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91 章

  小毛桃能收到回復嗎?

  小毛桃不能。

  陶淮南難得借著哥犯蠢的勁兒鼓起勇氣多發了幾個字,發完也沒指望遲騁能理他。當然遲騁也真不理,自從這微信加上之後全是陶淮南自己在發消息,對面沒有半點回應。

  遲騁看著消息框裡的文字,退出鎖了屏。

  手機沒再響過,遲騁在椅子上坐了會兒,室友的畢業設計已經被老大斃了第三輪,收拾完回來開始焦躁地跟女朋友視頻。

  男孩子耍賴著說話實在好玩,對面女朋友一邊心疼一邊還總想笑,室友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不讓笑。女友說:「不笑了不笑了,你乖點。」

  遲騁拿著手機出去,在外面走廊窗戶邊站了會兒。這個月份還是很熱,空氣有點悶。

  手機徹底靜了,群里和私聊都沒人再說話。

  陶淮南的聊天框裡時不時閃起一行「對方正在輸入……」,然後再消失。他發完消息遲騁點開看過之後,如果不退出界面,就能看這行字從無到有再無。

  直到晚上十一點,陶淮南發過來一條:小哥晚安。

  遲騁當時一手拿起手機看看,一手無意識地轉著筆。室友視頻完已經爬起來繼續琢磨他的活,遲騁手上這點東西弄完就要去睡了。

  聊天框裡輸入來輸入去,最後是一條:北京要降溫啦。

  隔這麼遠,陶淮南是真沒什麼能發的。小哥不理他,發什麼都覺得乾巴,沒勁,可又不能不發。

  不過現在比起之前來已經好太多了,現在至少在群里能說話,以前可是連邊都挨不上的。而且陶淮南總覺得遲騁對他的反感要比他自己預計的低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陶淮南睡前把耳機戴在耳朵上,裡面放的還是那條陶淮南自虐一樣聽起沒完的錄音。

  十月底哥去北京出了半個月的差,剛開始遲騁還在北京,哥倆總能見上面。等到十一月過了幾天,遲騁也跟著老闆出差了。老大帶著他和凡果,還有一個博士師哥,一起出去搞項目了。

  陶淮南上完課溜達著去了醫院,他現在上課的地方離醫院不遠,如果不趕時間的話都是走著去。

  這條路他很熟悉,而且沿路盲道都鋪得很完整,陶淮南完全能自己過去。

  像這種熟路陶淮南能大概估出距離,路口多遠在什麼地方拐彎,不開著導航也過得去。他現在用的導航還是手機里地圖帶的,很多時候不完善,而且精細度不夠,會有十幾米的誤差,更新也不及時,有時修路不能走了也不會提示繞行。

  現有的導航不能讓盲人完全依賴它出行,那樣危險太多,還是得邊走邊跟路人確認方向。

  小哥他們那個導航就是專門給盲人設計的,精細度很高,對障礙的提示也靈敏,按定位提示盲道位置,甚至依託攝像反饋能完成對盲道上的錯鋪和障礙提前預判。

  其實在那邊剛開始調試設備的時候凡果給陶淮南試了一次,體驗感是真的好,專門給盲人做的產品和給普通人用的導航畢竟是不一樣的,它連前面兩米路面有坑提前繞行都能給出提醒。

