽不到。」花翠自言自語,她挪回趙齊明病床前,拔高音量,「感覺好點了嗎?」
趙齊明點點頭,他遲疑了下問:「你知道我左耳.」
「嗯嗯,知道了,之前你昏迷的時候,護士姐姐告訴我的。」
花翠很自然地回答,沒有露出任何震驚或是嫌棄鄙夷的表情,趙齊明心猛地揪緊,絲毫沒有因此感到放鬆,他知道,這僅僅是因為她毫不在意。
因為不在意,所以連好奇都不曾有過。
趙齊明低垂眼睫:「今天,謝謝你帶我來醫院。」
「嘿呀,客氣了,咱倆誰跟誰呀,還用得著說謝謝?」花翠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話鋒一轉,「醫藥費住院費加起來一共二十二塊錢,還錢,我警告你,別想賴帳哦。」
趙齊明當然沒想過賴帳,他連忙將口袋裡的錢全掏給花翠,有些數額大有些數額小,迭得雖然整齊,但無一例外全都皺巴巴的,不知道經過多少人手。
眼前厚厚一迭紙幣,顯然不止二十二塊錢。
花翠被強硬塞了一手錢,有些頭皮發麻,她莫名產生自己是無良資本家正在搶別人血汗錢的錯覺。
「別,多的錢你自己留著吃飯吧,嘖,瘦得風一吹就倒。」
說完,花翠後悔了。
因為趙齊明肉眼可見地愣了下,隨後眼神突然變得極其柔和,說是溫柔似水都不為過,他臉上流露出絲絲驚喜,滿臉期冀地望著花翠。
趙齊明說:「好。」
他這是在向保證他會好好吃飯?
「.」花翠臉垮下去,乾巴巴地凶道:「別誤會,我才不是關心你!我就是隨口吐槽的!」
「.我明白。」
你明白個屁!花翠瞪他眼,將多餘的錢還回去,「我們現在什麼關係都沒有,這錢我不要。」
以往只有花翠坑別人的份,這還是她第一次將送上門的錢往外推。
趙齊明心口一窒,剛才剎那間的喜悅盡數褪去,突然被潑了盆冷水,冷意入骨。
趙齊明死活不肯收,花翠便將錢扔在被單上,仿佛多碰幾下都會髒手般:「你的東西,我不要。」
不是花翠突然有了原則,而是她知道,趙齊明和別人不同,今天她接受他的東西,那麼後面定會牽扯不斷,今天送這明天送那,沒完沒了。
既然決定要遠離,那麼就要徹底斬斷所有瓜葛!
花翠冷酷地雙手插兜,原本還想多刺他幾句,換藥的護士突然進來,她只能先閉嘴。
護士是來給趙齊明取針的,見他早就自己拔了針頭,嘴唇一動剛想進行頓思想教育,發覺氣氛不太對勁後又默默咽下話。
她輕咳聲:「醒了就沒什麼事了,隨時可以出院,以後多注意身體,不可過勞,保持情緒穩定,營養也要跟上,身體是自己的,自己不愛惜,沒人會愛惜。」
趙齊明沉默著點頭,護士交待完就離開了。
「你既然沒事,那就走吧,我也要回學校了,以後用不著做那些事,我不會感動,只會在心裡嘲笑你像小丑。」花翠沒忍住又加上句,「哥,別太愛了。」
趙齊明低低應了聲。
花翠轉身笑眯眯地和對床男孩告別:「小孩,再見了。」
「姐姐再見。」男孩笑容滿面地揮手,緊接著嘟噥聲,「我已經成年,不是小孩了!」
花翠心想,她兩輩子年齡加起來可以嚇死他,在她眼裡不是小孩是什麼,她揮揮手要走。
趙齊明突然出聲:「翠翠。」
「還有什麼事?」
「.一起吃頓飯,可以嗎?就一次。」
花翠皺著眉思索了會,趙齊明面上平靜,暗中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在依靠疼痛抑制他的退縮。
下次再來首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花翠拒絕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看見趙齊明隱隱透著祈求的目光又咽回去,她嘆氣:「好吧,正好我也餓了。」
她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一碗紅燒肉足以打破!
