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三州血雨
凡事過猶不及。
尤其是風頭這種東西。
陶鐵本就不是好高調的性子。
能有柳平泉和倒喻風波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吸引走,是一件對陶鐵來講好極了的事情。
所以這些天裡,陶鐵才表現得那麼恬淡。
如此做自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蒼雲府人因為名錄潛龍榜而對陶鐵產生的關注轉移了,去開開心心吃喻家的瓜。
唯一的問題是,從外州來的年輕人不減反增,對陶鐵的挑戰也開始有序發起。
畢竟喻家只是蒼雲州內的一個毒瘤,甚至二百餘年來不斷收縮,變成和淨靈山、五鬼宗一個等級的府級地方性勢力。
基於此,西南三州另兩州的人都不甚在意喻家。
更何況其他外十六州和內九州的人?
不過這些外地來的年輕人氣盛歸氣盛,還是很懂禮貌,很守規矩的。
即便想要挑戰陶鐵,也不會選在上值時間,更不會玩什麼當眾諷刺脅迫的花招。
像有默契一樣。
要麼是在陶鐵早上採藥鍊氣結束,去仙神司衙門應卯之前的這段時間;
要麼是在午休的一個時辰里;
要麼是在傍晚下值後,陶鐵離開四合院,回到傳道院洞府之間。
地點也是能偏就偏,不能偏的話也不會影響到普通百姓。
出來打架,當然要注意這一點。
就算打不到人,打傷花花草草也不好。
天朝律法擺在那呢。
對於這些挑戰者,陶鐵也用實際行動定下了一個無言的規矩。
即他每天只接受三次、每次只接受一人挑戰,修為不限,但是要自覺比楚瀅瀅厲害。
否則自覺的人能夠盡情出招,好好打上一場;
不自覺更不自知的人只會得來一個照面就被秒殺的待遇。
連自己是怎麼被秒殺的都不知道,大失顏面。
這個無言的規矩經過這些天的默默執行,已經被所有人接受。
先來者會主動向後來者科普。
大家共同遵循,以免傷了和氣。
陶鐵對此給出的回應,就是儘量給每一個挑戰者一個充分展示實力的機會。
還在看出對方修行上的問題以後,一點也不吝嗇地指出來問題所在,且給出解決問題或者優化提高的關鍵思路和法子。
有時候興致來了,還會就某一個具體的法術、某一式具體的劍招,做一系列深入淺出的演示。
這讓陶鐵的「小劍仙」名頭徹底坐實,且有越傳越廣的趨勢。
「頗肖其師」的評價同時誕生。
且被提起的次數、頻率,遠高於「小劍仙」的這個名頭。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黃君實是個君子這一概念,早已深入人心。
不管是認識黃君實,還是不認識黃君實,每個人提起黃君實,都會說一句「君子也」。
這個現象就很奇特。
黃君實在留仙縣蟄伏三十年,若非教出了一個刀小鳳,天下有幾人聽說過黃君實這個名號,知道黃君實這個人?
而教出來的大弟子霓凰仙子刀小鳳行事那般孟浪荒唐,黃君實這個師父卻被一致認定為君子,竟然沒有幾個人產生懷疑!
陶鐵每每想起這兩點,就忍不住失笑。
這次亦是如此。
坐在值房裡微笑一會兒,陶鐵收斂心思,提筆把自己對胡惟昌的處理意見寫成摺子。
寫好以後,直接親自遞到都管值房。
「殺了?」
黃君實翻開摺子看了一眼,馬上又合上,不在意說道,「那就殺吧。」
三言兩語間,胡惟昌的下場就定了下來。
所以被廢了修為的胡惟昌不等關進仙神司的牢房,就轉送到了縣衙,還走了加急程序。
縣丞與主簿交叉負責一縣法度之事。
見了仙神司轉來的公函和人犯,兩人核查了楚瀅瀅給出的胡惟昌在給喻家做事期間打著喻家的名號私自做下的惡事。
確定無誤,且沒有添油加醋。
即按照天朝律法,做了斬立決的判決。
胡惟昌自是不甘如此,東一句嘶吼冤枉,西一句我要舉報。
想要讓自己脫罪,想要把楚瀅瀅與更多人拖下水。
沒人搭理他。
留仙縣縣衙奏請一批犯人斬立決的公函一路過了四明府、蒼雲州,來到了京城,天朝中樞。
刑部覆核了名單,複議了罪責與量刑,寫上意見,再把摺子遞進宮裡。
書云:惟闢作福,惟闢作威。
大儒註解:惟君作福得專賞人也,惟君作威得專罰人也。
所以威福賞罰之權,皇帝獨有!
