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種子

  怯者忿怒,抽刃向更弱者。

  勇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強者。

  這句話無疑是正確的,放之四海而皆準。

  放在此方世界,

  弱者便是屈從於混亂偏邪惡的天道,選擇與妖、魔、怪一般迫害人族的人族修行者與勢力;

  勇者便是以終結上一輪大劫之世、開闢大庸天朝的太祖為代表的,矢志不渝為人族的獨立、自由、屹立世界之巔而奮戰不息者!

  陶鐵自不是弱者。

  即便受了劫運的影響,變得漠然無情而又不擇手段,內心充滿了毀滅之欲。

  即便他在這種狀態下造出了戰爭與毀滅之種,這種不應存於世的東西。

  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想著,把戰爭與毀滅之種用在外海島群的千餘萬黎庶身上,在他們之中招募「信徒」!

  三名身負血海深仇者損耗了三十年壽元,就已令他自責不已。

  何況乎百萬黎庶!

  他的招募目標,在無始海中,在那些海外魔門魔修里。

  與其自己親身上陣打狗,不如讓狗咬狗。

  為了更好更快達成這個目標,陶鐵這才遁入虛空。

  界壁仿造自域內和域外之間的晶壁。

  其外有一層薄薄的虛空,非常狹小,容不得龐然大物進出,但是陶鐵的體格正好合適。

  虛空是個奇妙的存在。

  沒有遠近高低前後左右之類的空間和方位概念。

  處處獨立,處處又相連。

  陶鐵進入無始海界壁之外的虛空,便等同於進入了無盡虛空。

  出了無盡虛空,便是域外。

  域外主要有三種形式的界域。

  一種無名,也無主。

  無名無主者只有一重或者說一層也可,最靠近真實,也最容易經由無盡虛空中轉進入真實。

  其內生存的無數域外天魔,多是心魔、欲魔一類。

  此類心魔、欲魔,乃是人心魔念所滋生。

  多在修士採藥鍊氣之時,覷著修士心神慾念失守的空當,趁機遁入真實,為非作歹。

  然後屢被修士斬殺,食之大補。

  另一種名為「天」,「天」不知有多少重。

  每一重「天」,沒有經過允許,不容凡生窺探。

  居於其中者,不可名狀。

  還有一種名為「淵」,「淵」不知有多少層。

  每一重「淵」,同樣沒有經過允許,不容凡生窺探。

  居於其中者,亦不可以名狀,卻總是現其真身。

  「天」與「淵」彼此對立,卻又統一。

  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天」會突然變成「淵」,而「淵」又怎地變成了「天」。

  久而久之,便很少徹底區分「天」與「淵」,常常混淆稱呼一切「天」與「淵」為「天淵」。

  比如,無始天淵。

  陶鐵從無盡虛空進入域外,來到的正是無始天淵。

  按理講,陶鐵本不應如此輕易地就能進來。

  但是前不久,無始天淵被一柄劍貫穿出了一個洞。

  這個洞雖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還是給了陶鐵可趁之機。

  最為關鍵的是,無始天淵之主,無始天魔王此刻並不在其中。

  沒了擁有者,又被貫穿了,仿佛菜市場,自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不過意外進入其中的陶鐵不敢多待,立即退走。

  在無始天淵之下,懸掛著許多或大或小的「魔域」。

  隸屬於無始天魔王的域外天魔,便居於這些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魔域之中。

  有些高等級的域外天魔,獨占一域。

  有些中低等級的域外天魔,混居一域。

  無始海的魔門魔修,信奉的域外天魔,盡在於此。

  陶鐵循著天機上的聯繫,很快找到了賜予浪魔宗魔子蔡康眷顧的影魔所在。

  浪魔宗曾經占有十幾個島嶼,在海外魔門中,規模中等,實力中等。

  還需要與另一頭水魔共同享有浪魔宗信仰的影魔自然強大不到哪裡去,不可能獨占一域。

  事實上,這頭影魔和那頭水魔兩魔擠在同一個小型魔域之中。

  心念一動,陶鐵迅速來到小型魔域之外。

  身上的五彩斑斕黑光愈發熾盛。

  邪魔氣息愈發濃郁。

  與水魔、影魔同出一源的魔氣、魔念在五彩斑斕黑光的照耀下,迅速和小型魔域共鳴,與之同化。

  似乎有哐當的聲音響起。

  這片小型魔域的「門」在共鳴與同化中,從外面打開了。

  陶鐵信步走了進去。

  然後意外而驚喜地發現,水魔和影魔都受了極重的傷。

  雖然沒死,但是傷到了本源,短時間內很難恢復。

  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左手掌心托浮的太極爐率先飛到影魔頭頂,垂落五彩斑斕黑光,將影魔攝入爐中。

  繼而是水魔。

  三昧真火就要熊熊燃起,煉化兩魔。

  陶鐵忽地制止了太極爐的動作。

  原本,他只想著侵蝕一頭大約類同二品上修為但明顯受了傷的影魔。

  意外之喜下,把水魔也給撿了。

  那……有沒有機會撿到更多的魔呢?