趙齊明立刻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吃飯。」
到了飯店,趙齊明負責點菜,糖醋排骨、紅燒肉、醋溜魚每樣都是花翠愛吃的,他眼神落在菜單上,模樣認真得不像是在點菜而是考試。
不,應該說更像是只能吃這一頓了,所以恨不得把菜單上有的全點一遍。
飯店服務員拿著筆刷刷記菜單,花翠能看出他屢次張嘴想提醒,不知道為什麼又閉上了。
她委婉開口:「哥,你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言下之意:這不是最後一頓飯。
若是李桂芳在,高低得拎著人耳朵說鋪張浪費。
趙齊明默默放下菜單,轉頭對一旁服務員說:「好了,就這些。」
「好的,同志您稍等!」態度空前熱情。
「嗯。」
時間還早,因為不是飯點,所以店裡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幾桌。
趙齊明心臟發澀收緊,他輕輕吸氣,時隔大半年,他第一次如此平靜地和花翠面對面坐著吃飯,他快要從其中品味出絲絲甘甜。
相比於趙齊明的緊張不自在,花翠倒是淡定,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桌布,寧願自娛自樂也不搭理人。
趙齊明率先打破沉默:「翠翠,你在首都過得還好嗎?」
花翠沒吭聲,趙齊明沒見她嘴唇動過,誤以為她沒聽到,所以又重複了遍。
花翠這才懶洋洋地看著趙齊明,露出笑:「沒有你,你說呢?好吧,那我告訴你,沒有你的生活我很快樂,也很美好。」
她的聲音不輕,反正趙齊明聽清楚了,他頭一次厭惡自己還能聽到聲音。
不遠處一桌客人頻頻投來疑惑目光,又轉過頭和同伴低聲說著什麼,趙齊明想,他們大概是在討論他和花翠是什麼關係吧。
很快樂,很美好,趙齊明有些挫敗地笑笑,但更多的是自嘲。
她沒有說謊。
趙齊明有些時候覺得花翠或許對他有過幾分真心,因為她的喜歡和愛張口就來,情話永遠掛在嘴邊,所以總會讓人荒唐地產生錯覺。
他有時候又覺得花翠或許討厭他,厭惡到他們連坐下來平靜地吃頓飯都成了奢望,像個刺蝟,以扎傷別人為樂。
趙齊明喃喃:「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花翠不明白他明白什麼了。
「你喜歡拍照嗎?」
花翠糾正他:「是攝影。」
趙齊明瞭然點頭。
他在全國各地奔波,沒有別的愛好,非要說的話,他喜歡買報紙,無論是晨報晚報還是日報,只要有他便會買下來。
有花翠出現的報紙他就私自收集起來,沒有的話便拿來學習練字,花翠曾經譏諷過他字丑,可他寫不出像花翠那樣漂亮的文字,只會照著報紙慢慢臨摹,努力寫得端正端正再端正點。
趙齊明輕聲:「翠翠,你能給我拍張照.攝影嗎?」
花翠狐疑地看著他:「你要照片幹什麼?膠捲也是要錢的,錢要花在刀刃上,不能浪費。」
只差沒把「你不配」三個大字寫在臉上。
趙齊明生怕被拒絕,立刻道:「我可以給你錢。」
花翠覺得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好處,單純好騙,她故作思考,「那好吧,不過你得先付錢,五十塊錢。」
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她純粹欺負人不懂市場價,五十塊錢不知道能買多少膠捲。
「小明哥,或者,我今天可以陪你四處走走看看,是這樣的,要拍出好的照片,必須要找到合適的場景」
花翠惡向膽邊生,她的目的只有一個,把趙齊明的錢全忽悠進自己口袋裡!
讓他知道什麼叫社會險惡、人心不古。
趙齊明主動給的錢她不能收,但「賺」來的則不一樣,兩者有本質區別。
「可、可以嗎?」趙齊明難掩激動。
他臉有些紅,不僅是因為激動開心,還有些許心虛和羞恥,他是故意的,因為知道花翠喜歡這些,所以才刻意提出這個要件
但花翠遠比他想像中要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