最典型的體現,便是沒有皇帝的最終准議,天朝各級衙門就不能將犯人明正典刑,殺之以警天下。
若是在交通不便的時代,得等到秋後。
遇到惰政怠政的皇帝,可能得等到下一個甚至下兩個秋後。
不過這裡是大庸天朝,交通便利,歷任皇帝都很勤政。
而且覆核的手段方式多樣,效率奇高。
留仙縣仙神司衙門當日上午把人和公函轉遞給縣衙,下午就收到了中樞的批覆。
次日午時,胡惟昌就被斬了。
與其他事涉喻家的人一起。
縣令繆宗仁親自監刑。
十幾名劊子手輪番施刑,刀口都斬卷刃了,方才把人全部砍完。
仙神司派出了副都管何必、正九品都巡查使陶鐵帶隊觀刑,同時負責超度亡魂。
這些人犯生前行惡,死前不服,怨氣極大。
一個不慎便易形成怨魂厲鬼。
八十七子在時就搞出過不少這種事。
城隍陰司也派出了文判、武判、牛頭、馬面,領著一干陰差,隨時待命。
三個衙門通力合作,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終於把人砍完了。
楚瀅瀅看著死不瞑目的胡惟昌,雙手下意識絞到了一起。
胡惟昌的死自然讓她感到大為痛快。
但是其他和喻家有關人的死又讓她揪心。
最關鍵的是,胡惟昌偷走的活動資金和她的私房錢,被仙神司和縣衙聯手充作了贓款。
換言之,楚瀅瀅的經濟情況沒有因為捕殺了胡惟昌而得到好轉。
一個六品上修士,每日的開銷非常高昂。
以往她衣食不愁,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就算有某些興趣愛好,學了一些技藝在身,但都是玩賞大過實用。
現在讓她憑自己的技藝去開闢財源,自己賺錢,比如煉丹、煉器、布陣,她也做不到。
仔細想想,她會的技藝里唯一能拿來賺錢的,還是畫符。
關鍵是,喻家剛倒,哪個人敢買她畫的符?
哪個商行敢收她的符去賣?
就算天朝一罪不二罰,已經認定她楚瀅瀅不是喻家人,免了刑責。
也沒有這麼膽大的人與商行。
四明府仙神司都管柳平泉和喻家之間有血海深仇一事,已經不是秘密了。
所以喻瀅瀅仔細想想,發現自己較長一段時間裡,可預見的收入來源,竟然只有俸祿!
而且只有黃金、白銀,沒有靈石、靈玉。
這是何等的悲哀!
「走了。」
忽地有一個聲音傳來,把楚瀅瀅從自哀自嘆中驚醒過來。
卻是行刑既已結束,副都管何必與繆縣令做了告別,就讓陶鐵帶隊返回。
出聲喊楚瀅瀅的,正是陶鐵。
看著走在前方的陶鐵,楚瀅瀅眼神閃爍,心中忽地生出一個念頭:
「或許,我也可以投誠?」
投誠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楚瀅瀅突然覺得,倘若自己真的能成功投誠,她擔心的那些問題,還會是問題嗎?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至少四明府境內,沒有人敢不買劍仙師徒,特別是劍仙的帳。
那晚喻家百日宴與倫理劇,四明府仙神司柳都管特意拉上劍仙黃君實撐腰的細節,已經被人披露出來。
倒喻風波之所以鬧得這麼猛烈,結束得又這麼快速,和上一任家主喻震瑲被柳平泉手刃,這一任家主喻寇仲攜長子長媳主動自首,有極大關係。
倘若柳平泉真的有手刃喻震瑲的實力,有逼得喻寇仲自首的實力,何必等這麼久?
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劍仙黃君實出現在喻家別院的作用。
「既然要抱大腿,那就選粗的抱!」
楚瀅瀅斬斷其它心思,堅定決心,打算回到仙神司衙門,就付諸行動。
陶鐵察覺到了身後目光的異樣,卻懶得在乎這些。
他此刻的心思,全在自己的修行上。
這些天的挑戰並不單純是麻煩。
甚至可以說,是一樁大大的好事。
儒門所謂知行合一,道家所謂行止由心,在這些天的切磋戰鬥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陶鐵的種種所學,得以盡數施展。
既開拓了自己的眼界,見識到了各家各派的武功、法術、能力、技藝,
又教學結合,在給挑戰者們指出問題、提出優化思路的時候,讓自己有了極大的提升。
若不是要保證充足的修行時間與上值時間,陶鐵都想每天多接下幾次挑戰了。
在喻家別院喝的那一壺月華酒,也在這些天的挑戰中,徹底消化。
陰神「太乙大天帝」的濁陰之軀向純陰之軀轉化的進度,大大往前一步。
可喜可賀!
