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割裂

  陶鐵知道自己狀態不對。

  他也知道這個不對的狀態因何而來。

  越發熾盛的劫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只是誘因。

  最主要的是代受平原縣一萬亡魂劫運的「劫」,來了。

  發現絕域界壁之時,陶鐵感覺自己的靈魂受到了無窮無盡的怨氣、怒氣、殺氣、煞氣衝擊,直接被沖成了兩半,一半理智而漠然,一半理智但保留些許人性中的溫情。

  兩半靈魂立即展開了短暫卻激烈的爭鬥。

  在此期間,他的想法非常割裂,行為更是如此,有些顛三倒四。

  直到被董壽喊出之時,漠然的一半不擇手段,占據了絕對的上風,把溫情的一半死死壓制在底下。

  於是冒出了那個靈感、並下意識完善。

  被死死壓制的溫情一半,只能以被壓得更加徹底為代價,艱難地將幾則消息傳了出去,做了幾個安排。

  試圖以此自救,阻止漠然的一半帶著「大家」墮入深淵。

  楊天賜、韋鳳閣和董壽等人這時發現了陶鐵的不對勁。

  董壽揮手間布下一個法,禁絕聲音外泄,當著陶鐵的面密謀:「要不,我們把陶鐵打暈,送到本初島去吧?他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妙啊,感覺像是要入魔了一般。」

  韋鳳閣很是贊同:「打暈還是不夠保險,要徹底束縛住他,免得中途醒轉,橫生枝節,搞出事端。」

  楊天賜卻有不一樣的看法:「怎麼打暈?誰來打?就算我們一起上,短時間內也拿不下,反而容易刺激到他,導致壞事。」

  董壽疑問:「那你說怎麼辦?就這麼眼睜睜看著?」

  韋鳳閣微微蹙眉:「似乎我們除了看著,也沒其它法子。」

  楊天賜的語調拉長了一些:「倒也不是沒有法子。」

  董壽和韋鳳閣異口同聲說道:「什麼法子?快說!快說!」

  楊天賜聲音微沉:「大家都是天驕,散是滿天星,聚是一團火。眼下的局勢,就應該共克時艱,共渡困境。既然已經聚到一起,形成團隊,發揮團隊的作用。」

  說著,楊天賜抬手指向山下,朝四方旋轉,同時繼續說道:「那麼多驚慌失措無依的黎庶,沒有指望,沒有引領,不單單是浮黎島。我們既然是朝廷遴選出來的天驕,此時此刻,就應當發揮出天驕的作用來。」

  董壽皺眉:「說直白一些。繞來繞去的,煩不煩!」

  韋鳳閣附和:「就是!都什麼時候了,還長篇大論,信不信我悟你的嘴。」

  楊天賜當即改換說話的方式,言簡意賅說道:「讓陶鐵做他想做的事,我們做我們能做的事。」

  「比如?」

  董壽挑了挑眉。

  楊天賜招手一攝,一副立體陣圖從傳道院大殿裡面飛出。

  其上顯現的,正是陶鐵先前構建好的,在浮黎島一線,以九座島嶼象徵北斗九星的支點構想。

  與立體陣圖一起飛出來的,還有一個小冊子。

  上面詳細寫了,陶鐵設想中的支點作用、槓桿構成,以及擺出撬動界壁的態勢。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董壽和韋鳳閣一看就懂了。

  楊天賜這是與陶鐵做了私下裡的聯絡,提前得知了一些信息。

  這讓董壽有些吃味。

  明明是他先來的。

  為什麼要找楊天賜,而不是找他出面?

  難道楊天賜的號召力比他更強,做事更穩當?

