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爹,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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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北侯府上方看不見的陰雲不斷密集的同時,據說奉皇命外出公幹的定北侯也終於在疾馳半個月後與接到玉青時的隊伍成功匯合。Google搜索

  在見到玉青時之前,定北侯在心裡預想了無數種父女相見的場景,他為自己設想到的畫面手足無措到深夜難眠,感受到了多年不曾有過的惶然和緊張。

  但饒是見多識廣看多了大場面的定北侯也著實沒想到,玉青時見到自己時的反應會那麼平淡。

  平淡到他甚至不太好意思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激動。

  日夜趕路的定北侯身上沒半點威風凜凜的侯爺氣勢,雖是高坐在馬背上,但是站在地上的玉青時抬頭時似乎更有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四目相對,定北侯悻悻之下手忙腳亂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過度的緊張導致手腳僵硬,多年來早已融入骨髓的動作都多了不少說不出的生硬,還差點沒韁繩絆了個大馬趴。

  最後那點兒為人父的體面徹底沒了。

  定北侯紅著耳朵破罐子破摔,吶吶地看著玉青時不起半點波瀾的雙眼,喉頭裡仿佛是堵了一坨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壓著,反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玉安信中說的不錯。

  玉青時跟畫像上的人一模一樣,只漏著夜色看了一眼,定北侯心裡就憑空生出一種莫名的篤定。

  這就是他的血肉。

  眼前的人就是他尋了多年的女兒。

  只是比起玉青時母親流露於眉眼間的溫柔,她更顯冷清凜然。

  光是站在那裡,還未能言語,就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清冷之感。

  定北侯的視線來來回回地在玉青時的身上不斷打轉,在頭腦極度空白的促使下,突然說:「我是你父親。」

  前世今生兩輩子,初見時聽到的都是同一句話。

  玉青時怔然之下眼裡閃爍起一點碎裂的星光,低著頭低低地笑出了聲。

  定北侯縱橫沙場立下赫赫戰功,生死間歷練出來的煞氣無聲自威,又常年肅著臉不苟言笑,周身散發出的都是駭人的凌厲。

  硬邦邦地說這話時,更是給人一種膽戰心驚的恍惚感,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上輩子玉青時是在侯府的大廳中聽到的這句話。

  冷不丁的被這麼一嚇,心裡當即就怯了幾分,不敢跟自己這個看起來哪兒都冷硬又不近人情的親爹親近。

  後來又被二夫人明里暗裡地暗示了無數遍,無意間加深了定北侯因侯夫人所生子女不喜自己的錯誤印象,一味地跟二房的人來往親近,不知不覺間就成了二夫人手中的一把刀。

  可如今看來,面山崩而不變色的定北侯說話時手都在抖,呼吸都為此輕了很多,這句話表達的意思怎會是不喜?

  猛地聽到玉青時笑了,渾身都繃緊了的定北侯更是無措。

  他罕見的茫然,急促吸了幾口氣,看到玉青時身上連個披風都沒有,趕緊把自己肩上不知染了多少塵的黑色披風解下來,一股腦蓋在玉青時消瘦的肩上,啞著聲音說:「夜裡風涼,怎麼不多穿點兒就出來了?」

  「是不是跟著伺候你的人不盡心?還是睡的地方不安穩?」

  「餓不餓?要不我去給你打只兔子來烤肉吃?」

  說完他又像是覺得不妥,搖頭自己否認了自己,搓著手說:「姑娘家可能不太喜歡油膩的,我還給你帶了不少點心,都……」

  他著急轉頭一看,身後空蕩蕩的沒有馬車,只有幾匹正在尥蹶子打噴嚏的馬。

  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見到玉青時,他捨棄了侯夫人準備了一夜的馬車,打馬疾馳了數個日夜,裝滿了各色吃食的馬車還在後頭亡命追趕,可就算是怎麼加緊,也比不得快馬加鞭的速度,怎麼也還要幾日才能到。

  剛說出口的點心不見蹤影。

  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也沒個能找得到買的地方。

  著急想跟玉青時展現為父體貼的定北侯四下看看,頓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尷尬。

  玉青時眼睜睜地看著在外英明神武的定北侯尷尬得說不出話,一張努力做出嚴肅之色的臉上滿是來回交錯的奼紫嫣紅,勉強壓下去的笑聲再度傾瀉而出。

  她彎著眼說:「穿得挺厚的不覺得冷,這裡沒什麼可歇腳的客棧,但是搭的帳子寬抗風,地上鋪了很厚的褥子,沒有不舒服。」

  「還有,我不餓,油膩的也吃,現在也不想吃甜的。」

  她不緊不慢的回答聲緩解了定北侯無處可說的尷尬,就連空氣中瀰漫的緊繃侷促都瞬間消散了許多。

  定北侯無助地捏了捏粗糙的手指,啞著嗓子輕輕地叫了一聲:「遲遲。」

  玉青時本能的抬頭:「嗯?」

  定北侯的眼突然就紅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啞得難以分辨:「爹過了這麼多年才找到你,你生不生爹的氣?」

  看到這個在外無所不能的高大男人兩眼赤紅地問自己生不生氣,玉青時一直都很鎮定的表情毫無徵兆的就出現了一抹皸裂。

  麻木了許久的心突然就開始一陣接著一陣的抽痛。

  妄自多活了一世,她前世當真是瞎了眼盲了心嗎?

