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九,家家戶戶過年的燈籠還沒摘下,整個東平省的大小官僚全部動員,走街串巷上山下鄉,問東說西填表登記,開始了新年的第一項重大任務。
「李老大,你們家新添的這兩個孩子為什麼沒上報朝廷?
這大的也有七歲了吧,都是可以交口賦的年紀了,竟然還沒上報!
李興,你這裡長怎麼當的?就任由自己治下的村民隱瞞人口?這要是上面的人知道了,治你個殺頭的大罪!」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這李老大家就那麼幾畝薄田,前幾年他們家老爺子沒那陣,把家裡錢都花光了,這日子過的是真緊吧。
一個孩子就要二十文,兩個孩子就要四十文,這對他們家來說真不是小數目。
大人,就看在這李老大家日子困苦的份上,少記上一個吧。」
「大膽!我沒記你瀆職疏忽已是網開一面,你竟然還敢要求本官少記一人?!
你當知道,咱們這差事可不是縣裡府里省里的主意,這可是陛下讓我們來核實的。 ❉
為什麼清查戶口你不知道麼?就是要找出像李老大家這樣隱匿人口不交賦稅的!
你竟然敢張口讓本官少記一個人頭,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這是要和皇帝陛下對著幹,你不想要命了我還沒活夠呢!」
「小的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饒命。」
「哼,這還湊合,走,咱們走下一家。」
……
「怎麼回事?這不應該是張三家麼?人都哪去了?」
「大人,當年大旱加蝗災的時候,這張三一家就連夜跑了,據說是去京城投奔親戚了。
可這好幾年了,也沒見回來,連一點音信都沒傳回來,也不知道現在人是死是活啊。」
「嗯,把他們這戶直接勾掉吧。這都第幾家了?張里長,你們村少了這麼多戶,你這裡長怎麼當的?怎麼沒上報?」
「是小人的錯,可這腿長在人家身上,他們要走,小的也阻止不了啊。」
……
「大人,這是咱們負責區域的全部戶口數和土地數,多的人和少的人都登記在冊了,上面發的表也都落實清楚了。就是東山的這塊地……」
東榆縣的吳縣令拿起下面呈送上來的所有黃冊,仔細的又核對了一次,確保無誤後才放下。
自從京城來的那些大人到了後,他們縣衙里上上下下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所有人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不是走村核實就是登記整理,生怕有一點點紕漏。
因為這次京城的高官們比歷次都認真不少,他們這些人做完基本的調查工作後,那些巡查的京官會隨機抽查,發現問題直接將之革職查辦,毫不留情徇私。
一時間整個東平省人心惶惶,本以為差不多就過去的,遇到這樣的狠角色,不得不拿出一百分的精力來應對,誰也不敢再掉以輕心。
這塊地是京城寧遠侯的女婿賈春方圈的,當年這明明是咱們縣裡一個小地主家的,因著咱們這離京城近,加上這地肥,地勢平緩,就被偶來遊玩的賈春方看上了,一番巧取豪奪下據為己有。
「現在這塊地正掛在孫秀才名下,也不用交稅,把這個事扣下吧。」
縣令看著手裡表格,想起了當年的事,當初賈春方圈地的時候他還不是縣令,只是個不入品的小縣丞,為了攀上寧遠侯的高枝,從中出了不少力。
因著這件事,原來的縣令調走後,他才能成功上位,坐上了縣裡的第一把交椅。
只是沒想到這才剛幾年的功夫,陛下就要來清查人口土地了。
想到前些天府尹大人說的,要全力配合京城的巡查,縣令狠狠皺了皺眉頭,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都是拿錢辦事的, 誰也不比誰高尚,應該不會查的那麼嚴格吧。
整個東平省這麼大,十多個縣城,上萬頃的土地,十多萬的人口,應該不會注意到這一塊地吧。