  好吧,董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確實如此,出了平原縣以後,他越來越跳脫了。

  楊天賜就當沒有看見董壽的面部表情和眼神變化,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拽著韋鳳閣和董壽,轉身背對陶鐵,走向在各自小圈子裡議論紛紛的百四天驕,號召他們一起下山。

  百四天驕遵循慣例,響應三位名列潛龍榜前茅的儒家士子號召,迅速下了中央山脈主峰。

  人群中,同出西南三州的元路遙、朱璁、蘭陵、單翼等人,不止一次回頭看向站在那,顯得孤伶伶而又怪異的陶鐵。

  大家都是天驕,即便彼此之間有差距,不代表他們眼力差。

  董壽、楊天賜、韋鳳閣能看出來的不對勁,他們也看得出來。

  只是連三人也拿不出能夠直接幫助到陶鐵的法子,他們也沒有,只能做力所能及之事。

  下了主峰,楊天賜立即將那副象徵北斗九星的陣圖拿了出來,展開講解。

  講解完以後,精通符陣的坤道玄華立即指出其中缺陷:「依你所講,我們要組成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宿陣,集眾人之力,行『挾山超海』之事。可我們只有一百零七人,如何能成?」

  楊天賜伸手往後一指:「放心,能成。」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五鬼宗的五鬼從主峰飛下,來到百七名天驕身前。

  甫一落地,五鬼宗五鬼就以雌雄莫辨中年人為「基」,行四象合兩儀,兩儀合太極之法,行止如一,足以媲美天驕。

  這是五鬼跟隨在陶鐵身旁,結合陶鐵的太乙法門,在五鬼宗自家法門的基礎上衍生而出的法子。

  有五鬼填補,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宿陣,便齊全了。

  眾人不再耽擱,立即行動。

  人群中,互相看不過眼的蘭陵與高維,也放下了芥蒂,傾力合作。

  追隨陶鐵的八人一鬼,不止五鬼有了差事。

  譚晉玄、莫雨晗、楚瀅瀅,乃至鬼妻小倩,都被分配了任務。

  鬼妻小倩趁著陶鐵的溫情那一半奮力反抗之時,通過主峰地下的特殊空間,進入了紫薇碧玉宮,在被彈出來之前,向兩位內煉神將神霄趙公和關聖帝君帶了個話。

  莫雨晗和楚瀅瀅兩人結伴,指揮集結起來的三千泥人,分散去往其他島嶼,維護治安,鎮壓騷亂。

  譚晉玄先找了蔡唯明、金璨和鄭清河,再藉助天階下品法器遁天闢地梭的超快速度,往來二百餘座島嶼之間,尋那些島嶼上的「鄉紳」。

  他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讓這些「鄉紳」明白,倘若海外魔門把島嶼攻破,會發生怎樣的慘況。

  不求這些「鄉紳」能夠深明大義,站出來抗擊海外魔門,只要他們別趁機搗亂就行。

  別以為絕域界壁一起,平海衛餘下兩萬大軍第一時間撤往本初島,是畏懼了海外魔門。

  那不過是權宜之計,先把拳頭縮回去,保存有生力量,再尋到好時機,重重打出來罷了。

  空口白牙的勸說,自然沒有太大信服力。

  但是隨著三千泥人分散在諸多島嶼上開始巡邏,

  隨著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宿陣組成,兩座小島率先被百七天驕+五鬼合力使出的天罡法【挾山超海】挪移到浮黎島左輔右弼的位置,在海上掀起超大風浪,

  譚晉玄的話,這些諸多島嶼上幾經削弱、仍有實力的「鄉紳」們不得不聽,也不得不出面維持局勢的穩定。

  有很多時候,「鄉紳」出面,效果比官府出面更卓然有效。

  雖只是一時,雖不是好事,雖留有後患,但是權且之下,不得不如此做。

  浮黎島一線十幾座島嶼,率先終止騷亂。

  繼而從浮黎島往西,二百餘座島嶼相繼安定。

  率領平海衛餘下兩萬大軍以最快速度抵達本初島的楊寧宇,透過持有的天階上品戰爭法器,及時發現了百七天驕與陶鐵追隨者們的動作,及時察覺到了二百餘座島嶼上的變化,久久沉默不語。