  若是平常,以陶鐵的心性和對貪慾的警惕與克制,即便前景再怎麼誘人,也不會冒這個險。

  可陶鐵現在不正常。

  於是,陶鐵搖身一晃,成了影魔的模樣,迤迤然出了小型魔域,嘗試去敲鄰居們的門。

  有些魔域的門很好敲,一敲就開了。

  有些魔域的門很不好敲不說,還容易遭受反擊。

  陶鐵遭了幾次反擊以後,不得不舍難取易,專敲那些門好開的小型魔域,不去碰不好敲開的中、大型魔域。

  待到把太極爐塞得滿滿當當,陶鐵方才十分惋惜地罷手。

  這時,他忽地心悸,後頸汗毛直豎。

  想都不用想,毫不猶豫就退出域外,回歸無盡虛空。

  欻!

  就在陶鐵回到無盡虛空的下一息,一截斷爪不知從哪砸落,砸到無始天淵附近,爆發出一陣陣湮滅氣息。

  不知有多少個大、中、小型魔域在湮滅氣息波及下徹底湮滅。

  伴隨而來的,是一聲怒吼:「真武,你不要逼我!」

  「逼你?」

  一道平和但不怒自威的恢弘聲音緊接著響起,「你也配?」

  「有種你就斬了我!順帶把無始海上那麼多螻蟻一起斬死!」

  先前怒吼者依然在怒吼,似乎大無畏,卻透出色厲內荏的意味。

  平和但不怒自威的恢弘聲音沒有再響起。

  只是斬出了一道光寒無數天淵的劍芒,又劈下幾截斷爪,和小半個無始天淵。

  隨即偃旗息鼓,大剌剌離去,留了無始天魔王一命。

  離無始天淵不遠的無天天淵和無地天淵之中,無天天魔王與無地天魔王見狀,取消了已經醞釀多時的殺招。

  披頭散髮跣足的玄天真武大帝雖強,足以一打三,甚至團滅祂們。

  但是,域外不知多少重/層的天淵裡,玄天真武大帝要鎮壓的遠不止三位天魔王。

  斬滅三位天魔王不難。

  斬滅之後,自身有所虛弱,面對必然會發生的圍攻,能不能全身而退,才是關鍵。

  另外,無始天魔王的威脅確實成立。

  玄天真武大帝投鼠忌器,不能罔顧無始海中的億餘黎庶性命。

  只有大庸天朝像三十年前攻滅無終魔宗那樣,完成了對無終海的占有和宣稱,將之併入東海,玄天真武大帝才能放手斬魔。

  陶鐵自是不知道他退走以後,域外天淵所發生的事情。

  他此刻藏身於界壁外的虛空之中,專心致志催發三昧真火,煉化太極爐中塞得滿滿當當的域外天魔。

  這些本源受損的域外天魔,神智全無。

  面對三昧真火的灼燒,太極爐的吞噬與消化,近乎毫無反抗能力。

  若非太極爐中塞了太多域外天魔,此刻已經能夠發揮賜予、轉化與創造的作用,成為名副其實的戰爭與毀滅之種。

  「時間。」

  「我需要多一些時間。」

  不知不覺,一雙眼睛變得近乎全黑的陶鐵幽幽慨嘆。

  時間是個玄妙的概念。

  常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說法,以示不同的空間中時間流速的不同。

  絕域界壁內外,因為域外與域內規則的衝突,時間流速存在著些微的差異。

  陶鐵在無始天淵逛了一圈,無始海上已經過了兩天。

  天階上品戰爭法器滋生的迷霧即將散去。

  諸多海外魔門魔修已經逼近外海島群二百海里之處。

  無始魔宗聖子帶著白髮蒼蒼老頭,藏於一艘普普通通、破破爛爛的戰艦之上。

  這艘戰艦又藏於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的無數戰艦里,極不顯眼。

  在海面上空,密密麻麻的空艇、空堡、山巒、巨木、荒獸、飛禽,遮天蔽日。

  投下一片又一片陰影。

  在海面之下,蛇、鯊、龜、蛟、章魚、水母、巨鯨……數之不清的海獸載著數之不清的魔修。

  也有太多太多魔修與海獸混為一體。

  還有太多太多海獸便是魔修所化。