  她咬著唇呼出一口能把心口燙皺的氣,搖搖頭說:「不氣。」

  「我這些年過得挺好的,奶奶和娘都很照顧我,順風順水地長大了,沒什麼可氣惱的。」

  她說著歪頭看著險些落淚的定北侯輕輕一笑,說:「再者說,您這不是來了嗎?」

  雖是遲了,可該來的還是到了。

  多年苦心不曾被辜負。

  數十年的堅持終見迴響。

  重來一次,她不會再似前世那般被人欺瞞戲耍,不會再忽略這些曾經被自己刻意遺忘忽略的東西。

  前世是她辜負了這一番用心,如今戴罪之身重活,多的她都不願去想,可在她活著的時候,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過往留下的陰霾痕跡揮散,把那些費盡心機攪和得家宅不寧的蛆蟲逐殺殆盡。

  她會用命去護著自己曾辜負過的人。

  讓以心待過自己的人,都好好地活著。

  活著去看著世間的萬般錦繡,活著去享本該屬於他們的無數安樂。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和該做的是什麼,所以再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甘之如飴,絕不後悔。

  玉青時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湧的無數陰沉晦澀,動作不太自然地拉了拉身上寬大許多的披風,說:「我聽玉安說,應當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到汴京,您怎麼來了?」

  苦於不知怎麼開口的定北侯聽到這話如蒙大赦,掩飾似的抬起手在發燙的眼角用力搓了搓,啞聲說:「是還有一段路,但是我最近沒什麼事兒,就想著提前來接你,省得你在路上不適應。」

  他說完不動聲色地轉了個方向,站在風口的位置幫玉青時擋住了迎面的涼風,極力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和善又溫和,說:「玉安這一路上可都把你照顧好了?」

  「我聽他說老太太和兩個小娃娃也跟著你一起回來了,老太太的身子骨還好嗎?兩個小的能撐得住趕路嗎?」

  定北侯看似輕鬆,可每說一句話,都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肉和骨頭都在跟自己較勁兒,絞得他心口生悶哪兒哪兒都帶著粉身碎骨般的難受。

  這孩子出生的時候,他都沒能看上一眼。

  等他從鬼門關上闖過,萬事太平之時,他卻把她弄丟了。

  本該與他最親近的孩子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他怕嚇著她,不敢貿然靠近。

  只能是絞盡腦汁地去想能說的話,在夜色的掩護下自我折磨似的看著眼前平靜的臉,去幻想無數個自己錯過的時刻。

  玉青時原本最是敏銳,可此時卻像是沒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似的,慢條斯理地撿起定北侯扔出來的話頭,輕描淡寫地往下說。

  她說自己是在秦家村長大的,膝下有個頑皮但很懂事的弟弟,還有一個乖巧勤快的妹妹。

  早逝的爹娘和年邁的奶奶都是善心人,從小到大待她很好,在村子裡過得也很不錯。

  村子裡的家長里短,田間地頭的風吹雲散,在言語的描述下是很蒼白無力的。

  但是就是這麼偶然從言語間透出的點點時光,卻足以讓定北侯從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畫面。

  他的女兒遇上了好心人。

  小丫頭在他看不到的日子裡,被人照顧得很好。

  陰差陽錯之下她沒能能享受到本屬於自己的安逸,但是在那個衣不果腹的農家小院中,照顧她的人已經竭盡全力給了她最好的。

  玉青時說起那段生活時語氣安然沉靜,她是滿足的。

  定北侯情不自禁地伸手在玉青時的頭上輕輕揉了揉,喉嚨發堵地說:「芸娘曾是你娘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她把你照顧得很好,你娘泉下有知,想來也是心安的。」

  「看到你如今這模樣,你娘放心,我也放心。」

  聽出他強行壓制下去的哽咽,玉青時眼角微紅,任由著他毫無輕重地把自己的頭髮揉亂,說:「時辰不早了,您要不先去歇會兒?」

  春草是跟她同睡一個帳子的,出來的時候小丫頭就醒了,等了這麼久還不見她回去,說不定一會兒就要找出來了。

  定北侯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笑著用力點頭。

  「好。」

  「爹爹送你回帳子歇著,等你睡醒了,我去給你打兔子來烤肉吃。」

  玉青時不知道他對烤兔子的執念到底從何而來,笑了笑倒是也沒推辭,指了個方向讓兩隻眼紅得跟兔子一樣的定北侯送自己到帳子門口。

  進去後,果不其然對上了春草滿是疑惑的雙眼。

  玉青時含笑在嘴邊豎起了食指,示意春草別出聲,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帳子裡的燭吹滅,拉過軟乎乎的被子把春草裹好,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說:「睡吧。」

  春草眼珠骨碌轉了轉,意識到玉青時此時可能不太想說話,吸了吸鼻子往她懷裡一窩,乖巧地閉上了眼睛。

  玉青時睜眼看著頭頂黑漆漆的帳頂,掐著掌心逼著自己生硬地咽下到了嘴邊的嗚咽。

  她泛著青白的嘴唇劇烈顫抖,轉頭望著定北侯送自己來的方向,無聲低喃:爹,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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