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寶在春暉客棧的前廳中來回踱步,不時抻脖子看向門外,嘴裡嘟囔著怎麼還沒到,怎麼這麼慢。
因為今天會見自己家人是他的私事,所以陳三寶把地點定在了春暉客棧。
滿倉和宋掌柜知道他從棄子副將搖身一變成了梨花鎮駐地的主帥,態度再不復往日的隨意親切,而變得畢恭畢敬起來。
陳三寶知道古人尊卑思想根深蒂固,也沒有強求,自己對他們的態度還如以前那般沒有變化。
因為雙河縣很多人現在都知道了陳三寶以前就住在春暉客棧,出於對權勢的敬畏,春暉客棧一時生意大好。
張家綺那四個老住戶過完年就走了,失去梨花鎮駐地的趙家寶短時間內無力發動再第二輪進攻,雙河縣裡不出外不進的封禁狀態便鬆懈了。
和陳三寶一樣被憋在雙河的張家綺等人一看可以回京,第二天收拾收拾行李就排隊走了。
徒留陳三寶這個可憐的流浪兒,這麼久了,還是有家歸不得。
滿倉看陳三寶像個無頭蒼蠅似的滿地打轉,覺得陳將軍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於是悄悄附在宋掌柜的耳邊低語:「掌柜的,苗大哥好像還是那樣,也沒變啊,怎麼感覺不到一點大帥的王霸之氣?」
宋掌柜一掌拍在滿倉的腦袋上,低聲回道:「別多嘴,將軍也是你能說嘴的?還有以後別叫苗大哥了,人家是陳三寶陳大將軍,以後注意點你那張嘴。」
滿倉捂著被打的地方,嘟嘟囔囔的表達著不滿:「可是苗大哥就是苗大哥啊,你看他那樣,哪像個大將軍啊。」
陳三寶怎麼可能聽不到滿倉的話,心中煩悶,也跟著一起嘟囔:
「就是啊,你看我哪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啊,我現在了馬還騎的不利索呢。」
就連滿倉都能看出門道來,別說軍中那些經歷過真正沙場的糙漢子們了。
他這站沒站像,坐沒坐像的,一看就不是那習武領兵的料。
前幾天實在沒拗過康先生,終於硬著頭皮去了梨花鎮駐地的教武場露了個面,那場面別提了。
陳三寶一人承受著梨花鎮駐地共四萬多士兵的眼神的打量,感覺自己身上都快燒出來個洞了。
站在台上他感覺腿都快打顫了,德不配位力不服眾說的估計就是他了。
要不是龐毅和周家瑞一直在他後面站著堵住了退路,他真的好想掉頭跑掉。
沒辦法,陳三寶只能把提前備好的稿子背了下來,由於太過緊張,場地也過於空曠,陳三寶的演講帶了絲絲顫音,也不知道後面的士兵聽沒聽清楚。
他知道軍中上下對他一定很失望,蓋世英雄沒等到,卻來了個狗熊,換誰誰都不服氣。
陳三寶回去之後再次找到康忱,好一頓抱怨,並表示自己沒那金剛鑽也不想攬那瓷器活。
「康先生,邢將軍當初都屬意周副將了,怎麼就不行,我這趕鴨子上架的,真的有損將軍的威嚴啊。」
康忱看出了陳三寶的沮喪和懊惱,說實話,他完全可以理解陳三寶此時的心情,但是他能理解卻不能放縱。
沉思片刻後康忱安慰道:
「三寶,你要知道,會武功能打仗的有千千萬,但整個大周會做黑火藥的有幾個?」
「他們倒是身強力壯能挽弓能舉劍了,可是他們這麼厲害那麼厲害面對你的黑火藥的時候還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你雖然什麼都不會,但是你一個人能頂千軍萬馬,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你很優秀,堪配重任?」
「康先生,你是在安慰我麼?」陳三寶一張傻臉愣愣的問。
「當然,我說的還不夠明顯麼?」
「難道你還想聽更誇張的?機敏?聰慧?果敢?威猛?」
「不不不 ,不用了,夠了夠了,你再說我就都要起雞皮疙瘩了。」陳三寶撮了撮胳膊,知道得不到答覆垂頭喪腦的就要往門外走。