  其實,捫心來講,絕域界壁一事,知者甚少。

  倘若楊寧宇不採取陶鐵給出的建議,是可以不搞出這麼大動靜的。

  就算要保住天朝在外海島群的元氣,也還有其他更溫和低調一些的法子。

  完全不用做得這麼酷烈。

  被強行召集、遷來本初島的官吏、將兵、商賈中,包括副將軍馬伯奇,對楊寧宇如此興師動眾,頗有微詞。

  若不是平海衛總管繆宗仁率領平海衛主力回青州本土深層次休整前,授予了楊寧宇臨時節制外海島群一切事宜之權,楊寧宇聽到的就不是微詞,而是強烈反對了。

  「將軍在想什麼?」

  兩萬大軍抵達本初島以後,一應人員安置、工事修整、物資調配,皆按緊急制定好的預案執行,楊寧宇和馬伯奇兩人反而沒有瑣事,便登高遠眺東面海域和島群。

  馬伯奇見楊寧宇眉頭緊蹙,短短几息時間裡面色數變,心中疑惑,便出聲詢問,挑起話頭。

  楊寧宇沉聲回道:「我在想,該往哪個方向進軍。」

  「嗯?」

  馬伯奇十分詫異。

  不是定好了在本初島固守待援嗎?

  怎麼又在考慮進軍的事?

  到底是突然改變的想法,還是本就是這麼想的,只不過藏在了心裡,沒有顯露出來,瞞過了所有人?

  馬伯奇心中疑惑更甚,然後直白問了出來。

  楊寧宇喟然嘆道:「馬將軍,你我本不熟,甚至有舊怨,但是並肩作戰,最重坦誠,我便不瞞你了。我是五皇子的人,調入平海衛之前,五皇子特意叮囑,若無事便好,有事,儘可能聽一聽陶鐵此人的想法。」

  「嗯?」

  馬伯奇聞言,不禁頭大了一圈。

  雖說戰場之上,大家都是把腦袋別在腰上,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不用考慮太長遠的事情。

  但是這種隱秘如此輕而易舉說出來,他馬伯奇聽了,以後要不要和新息侯講?

  講的話,不好,不講的話,也不好。

  楊寧宇眼角餘光瞥見馬伯奇的糾結,大手一揮:「算了,不與你講這些,免得你怨我。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好好想想,我給兩萬將兵下達的軍令是什麼?」

  聞言,馬伯奇呼了一口氣,心頭一松,思索起來。

  給兩萬將兵下達的軍令是什麼?

  不就是於本初島集結,修整各工事,然後固守……

  等等!

  馬伯奇眼中登時大放精光,看向楊寧宇的眼神立即變了。

  楊寧宇親自下達的軍令,其大義是奉平海衛總管繆帥之命,他楊寧宇有臨時節制外海島群一切事宜之權,現在特命平海衛所有諸島將兵於本初島集結,以應突變。

  沒有「固守待援」這個詞。

  也沒有「固守待援」的意思。

  將兵們之所以會有微詞,是因為有消息靈通的官吏、商賈唾棄楊寧宇一仗都不敢打,旦有突變,就直接舍了外海二百餘座島嶼,龜縮本初島的懦夫行為。

  流言蜚語,以訛傳訛之下,連馬伯奇這個副將軍,都信了楊寧宇真的全盤採信了陶鐵的建議,沒了軍人的鐵血本色!

  看了一會兒,馬伯奇回過神,聲音微顫說道:「所以,將軍到底想如何?」

  楊寧宇顧左右而言他,笑道:「每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能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陶鐵此人,固然有些玄妙手段,看到了你我所看不到的事情,但是他也沒看到,我天朝軍人骨子裡的血性。於他而言,發生他口中聲稱的絕域界壁一事,最正確的做法,是舍小保大,舍輕保重。可是於我天朝軍人而言……」

  說著,楊寧宇偏頭看向馬伯奇:「馬將軍,你覺得最正確的事,是什麼?」

  前不久還提醒楊寧宇,要留心多保全一些天驕的馬伯奇嘩的一下肅然而立,身上浮現出勇悍無比的氣質:「斬滅一切來犯之敵!」

  「這就是了。」

  楊寧宇拍了拍甲冑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陡然一沉,如鐵錘砸下一般,「傳令下去,選鋒,進軍,目標,浮黎島以東一切來犯之海外魔門。」