  可是後來凡果又給要回去了……就真的單純是給他試試。

  他們發了幾千個出去,但是小哥沒給他。

  因為這事兒潘小卓還笑話陶淮南,說是不是給他忘了,有給別人發的,沒有給自己家人用的。

  陶淮南自己也笑,說:「沒忘,我還朝人要了,人不給。」

  潘小卓一臉震驚:「你還真去要啊?你丟不丟人啊……」

  陶淮南說:「我要之前覺得不丟人,要就要了……沒要來才覺得有點丟人了。」

  潘小卓:「天啊,你咋要的?」

  「我就問,能不能給我一個?」陶淮南說。

  「人說不給?」

  陶淮南自己也有點忍不住笑,想想也覺得當時有點難堪。那會兒凡果笑嘻嘻地說了個「不給!」就跑了。

  剛開始陶淮南當他開玩笑的,後來他們是真沒給。

  「我也真是服了……」潘小卓都不知道咋說,「你小哥呢?」

  「我小哥當時沒在,」陶淮南不太在意地說,「沒事兒,反正也快能買了。」

  潘小卓沒再說話,過會兒看看陶淮南,輕輕地拍了拍他。

  陶淮南都沒把這當回事,要不是跟潘小卓說起來了都沒想得起來。可潘小卓拍拍他的動作實在是安撫性太強了,像是想要無聲地安慰他,這反倒弄得陶淮南有點恍惚。

  會想到從前,也會想到現在。

  從前他們之間從來不用分你我,現在小哥的東西他得自己買了。

  曉東是十一月中旬出差回來的,半夜湯哥開車去接,陶淮南說一起去,湯哥沒帶他,讓他趕緊睡覺。

  湯哥說話得聽,陶淮南不敢反抗,在自己房間假裝睡了,實際一直在玩手機。

  在他們小樂隊那個群里跟別人聊天,一群特別樂觀的盲人,聊起天來總是嘻嘻哈哈的。群里新進來個小孩兒,今年剛上大一,說話特別逗,說自己會算卦。

  群里一幫哥哥都在跟他說話,睡不著逗小孩兒玩。

  「我小時候還以為所有瞎子都會算卦,後來才知道只有我家會!」小孩兒叫馬笑,很好玩的名。

  群里別人問:「你怎麼會的?」

  馬笑說:「我從小就會,我爺教的!」

  「你是真會啊,還是糊弄人的?」

  馬笑:「真會啊!大家都是同行,這種話就別套我了吧!」

  陶淮南笑著小聲說:「這裡真沒有你同行,別擔心。」

  馬笑跟陶淮南是同一種病致盲的,也都是家族遺傳。馬笑老家也是農村的,他說他爺爺從前是他們那片很有名的「先生」。

  在過去年代很長一段時間裡,瞎子的傍身本事只有兩種,一個是推拿,一個是算命。想有個活命的技能只能這樣,要麼靠手,要麼靠嘴。

  新時代了,他們這樣的人也活得比原來容易多了,路有很多。這些上了大學的盲人學生都很努力給自己掙條路,想活得更有價值。算命就不提了,早就被時代篩掉了的迷信玄學,除了落後偏遠的小村鎮,很少人還在做這個。至於盲人推拿,依然是盲人最主要的就業門路,畢竟能趟出路來的太少了。

  特教學院的那些學生這麼拼命學習考出來就是為了不去做推拿,不是這個行業不好,是單純地不想屈從,想跟命運頂一頂。

  所以他們群里這些瞎玩搞樂隊的別說算命了,連盲校選學的推拿都沒學過。這會兒突然來了個一口一個「同行」的小「先生」,群里這些哥哥們新鮮壞了。

  有人問馬笑收入怎麼樣,馬笑不說:「你們就能套我話,我不搶你們活兒!我從來不干那事!」

  群里又都在發「哈哈哈」。

  馬笑艾特陶淮南,竟然說:「你別裝,你就是我同行!」

  陶淮南先是一愣,之後哭笑不得地回他:「我真不是。」

  群里人都在艾特陶淮南,說他藏得深。

  陶淮南邊笑邊說:「可不鬧了,我要有那本事還挺厲害。」

  其實哪有什麼算命,要真說是同行也差不多,無非都是琢磨人心理的,話頭話尾地猜人心思。

  陶淮南在群里閒扯了會兒,後來是江極怒吼著發了條語音:「你們有完沒完!睡不睡覺了!煩不煩啊你們!手機嗡嗡嗡讓你們聊沒電了!」

  群里人都不惹小霸王,明明可以開個消息免打擾,他偏不開,還要在群里發火。

  好脾氣的大家紛紛回復「不聊了」「這就睡了」,江極說:「集體晚安!」

  陶淮南把江極的語音聽了兩遍,他生氣的時候聲音是最像的,但他說話比小哥快,聽著著急。

  陶淮南又點開了遲騁的聊天框,寫著玩。

  —群里新來個算命的小孩兒,說我是他同行。

  —他太逗了,玄乎乎的,說的一套一套的。我要真是他同行可好了,我要能算出來就早點讓哥把你從遲家帶回來,不讓遲志德打你。

  —你剛來的時候總咳嗽,還流鼻涕,都是在老家凍壞了。老家冬天太冷了,遲志德連衣服都不讓你穿,我想早點把你從那兒帶走。

  已經一點半了,陶淮南一點睡意都沒有。他睡眠一直不規律,有時睡得早,有時失眠。哥和湯哥回來了,陶淮南聽見了輕輕的開門關門聲。

  兩個哥哥怕吵醒他,儘量不發出聲音來。

  哥去洗澡了,湯哥給他拿了睡衣送進去。曉東出差回來必須洗澡,不然又飛機又機場的,他不洗澡睡不了覺。

  洗完之後兩個哥哥回了房間,已經兩點多了。

  哥洗澡的時候陶淮南試著睡了會兒,不管是聽錄音還是聽江極唱歌,他都沒能睡著。

  後來認命地把手機又拿起來,在自己房間裡小聲說著話,關著門哥哥們也聽不見。

  說一條刪一條。

  —我真的太想你啦,小遲。

  —我知道其實你還恨我,我不想讓你恨我,可我也真的有點怕你不恨我了。你要有一天能笑著跟我說話,那就是都過去了。

  —我寧可你還恨我,也不能認下來好好當你弟,不過你要是有對象了我就好好當弟弟,本本分分的。

  —你有對象嗎?

  —我不敢想這個。

  —有對象了我就不再給你亂發消息了,那樣不對。

  很多個失眠的晚上,陶淮南都是這樣過的。

  他會單方面和遲騁聊天,說的話天馬行空的,想到什麼說什麼。其實這並不是後來才養成的習慣,他只不過是把從前他們睡前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都挪到了手機上。

  他閉著眼睛,好像終於有點困了。

  他喃喃地叫了聲「小哥」。

  刪掉後又叫了聲「小遲」。

  全都刪掉了,該睡了。

  最後陶淮南咬了咬耳機的線,輕聲叫了個「小狗」。

  熟練地刪掉最後一條,陶淮南摘掉耳機,鎖了屏。這晚說了很多話,滿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