「三寶,你之所以如此忐忑不安是因為你不夠自信,而不是說你不夠好。真正的將帥不需要上戰場,不用騎馬不用挽弓,應該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
「你只要能夠運籌帷幄掌控全局即可,其餘的都是附加項,無須太過介懷。」
「可是康先生,你也看到了,我腦子也不是很靈光啊,運籌帷幄也做不到啊。」
陳三寶此時像只落水的狗,渾身上下寫滿了一個字:喪。
康忱簡直恨鐵不成鋼,沉聲道:「我不信能做出黑火藥和攻城弩的人能差到哪去。你都知道要組織火銅隊,不也是戰術謀略的一種?」
陳三寶哪能說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做出來的,無奈只能又悻悻的離開了。
好在消沉沒多久,手下親兵告訴他,他的家人傳信已經出發了,明天就到了。
陳三寶這才又重新精神起來,興高采烈的準備迎接家人。
左等右等到了午時,手下士兵告訴他馬車已經進城了。
陳三寶忙不迭的跑了出去,此時此刻他已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只想長出一雙翅膀迅速飛奔過去,看看自己熟悉的面孔。
他離家三個月余,這期間他起起伏伏經歷很多,甚至他爹去世都沒有回去,說不惦記是不可能的。
這時馬車上的人也掀開了帘子探出頭來,看到狂奔的陳三寶,忍不住出聲喊道:
「三弟,三寶,這呢,這呢,二哥在這呢。」
話音剛落,從裡面又探出個腦袋,也跟著喊道:「三叔,三叔,我們來看你了。」
是二哥和金柱!
陳三寶站在原地,看到了這兩張久違的面孔,激動的忘了反應。
金柱再也等不得,直接一下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飛奔到陳三寶眼前,一把抱住,高興的大聲喊道:
「三叔,三叔,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哈哈,三叔,我想死你了。」
金柱先是又蹦又跳,情緒平靜下來,又仔細看了看陳三寶,眼淚嘩的流了一臉。
此時的陳二寶也走了下來,一把攬住陳三寶,狠狠的抱了一下,沉聲道:
「三寶,二哥可算看到你了。」
陳三寶聽到他二哥話中的未盡之意,把即將溢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招呼著二人趕緊回客棧。
「怎麼,我們陳大將軍現在眼裡只能看到親人,看不到朋友了?」
陳三寶的腳步猛地一頓,迅速迴轉身體,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謝老二?真的是你?你怎麼也來了?」
「笑話,雖說你現在是一軍主帥,但是還管不到我謝某人的腳吧?」
謝乘風此時像一隻傲嬌的花孔雀,初春的天氣里他那標誌性的摺扇又拿了出來,脖子一揚,扇子一打,兀自扇的快活,一副賤人模樣。
陳三寶有多久沒看到這廝了,看到這熟悉的悶騷花孔雀,簡直喜出望外。
連忙走過去,一把摟住謝乘風:「謝老二,哈哈,真是你這悶騷男。」
「怎麼說話呢?當了將軍就能隨便侮辱人了?請注意你的用詞!」
「賤人!悶騷!花孔雀!哈哈哈,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手底下可是有上萬的兵,你能奈我何?」
悲傷的氣氛讓謝乘風的出現給打破了,一行人熱熱鬧鬧的進了春暉客棧。
陳三寶進了客棧就張羅著把宋掌柜和滿倉拉過來,讓陳二寶他們認識認識,認識過後又讓宋掌柜把客棧里最好的茶葉拿出來,帳記在將軍府里。
待都坐下後,陳三寶幾人落座,竟然詭異的陷入了沉默。
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
還是金柱心大,拉起陳三寶的手問道:
「三叔,你現在真的是大將軍了麼?可是你怎麼一點沒變?你哪裡威風凜凜了?」