  「吼!吼!吼!吼!」

  亂糟糟的呼喊聲、咆哮聲不斷在海面上下響起。

  鮮嫩的肢體咬了幾口就隨意丟棄。

  猩紅之雪咕嚕灌下,肆意潑灑。

  粗壯的戳具,刺破無辜無力無望的性命。

  哀嚎大哭已是奢望。

  能在飽受痛苦之後死去已是天大的好事。

  死了之後,亡魂還要被玩弄,方才是真正的折磨。

  對於歡呼、享樂、肆虐的魔修們來講,最為可惜的就是聖子居然只開放了一個大島,供它們肆意享用。

  不到二百萬的羔羊哪夠三百多萬魔修分?

  塞牙縫都不夠。

  不過聖子又說好了,攻破大庸偽朝那二百餘座島嶼,那千餘萬羔羊,可就能盡情享用了。

  絕不封刀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殺光!

  也意味著吃光!

  殺!殺!殺!吃!吃!吃!

  無窮無盡的罪孽怨氣源源不斷滋生。

  聖子感應著愈發堅韌的界壁,感應著無始海愈發向域外的環境靠攏的進度,非常滿意。

  就算這次或許不能克竟全功,但只要成功讓大庸偽朝流血,就是值得的。

  大庸偽朝實在是太強盛了。

  同時彈壓住界內的海外魔門、冰原魔域、萬妖荒漠、百萬大山不說,還留有太多餘力,以應對真正大劫的到來。

  這樣下去,不行的啊。

  得讓無天魔宗、無地魔宗,讓冰原魔域,讓萬妖荒漠和百萬大山看到,只要豁得出去,付得起代價,就能讓大庸偽朝流血。

  今日流一點,明日流一點。

  這裡流一點,那裡流一點。

  大庸偽朝絕對會衰落下去,屆時,自有真正的天妖、天魔出面,收拾大庸偽朝。

  化身一個最普通魔修的無始魔宗聖子,心潮澎湃想道。

  花萼樓曾經發生的一切,與這裡如出一轍,卻又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悍然掀翻了花萼樓罪孽的長公主此刻不在自己被禁足的玉泉山,而在大明宮裡。

  太液池,蓬萊山。

  長公主端坐等候著,卻沒有等來相見的人,只等來了大貂璫利是。

  「父皇不願意見我?」

  見到利是,長公主瞬間就懂了當今皇帝的意思。

  利是欠著身子,低著頭,聲音恭敬說道:「回殿下,陛下一來最近實在忙碌,抽不出時間來,二來身子也很疲乏,不願吹風。」

  「大貂璫什麼意思,可以說得更清楚一些。」

  長公主微微蹙眉。

  利是只是把腰彎得更低了一些,卻不作聲。

  長公主見狀,便知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於是起身邁步,想著離開大明宮,去太極宮見一見母妃。

  恭送長公主一路從蓬萊山出大明宮,即將走出宮牆的城門洞時,利是聲如蚊蚋傳音入了長公主耳中:「殿下,陛下最近身子很容易疲乏。」

  隨即便是欠身一禮,向後退走,回了大明宮深處,去服侍當今皇帝。

  長公主若有所思地繼續向前走。

  去太極宮的路上,經過煥然一新的花萼相輝樓時,獨自一人坐在車廂里的李雲深掩面無聲啜泣。

  待到馬車進了太極宮停穩,下車的,已是面無異樣的長公主。

  甘露殿裡,皇后和長公主母女倆對坐。

  沉默,無人開口。

  良久以後,長公主給皇后磕了三個響頭,起身離開。

  中途有停頓,但沒有回頭。

  看著女兒與夫君年輕時像極了的背影,皇后幽幽長嘆一聲,回了寢殿換裝。

  未幾,一道長虹劃破蒼穹,從甘露殿往東,去往東北的冰原魔域。

  一個帝王的志向很高,手腕很強,眼界心胸無比寬廣,那麼寰宇內六合八荒,皆有他的棋子落下。

  如果說百萬大山正在布局,萬妖荒漠已入中盤,無始海正在打劫,那麼太多人忽略的冰原魔域正在進行的,就是屠龍!