回到仙神司衙門,副都管何必逕自離開,陶鐵解散巡查使隊伍。
楚瀅瀅張口想要喊住陶鐵,當眾表達自己的投誠之意,卻見陶鐵直接朝都管值房走去。
這讓楚瀅瀅不得不閉嘴,另尋時機。
她可不想在如此關鍵的時候,打擾劍仙師徒的敘舊或者公事。
進了都管值房,陶鐵立即見禮問候:「下官陶鐵,奉命報到。」
「坐。」
黃君實應了聲,指了下右手邊的椅子,然後側頭看向坐在他左手邊的縣令繆宗仁,「繆知府,陶鐵到了,有什麼事你自己和他說?」
這個措辭的變化,陶鐵立即捕捉到了。
做了三十年留仙縣縣令的繆宗仁終於在初步解決了三大難以後,迎來了升遷。
從一縣縣令,直接跳級成為一府知府。
「知」是天朝的一種官制用語,是一種用敕旨所規定的任用,指他官暫時主持某一官署事務。
然而別看「暫時」兩字,就覺得「知府」的品級一定比正經的「府尹」更低。
這在官場上其實是一件極其靈活的事情。
倘若由朝官履任地方,做一任地方主官,如知州、知府、知縣,誰敢怠慢?
像繆宗仁這樣,在朝無依,由地方官升任上一級主官,卻又不直接給「府尹」一職,而是給的「知府」,才有些尷尬。
終歸是「暫時」的主官。
府衙的下官、屬官、胥吏,底下的各縣官吏,誰能知道你到底能在「知府」的位子上坐多久?
你有什麼命令發下來,到底聽不聽?
繆宗仁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迎來的窘境,或者說意識到了也不在乎,正常開展工作。
而結束留仙縣縣令一職最後一事,監斬一批人犯以後,在即將履任四明府知府之前,繆宗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留仙縣仙神司要人。
只聽繆宗仁對陶鐵直白說道:「我與柳都管提前商議過了,柳都管也很歡迎伱去府仙神司任職,怎麼樣,考慮一下,去見一見更大的天地?」
說著,不待陶鐵給出回答,繆宗仁繼續說道:
「天朝安內,二十七州皆有事端。
內九州伐山破廟,拔除淫祀,外十八州深化推進改土歸流,打惡掃黑,消滅地方毒瘤,取得了一系列豐碩戰果。
說句太過現實的話,也騰出了一批極好的位子。
這些位子,眾正君子不去坐,遲早會被心懷詭譎的小人坐了。
所以我覺得,陶鐵你不妨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離開留仙縣,去四明府。
同樣在仙神司任職,但是正九品都巡查使已經是你在留仙縣能達成的極限,去了府城,我保你半年內,升到從八品。」
陶鐵平靜聽完繆宗仁劃的大餅,然後同樣平靜回道:「謝謝繆知府的好意,但請恕在下不敢接受。在下才疏學淺,能力有限,還有很多東西需要跟著老師學習,強行去了府城,也是給繆知府拖後腿。如此,就先不去了。」
繆宗仁聞言,頗覺遺憾,卻也不糾纏,利落起身向黃君實告辭。
似乎他特意趕在仙神司隊伍之前,來到黃君實的值房,就只是為了說那麼一通話,表面拉攏陶鐵一下。
待繆宗仁離開,黃君實問道:「知道繆知府為什麼明知拉不走你,還要開口嗎?」
陶鐵平靜回道:「因為蒼雲州最近局勢變化太大了,他這回去了府城,必須想辦法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四明府有些動盪的局勢和人心安下來。在四明府,現在還有什麼辦法,比扯上老師的旗號來得更直接呢?」
這番話涉及兩個要點。
一是黃君實的劍仙名號,不知為何越來越響亮,特別是在蒼雲州乃至整個西南三州的諸多高層之間;
二是西南三州,乃至天朝甚至整個此方世界的局勢變化。
其它且不贅述。
單說天朝上一次轟轟烈烈開始的改土歸流,唯獨西南三州效果極差。
甚至三十多年前來了一場人禍強行催發的饑荒天災。
為此,天朝花了三十年時間全方面從長布局,怎麼可能只在一縣一府之地,攪弄風雲,滅去一個喻家?
實際上,整個西南三州,仍舊冥頑不靈的人與勢力,在這一次沒有波及到百姓民生的安內之中,全部徹底盪清!
死的死,殘的殘。
像喻家這樣斷尾求生,用自由換取部分人活命的,都算得上頂頂好的下場。
血雨處處在下。
雨過須有天晴乃自然至理,否則容易成災。
繆宗仁的考慮便是順應這個道理。
不過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有各人的路。
陶鐵其實志不在官場。
恕不奉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