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定北侯在難以捕捉的瞬間爆發出來的情緒再度被一股強大又無形的力量壓制回到了眼底的最深處,變回了他多年來隱忍又寡言強硬的模樣,單是從面上看,再難看出任何端倪。記住本站域名
在無人可瞧見的地方,被積壓在心底多年卻始終不曾被年月掩蓋的血色展露出猙獰的邊角,可在更多容易失控的憤懣和痛苦爆出來前,他卻不得不繼續隱忍。
當年的柳家血案,險些毀了整個玉氏的陰謀,時隔多年至今都不曾得到真正的洗刷。
死去的人不得安寧。
僥倖活著的人也日夜備受煎熬。
可哪怕是強勢如定北侯也沒有辦法。
他只能繼續蟄伏,繼續隱忍,咬著牙把滿口的血腥和無時無刻不在鞭打著靈肉的恨意壓下去,披著看不見的血仇繼續往前。
在這種情況下,他目前唯一能做到且必須一定要做好的,就是照顧好玉青時。
否則不光是他枉為人父,他也無顏面對自己早亡的髮妻和岳家滿門。
玉清松早在定北侯說起柳家的結局時就哭成了淚人兒,原本就紅的雙眼腫得跟兩個大核桃似的,一抽一抽地吸著氣,配上臉上如同色盤般的青紫,看起來滑稽得近乎可笑。
見他哭得實在傷懷,定北侯閉上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譏誚道:「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那年冬日的雪出奇的大,為了把柳家人的屍首找全,我在雪地里沒日沒夜地找了三天,也拼了三天,可還是找不全,最後實在找不到的,就只能是匆匆立了衣冠冢下葬。」
「那時候我都沒哭,你現在哭什麼?」
玉清松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哭。
但是一聽到定北侯說起柳家的忠義和悽慘,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那樣忠義的人家,怎麼就全都沒了呢?
不是說世上好人有好報嗎?
可這老天開眼的時候,難不成都是看心情的?
真正的好人滿門皆亡,連幾歲的小娃娃都死狀悽慘,這樣的人間慘劇,難道就真的沒人能做主伸冤?
玉清松也覺得自己哭成這樣實在是太沒面子,掩飾情緒狼狽又尷尬地用袖子抹了抹鼻子,抽噎著說:「那滅柳家滿門的兇手找到了嗎?」
「兇手?」
定北侯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可笑的笑話,陰沉著臉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自嘲道:「成王敗寇,生死由不得己,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規矩。」
「這世上哪兒有什麼真正的兇手?」
「清松,有很多東西,你現在還是不懂的。」
玉清松出生在定北侯府的鼎盛時期,他從出生長成至今,從未真正地見識過什麼叫做人心陰暗,也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人間疾苦。
他生在錦繡窩,長在溫柔鄉。
早年間定北侯不得已一直都在外征戰,顧不上玉清松的管教。
而侯夫人的性子又過分綿軟,以至於玉清松耳濡目染之下,生生被熏出了一身的脂粉軟氣,活脫脫是個富貴少爺的性子,禁不得半點風浪。
等定北侯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為時過晚了。
玉清松的性子早已養成,又懼怕他難以親近,被收拾的次數多了,甚至一見到他就面生懼色,自己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些他就會嚇得發抖。
跟自己的親爹相比,玉清松顯然更願意親近二房儒雅溫和的二叔,還有三房風趣會玩兒的三叔,平日裡跟二房三房的子弟也走得很近。
看著他不住地擦眼角,滿臉侷促地低著頭揪衣擺,定北侯說不清什麼滋味地呼出一口氣。
性子的確是糾不過來了。
可萬幸是個心思澄澈的,也知慈悲。
這樣的孩子,哪怕來日不堪大用,也不會太過偏了路子。
定北侯府的鼎盛已經足夠了,不需要他再錦上添花,否則盛極了也不見得會是好事兒。
玉清松只要能守成不把這份交到他手裡的家業敗了就行。
對玉清松的要求低到了底線,定北侯再看向他時目光就不動聲色地溫和了許多。
他說:「你可知道,我今日為何與你說起這些?」
玉清松從為柳家悲憤的大慟中悚然抽魂,再一抬頭對上定北侯幽幽的目光,一顆心就開始瘋狂地上下躥著打鼓。
他當然知道是為什麼。
在知道柳家的往事之前,他或許還能拼著被打死也要跟定北侯頂嘴,但是他現在實在是說不出那樣的話了啊!
他就算是不可能跟玉青時親近,可哪怕是看在柳家滿門亡魂的份兒上,怎麼說也得有最起碼的尊重吧?
玉清松支支吾吾地抽了抽鼻子,低著頭吭哧吭哧地說:「父親,我知道錯了。」
「往後我不會再對長姐言語輕慢了。」
只說不輕慢,不薄待,但玉清松還是留了個心眼兒。
如果玉青時主動惹事兒,他是絕對不會跟玉青時客氣的。
他躊躇不定地想了半天,很是不確定地說:「我不會再去招惹她了,如果她招惹我的話,我就……我就……」
「你就怎麼著?」
玉清松一咬牙心一橫,閉上眼梗著脖子說:「大不了我不理會她!」
「井水不犯河水,這總該能行了?」
互相不招惹,已經是玉清松自認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了。
要想讓他真的把玉青時當做自己的姐姐看待,那還是不可能的。
玉清松本以為定北侯聽到自己這麼說會生氣,可誰知定北侯只是說:「記住你今日說的話,來日若有再犯,定不輕饒。」
定北侯說完拔腿就往外走。
玉清松還是呆愣愣地跪著沒敢動。
等定北侯走到門口,他突然說:「爹,我知道咱家虧欠長姐良多,您和奶奶偏愛她也屬人之常情,可長姐回來以後,您真的會偏心嗎?」
「您真的會……」
「只在乎她嗎?」
這樣的話玉清松這段時間不知聽多少人說過,儘管面上看著滿不在乎,可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多多少少還是聽了幾句進耳,難免會為此忐忑。
問這話時,玉清松只覺好一陣心驚膽戰,甚至都驚訝於自己居然敢有真的把這話說出口的勇氣。
然而定北侯的反應卻比他預想的任何一種都要平淡。
定北侯微微轉頭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遲遲是我的孩子,你和青霜也是。」
在長輩看來,他們都是一樣的。
不會有任何差別。
玉清松愣了下為聽到的話高興得咧開了嘴,可還不等他笑出聲來,就聽到定北侯冷冰冰地說:「能問出這話,可見你還是不曾開竅。」
「在這裡好生跪著反省。」
定北侯說完就走了,一點兒要多說的意思也沒有。
玉清松表情空白看著門外好半天沒動,等確定定北侯不會去而復返後,也沒因為無人看守就偷奸耍滑,抽抽鼻子吸吸氣,扭了扭腰老老實實地跪著好,仰頭看著眼前的牌位,帶著青紫的臉上滿是說不出的茫然。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父親是最厲害的人。
他那麼懼怕他,可他也發自內心地敬重他。
可剛剛的那一瞬間他才發現,原來在自己心裡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也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父親還背負著那樣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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