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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於淵脫了鞋光腳踩在泥地里,手上動作快如閃電般地拽住秧苗的莖稈順勢往上一拔,帶起一連串的泥的同時從喉嚨里擠出一聲極為不滿的聲音。
「遲遲!」
玉青時恍若不聞自顧自地低著頭干自己的。
宣於淵意味不明地橫了她沉默的側臉一眼,吭哧吭哧地抓著手裡綴滿了泥的青翠秧苗跑到她的身邊,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地往外擠:「玉青時姑娘。」
「你為什麼不說話?」
玉青時動作微頓,落在眼前那張俊臉上的目光布滿了說不出的一言難盡。
她挑起一邊眉梢,頭疼道:「你想聽我說什麼?」
宣於淵磨著後槽牙低低冷笑。
「說說你跟薛強之間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兒?」
「或者是……」
「或者是你再胡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腦袋摁到地里去。」
對上玉青時冷若冰霜的視線,剛剛還理直氣壯的宣於淵莫名就有點兒說不出的慫。
他下意識地吸了吸氣,有些氣急的橫著眉說:「你倆當真什麼也沒有?」
玉青時……
這事兒怎麼就過不去了呢?
她心情複雜地白了宣於淵一眼,沒好氣道:「我跟他能有什麼?」
「那你怎麼……」
「於淵。」
玉青時面無表情地把手中拴成了一捆的秧苗扔到腳步,不引人注意的一聲悶響及時打斷了宣於淵的胡攪蠻纏。
耳邊終於是清淨了些,玉青時說不出什麼滋味地吁出一口氣,冷冷道:「就他現在那樣兒,遲早能把自己作死,費那個勁兒做什麼?」
「真當自己是殺豬的?」
「年關還沒到你就開始著急磨刀?」
薛強的所為的確讓玉青時很惱火,但是她並不想親手送薛強上路。
許是被宣於淵糾纏得煩了,她忍著不耐道:「我爹剛過世不久,我娘就被大伯一家逼著分家單過,那時候元寶還小,奶奶年紀大了,我娘經年累月地養著病,日子過得很艱難。」
這是玉青時第一次說起過往之事。
明明是格外艱苦的晦暗,她提起時的口吻卻平淡得仿佛是一縷不起眼的輕風,輕描淡寫間全是不可說的淡然。
宣於淵猛的一怔,萬般到了嘴邊的叨叨都被迫咽了回去,默了半晌化作一聲輕輕的:「然後呢?」
「然後?」
玉青時勾唇斂去眼中微妙,彎腰繼續拔秧苗的同時淡聲說:「有一次我娘病得厲害,抓不起藥,家裡也沒了能吃的東西。」
「薛強自作主張從家裡偷了半袋子小米送到了我家,雖然沒隔著多久,我娘就想法子把他送來的東西盡數還了回去,可薛強為這事兒挨了好幾日的打。」
那幾年的日子實在是太難了。
難到玉青時這會兒凝神一想,眉眼間都在不經意間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之色。
她狀似不覺宣於淵的眼神,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慢條斯理地說:「然後就都過去了。」
「薛強是該死,可我也沒興趣要他的命。」
至於他什麼時候會把自己作死,那就是薛強自己的事兒了。
過往的情分已經被諸多瑣事消磨殆盡,於她而言,薛強只是個無關的路人罷了。
宣於淵悶著嗓子沒言聲,玉青時也不在意。
她順著地隴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的人說:「遲遲,你之前吃了很多苦吧?」
玉青時聞言無聲微怔,轉而面上浮現出的就是好笑。
「怎麼這麼說?」
「你……」
「沒什麼。」
宣於淵意識到這不是個最好的時機,擺了擺手自己斷了話頭,狀似好奇地對著她眨了眨眼,玩笑道:「你說,人為何生來就有九等不同?」
「要是生而為人,自己能選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希望自己生來無憂,安然富貴吧?」
「是麼?」
玉青時不知想到什麼眼裡閃過一絲不易捕捉的微妙,戲謔道:「那可不一定。」
宣於淵不解挑眉:「嗯哼?」
玉青時笑道:「我覺得我現在就過得很不錯。」
她轉身低頭手上動作不停,笑得很是坦然,像是真的沒把宣於淵的話當回事兒。
宣於淵不知為何從這話中像是品出了一抹不為人知的深意,喉頭無聲微緊,下意識道:「那如果給你機會選,你還會覺得現在很不錯嗎?」
「為何不是?」
玉青時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腳下的黃泥,慢悠悠道:「腳下是泥背上是天,手裡攥著的是衣食生計,護著的是一家老小,這有什麼不好的?」
「什麼富貴安然?」
她的唇邊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淡淡道:「不是我的,沒什麼可值得稀罕的。」
可那本來就是你該有的,只是……
看著玉青時平靜的側臉,宣於淵無聲長吸一口氣把滾到了嘴邊的話強咽回去,生生被無端斷了的話哽得嗓子生疼。
他掩飾似的低頭蹲在地上把玉青時拔出來的秧苗用干稻草拴好,悶悶道:「那薛強要是還來找你麻煩怎麼辦?」
「這次就這麼算了,那萬一那找死的玩意兒還有下次呢?」
「難不成下次也算了?」
他的聲音不大,可字裡行間卻摻雜著無聲的暴戾,仿佛是一想到那場景就恨不得直接把薛強撕碎了磨牙。
玉青時聽了倒是不怎麼在意。
她漫不經心地說:「他不會再來找麻煩的。」
宣於淵豎著眉梢咬牙:「你怎麼知道?」
「萬一呢?萬一就是有那個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
玉青時甩手把手裡的秧苗扔到他的腳邊,輕飄飄地說:「再說就算是他不識趣再上門找麻煩,這不是還有你在呢嗎?」
這話一出口,宣於淵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剛剛還在炸毛的後背仿佛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上往下擼了一遍,那種尖銳的鋒利和陰沉瞬間隨風而散,嘴角也在不受控制地開始上翹,要是背後長了尾巴的話,這會兒尾巴大概都甩出了風聲。
他自下而上挑起眼尾笑吟吟地望著玉青時,輕輕道:「想雇我當打手啊?」
「就算咱倆熟,雇我可也不便宜,你想好給什麼當報酬了麼?」
「醜話說在前頭,報酬不到位我可不干。」
玉青時從齒縫間擠出一聲呵,皮笑肉不笑地說:「給你晚飯加個雞蛋算不算?」
宣於淵吸著氣咬牙:「加一個雞蛋?你當我是元寶那糊塗小子好糊弄?」
他抗議完鄭重其事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豎起一個手掌,認真道:「起碼五個,少了免談。」
玉青時見狀一臉牙疼的表情,敷衍地連連點頭。
「行行行,五個就五個。」
「成交。」
宣於淵目的達成,美滋滋地抱著地上的秧苗朝著地埂邊上走,瞧著心情像是很不錯,嘴裡還哼哼著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小調。
玉青時抬手把頭頂歪了的草帽扶正,注視著他慢慢走遠,眼底泛起點點旁人不知的淺笑。
想了那麼久,就值五個雞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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