「金柱,三叔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和狗蛋彬哥兒有沒有好好和夫子學習啊?」
「三叔你為什麼第一句話就知道問學習?難道我們就沒有別的話麼?」
陳三寶讓金柱一噎,剛要反對,就聽旁邊的陳二寶呵斥道:
「金柱不得無禮,怎麼跟你三叔說話呢。」
「二哥?」陳三寶疑惑的看向他二哥。
「你現在是將軍了,要時刻保持威嚴,金柱怎麼可以還和從前那般與你胡鬧。」
「二哥,我首先是陳三寶,其次才是什麼將軍,再說了,將軍就要時時刻刻保持威嚴,連在家裡說話都不能好好說?」
「金柱,以前和三叔什麼樣,以後還是什麼樣,別聽你爹的。來,和三叔說說,我不在家這段日子有沒有乖乖聽夫子的話好好念書?」
完全無視陳二寶的臉色,陳三寶又和顏悅色的問起金柱的學業。
面對他最親也最怕的三叔,金柱支支吾吾說不明白,為了轉移陳三寶的注意力,顧左右而言他道:
「三叔,奶奶讓我轉告你,她可擔心你了,讓你好好保重自己,要是能回去快點回去。」
「狗蛋也說想你了,他這次本來要跟著一起過來的,是奶奶擔心天氣太冷,沒讓他來的。」
「還有三嬸肚子裡的弟弟,都六個多月了,可大可大了,狗蛋說弟弟可調皮了,在三嬸肚子裡一動一動的。」
陳三寶聽到金柱把家裡所有人說了一遍,激動的眼淚又要落下。
「知道你失蹤爺爺就病了,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清醒的時候就喊你的名,說讓我們趕緊去找。」
「後來爺爺病了一個多月,那時候都說韃靼和叛賊要打來了,說皇帝要走,爺爺知道了更著急,病的也更重了,直到沒的時候嘴裡還在叫你的名字。」
陳三寶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落下,嚎啕大哭起來。
雖然金柱給他寫信告訴過他這個事,但從金柱的嘴裡聽到,卻又是另一番心痛的感覺。
陳二寶看到陳三寶哭的滿臉淚痕,狠狠的瞪了金柱一眼,上前安慰道:
「三弟,咱爹走的時候除了擔心你,我們都在他身邊。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們在明義山莊建了祠堂,把爹的牌位放在了裡面。」
「這次我和金柱出來之前已經把你當將軍的消息告訴他了,爹要是還活著知道你現在這麼出息,指不定怎麼開心呢。」
「三寶節哀,斯人已逝,還是看開些吧。」
陳三寶聽到陳二寶和謝乘風的安慰,慢慢收了眼淚。
「金柱又長高了不少,二哥你卻瘦了,我不在家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咱們是親兄弟,爹不在了,我和大哥豈不就是要把家立起來。」
陳二寶看三寶情緒慢慢穩定,把他離開後這段日子家裡的事都說了一遍。
正如金柱所說,他爹去世的時候正趕上京城大亂,皇帝出走不是小事,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說這個事,所有人都躁動不安。
很多人都以為叛賊的軍隊和韃靼馬上要攻入京城, 不少人已經拎起行李打算跟著皇帝的隊伍後面也一起去往蜀川。
陳二寶聽了很是害怕,實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便去了謝宅問了謝乘風的意見。
謝少爺讓他稍安勿躁,不需要跟著逃離,搬出京城,先回山莊就好。
就這樣,陳二寶當時力排眾議,領著全家老老少少回了山莊。莊子裡什麼都有,又有那麼多陳氏族人,在族人的幫助下,陳大富正式隆重下葬。
之後他們一家便再也沒回京城,直到收到了陳三寶的信家裡的氣氛才逐漸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