  平海衛三十萬精銳,天驕一百零八人,在無始海上或主動或被動攪出這麼大動靜,吸引了太多存在的太多注意。

  本就冰冷荒涼偏僻的冰原魔域上正在發生的事情,自然少有人關注。

  三成被污染的國運,隨著冰原魔域的屠龍成功,已成功淨化掉了一成半。

  餘下一成半,就看無始海打劫的結果了。

  不過從目前的局勢來看,必然會是一個好結果。

  至於代價……

  不管什麼事,想要做成,怎能不付出代價?

  外海。

  已成北斗九星布局的浮黎島一線以東,平海衛已經列陣完畢。

  兩萬人,六十艘各級戰艦,二十艘空艇。

  相較於主力動輒十八九萬大軍擺開的滔天氣焰,這一陣,屬實有些不夠看。

  但這只是相對而言。

  真正面對這兩萬人的海外魔門魔修,感覺與之前一個月面對平海衛主力之時,沒有區別。

  一樣的進退如一,一樣的悍勇無畏,一樣的無可匹敵。

  三百多萬魔修,在廣袤的海洋上,從海下、海上、天空,同時向兩萬人不夠厚重的戰陣涌去,卻像海浪拍打在屹立了無數年的峭壁上。

  不僅沒有晃動峭壁,還把自己打翻回來。

  那些在碰撞中頃刻間死去的大量魔修,像極了撞擊所產生的溢濺水花。

  不過這不足以嚇退魔修們。

  橫豎是個死,早死晚死沒什麼區別。

  若是能在死前再好好爽上一把,那才值得。

  於是拍打峭壁的海浪愈發洶湧猛烈,雜亂的嚷叫聲愈發嘈切。

  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仆後繼,死不旋踵。

  峭壁沉默屹立,抵禦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不斷造成殺傷。

  偶有晃動,偶有碎屑掉落,也不後退。

  在峭壁後方,浮黎島上。

  三天內合力挪移了八座島嶼,布下北斗九星陣勢的一百零七名天驕,此刻正在觀戰。

  也在等待。

  等待三天裡不知所蹤的陶鐵歸來。

  等待費了這麼大力氣布下的北斗九星陣勢發揮作用。

  等待事有不諧,慨然出戰的那一刻。

  楊天賜、韋鳳閣、董壽三人坐在一起。

  董壽沉聲說道:「不等了吧。」

  韋鳳閣也是這個意思:「我贊同。北斗九星,作為所謂支點,撬動界壁之說,虛無縹緲。不如用以注死,直擊魔修。」

  楊天賜沉思片刻,霍然起身:「那就不等了。」

  於是一百零七名天驕,強行拖上不太情願的五鬼,布下天罡北斗陣,上映天星。

  光無處不在。

  三光,日、月、星。

  絕域界壁可以隔絕內外,但是無法徹底遮蔽星光,只能予以削弱,使之蒙塵。

  百七天驕+五鬼布下天罡北斗陣,以九座島嶼為基,接納北斗九星之力能造成的殺傷極強。

  若是真能得逞,三百多萬魔修,極有可能當場戰損二成以上。

  這就是陣法的力量。

  至於代價,無非就是布陣的百八人過度消耗自己,重則損了本源、降低潛力,輕則身受重傷罷了。

  無非就是九座島嶼地脈受損,有可能影響日後的產出,提高發生地震的概率而已。

  作為界壁的代管者,無始魔宗聖子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界壁內外的星光動靜。

  他不在乎耗材的損耗,但是不能在攻克註定撐不了多久的平海衛之前無端損耗過多。

  無奈之下,聖子只能緊急勒令魔修後撤,避開北斗注死星光的直擊。

  三百餘萬魔修,進攻時亂糟糟的,後撤時也亂糟糟的,但終歸速度不慢。

  到底還是趕在了北斗注死星光落下之前,撤離了主戰場,避了開去。

  然而鬧出極大動靜的北斗注死星光,竟只有嬰兒拇指粗細。

  威力更是小得可憐。

  別說殺死六十多萬魔修,連一個都沒幹掉!

  無始魔宗聖子以為自己被耍了,大庸偽朝所謂天驕,哪有拼命之意,不過是想給已經戰損了近兩千的平海衛爭取喘息和重整陣型的時間罷了。

  然而聖子沒有看到,百七名天驕眼中的震驚。

  他們,剛剛可是出了全力引動的北斗注死星光!

  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居然只引下這麼丁點?

  沒有人注意到,有一顆拳頭大小的五彩斑斕黑球,被星光打了下來,落進海里。

  甫一入水,便隨著洋流,漂近了頃刻間後撤了八十多海里的魔修群體中。

  播種,紮根,發芽。

  化生魔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