這次就先壓下來吧,怎麼可能那麼倒霉就讓他被發現呢。
……
自從把任務發下去後,一個月以來,陳三寶一行人便開始了腳不沾地的忙碌。
具體負責的雖然是基層的胥吏們,但陳三寶他們也不可能什麼也不做。
為了更好的督促各府縣的工作,陳三寶又將手下的三個員外郎分派下去,讓他們一人負責兩個縣的清查工作。
他自己則坐鎮信都府統攬大局,遇到難以解決的再出馬。
這一個月來,填充好的黃冊被源源不斷的送到他的面前,有些填寫清晰,有的填寫混亂,但整體還算看的下去。
陳三寶是領頭人,不需要做具體的核實工作,又怕下面的覺得他們好糊弄,便想出了一計。
他將東平省十二個縣的名字刻在十二個木片上,放在一個鐵盒子裡,像搖卦一樣每隔幾天搖一次。
被搖到的縣便成為抽查對象,陳三寶或派人去調查,不忙的時候自己親自去調查。
這個制度一出頓時給整個東平省憑空添上了幾筆恐怖的氣息,上至布政使羅洪先下到無名小吏,全都戰戰兢兢。
每天在心裡對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來佛祖一萬遍祈禱,自己千萬不要被抽到。
陳三寶做過底層的縣令,知道縣令到底是怎麼回事,縣令要想糊弄,那欺上瞞下的把戲真是誰都看不出來。
做的好的是父母官,做的壞了那可真是剝皮的閻王。
這個主意本就是為了威懾眾人,就是為了督促下面的人好好幹活,不要妄圖糊弄他。
卻沒想到抽查了幾個,還真讓他檢查出了問題!這幫不要臉的碧池,他都已經這麼嚴重的警告了,還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吳伯宗,你還有何話說?這個孫秀才只是一介秀才,根據以前的戶籍紀錄,他沒中秀才之前只有不到十畝地,為何成了秀才後,名下竟有如此多地?」
當時看帳冊的時候他便發現了不對,當時便委託幾個隨行的禁軍快馬加鞭前去加以調查。
一調查發現,這個孫秀才仍在本縣的一個私塾里教書,過著相對貧寒的生活,一點不像是有那麼多土地的大地主該有的樣子。
「大人冤枉啊,這孫秀才中了功名後,那地原來的主人欣賞孫秀才的才華便將這些贈與了他。
是孫秀才自己生活簡樸,不願奢靡,才仍在私塾教書的,這與下官無關啊大人,冤枉啊……」
你娘的,編理由能不能編個像樣的,真是騙鬼呢!以為他是個傻子不成!
「來人啊,把孫秀才請來。」
「大人明察,這地真的是我的,只是因為我生性喜愛孩子,便還到書院繼續教書。」
「你一介窮秀才,如何會突然擁有如此多好田的?又能在這些地上建山莊?」
那些地,明顯不像是散戶種的, 那裡的佃農都說自己是給個京城的大官家種田的。
這個孫秀才,到現在了身上都是一身半新不舊的直長綴,怎麼看也不是有錢的樣子,用腳想都知道他說的是假話。
這一定是某些身份特殊的人在此圈占土地,並為逃脫賦稅,故意將土地掛在孫秀才名下的。
「孫大人,你看這事……」
陳三寶只負責清查人口土地,但遇到地方官員明顯和其他勢力勾結為禍鄉間隱匿土地的,這便不歸他管了,可以直接甩鍋給刑部的來處理了。
刑部主事孫賢跟著下來這一趟,看著戶部的官員每天忙忙碌碌,自己的刑部除了騎個馬跟著到處走之外,真的要閒出屁了。
現在終於遇到個案子,頓時摩拳擦掌,當下也不猶豫推脫,直接把自己的左右手叫過來,展開了調查。
刑部,那可是國家最高級別的偵查機構,用來調查這樣的小案子簡直大材小用,刑部的幾個主事還不到一天的時間便把整個事情調查個水落石出!
調查結束後,又輪到吏部的官員上場。
根據調查結果,當地縣令勾結京城豪族巧取豪奪欺壓百姓,又為躲避賦稅將土地掛在孫秀才名下。
著革去孫秀才的秀才功名,以後不可再參與朝廷的科考。
著當地縣令吳伯宗就地革職拿辦,罰沒家產押解回京再行審查。
另那千頃的良田乃京城寧遠侯女婿賈春方所有,陳三寶和刑部孫賀孫大人以及吏部的朱希周朱大人聯手寫了一本奏摺,上報朝廷,直達天聽。
至於這寧遠侯還有他那囂張女婿以後怎麼辦,就不歸他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