  「諾!」

  馬伯奇轟然領命,轉身大踏步離開。

  楊寧宇目送,然後心神勾連天階上品戰爭法器。

  他的視角透過掩蓋住整片外海島群的迷霧,看到了浮黎島以東一千海里外的海域。

  那裡,正有繁多的海外魔門,密密麻麻的魔修,聚攏,好似嗅到血腥味的鯊群。

  一個個瘋狂不畏死的魔修,在某個意志的驅策下,靜待籠住外海島群的迷霧散去,然後一擁而上,勢必要把流出血腥味的天朝人,啃咬下肚。

  浮黎島上,默然怔立了一個多時辰的陶鐵終於動了。

  他的一雙眼睛,毫無憐憫。

  理智而漠然的那部分靈魂,已經膨脹到了四分之三。

  什麼分工合作,什麼固守待援,什麼撬動界壁,統統捨棄。

  現在的陶鐵,一心只想毀滅。

  進入主峰地下特殊空間,陶鐵將之與紫薇碧玉宮的關係進行了調整。

  沒有陶鐵的允許,神將、兵馬與任何魂體,都無法在紫薇碧玉宮和這片特殊空間之間來回穿梭。

  隨後,元神太乙大天帝座下的饕餮法相分裂出一個小一號的法相,進入特殊空間,猛地炸裂成無數碎片。

  代表吞噬、消化與反饋的規則蘊含在這些碎片之中,隨著碎片與特殊空間的融合,而成為特殊空間的核心底層規則之一。

  陶鐵隨即將自己的所學手段,特別是涉及變化、造化、燒渡的部分,也做這般處理,一一打入其中,形成規則。

  其中包括了由一干天罡法、地煞術與太乙大天帝權職威能結合而成的泥人摶練之法,以及最近實踐過的另類偏門巫覡奉祀之道。

  後者的載體,以天階材料煉製而成的子母玉碟拿了出來,占據空間的最中央位置。

  母碟巋然不動,九九八十一枚子碟粉碎,融入。

  絲絲縷縷的魔氣、魔念自陶鐵身上逸散出來。

  這些是陶鐵將浮黎島煉為道場之時,強行攝入紫薇碧玉宮裡,準備慢慢煉化的。

  元神「太乙大天帝」顯現,腦後五色功德神光熾然綻放。

  魔氣、魔念經饕餮法相的吞噬、消化、反饋規則,往下沉。

  五色功德神光經饕餮法相的吞噬、消化、反饋規則,往上浮。

  不多時,特殊空間徹底變了模樣。

  從無規則形狀,變成了一個五彩斑斕黑的太極爐。

  陶鐵微不可見地掙扎了一下,還是將自己對浪魔宗魔子蔡康獲影魔眷顧而得陰影親和、陰影躍現、陰影遁空三個特性與能力的研究,結合血脈天賦與神通,所悟得的結果,打入球狀太極爐中。

  至此,足以讓陶鐵在短時間內擁有至少一百萬可用兵馬的法子成了。

  這個爐子,只要吞吃足夠的能源,便能賦予將真靈獻給陶鐵、進入爐中煅燒之人修行資質、修行法門、鬥法手段、特性能力、天賦神通。

  若是此人獻祭壽元,還能立即獲得相應的實力。

  比如三十年壽元換來類同八品上修士的戰力。

  作為代價,奉獻之人的真靈將永生永世受到陶鐵的奴役。

  就算陶鐵予其自由,這些真靈也無法完整進入大千世界的輪迴。

  只能被徹底磨滅成碎屑,永失真我。

  此法與域外天魔所行之事無異。

  陶鐵稱它為戰爭與毀滅之種。

  因為它不僅能做到賜予,還可以轉化,以及創造。

  所謂轉化,是將人轉化為非人,比如魔傀、魔怪;

  所謂創造,是利用能量與物質產出無有靈魂的戰鬥單位。

  純粹為了戰爭而生,目標即是毀滅。

  陶鐵招手一攝,太極爐由虛化實,落入手中。

  五彩斑斕的黑光披在身上,整個人仿若比域外天魔還更恐怖兇惡的邪魔。

  「呵……」

  掂了掂爐子,發出一聲嗤笑,陶鐵邁步而出。

  直接遁入虛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