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從這天開始,遲苦時常盯著陶淮南眼睛看。

  陶淮南不知道別人盯著自己,畢竟視線這東西摸不到聽不著的,他經常是在沒防備的時候就被遲苦在旁邊嚇一跳,吼他,讓他別動眼睛。

  陶淮南被吼了難免委屈,小聲回嘴道:「沒動……」

  遲苦說:「眼睛別轉來轉去的。」

  「我沒轉呢……」陶淮南閉閉眼睛再睜開,無辜地問,「現在轉了嗎?」

  「轉了。」遲苦皺著眉,表情凶語氣也凶,「往前看,別左右動。」

  陶淮南快哭了都:「我也看不著哇。」

  遲苦不知道得怎麼說,他倆說不到一塊去。陶淮南被他吼了除了委屈還有點害怕,怕自己眼睛又更加壞了,慌慌的。

  陶淮南眼睛大,黑眼仁幾乎全能露出來,眼珠一動很明顯就看得出來。遲苦這一整周在學校都經常說他,說到後來陶淮南都有點怕他了。

  睡覺的時候自己摸著爬上床,臉沖牆背對著外面,枕巾也不攥著了。

  遲苦探頭過來看他,奶奶讓他躺好,要關燈了。他沒動,還是撅在那兒看陶淮南。

  過會兒伸手過來,罩在陶淮南眼睛上。

  陶淮南聽見他動作了,有了心理準備倒是沒害怕。怕遲苦又說他,自己主動問:「……我又轉了嗎?」

  遲苦手上使了點勁,陶淮南被他按得眼珠有點疼了,握著他的手腕,小聲說:「疼。」

  「你不動就不疼。」遲苦能感覺到他眼珠還在眼皮下面動,眉頭又皺起來。

  「怎麼啦?」奶奶過來問。

  都圍著自己看會讓陶淮南沒有安全感,他晃頭甩遲苦的手,要用毯子蒙上自己。

  遲苦從自己床上跳下來,過來陶淮南的床,用拇指和中指按著陶淮南眼珠的位置,和他說:「就停在這兒。」

  他這麼按著,陶淮南眼珠一動就疼。他開始哼哼唧唧地要哭,奶奶忙問:「淮南眼睛怎麼啦?」

  遲苦說:「沒怎麼。」

  奶奶也沒那麼喜歡遲苦,天天冷言冷語的,大人都喜歡軟乎乎的小孩兒。但奶奶對遲苦也說不上討厭,畢竟他省心,不用怎麼照顧,天天照顧著弟弟也怪懂事的。

  陶淮南眼淚都快出來了,還在說疼。

  遲苦手還是沒拿開:「就知道哭,你不動不就得了嗎?」

  陶淮南什麼時候被這麼凶過啊,也不敢睜眼,眼淚順著閉著的眼睛滑下來。

  疼是真的疼,被按著眼珠,每動一下都疼。這樣陶淮南倒真的不動了,眼珠就停在遲苦手下面,保持著不疼的狀態。

  不動了也哭,挨說了委屈,要臉兒。

  遲苦看他半天不動了,沒什麼情緒地說了句:「別哭了。」

  陶淮南抬手抹抹眼淚:「我不跟你好了。」

  說不好這次是真不好了,可不是每次鬧著玩的那種。

  陶淮南這次長記性了,一直沒理遲苦,害怕也不非得找他了,寧可走路摔跟頭也不找了。一直都是陶淮南熱乎乎地找人牽手跟人說話,遲苦性格就是冰涼涼的,現在陶淮南不上趕著了他倆時好時壞的關係必然要破裂。

  遲苦就這麼個性子,要不然也不會到了這邊好久都不開口說話。

  連陶曉東都看出他倆不好了,這次周末接回來顯然跟以往都不一樣。陶淮南嘟嚕著小臉,臉貼在他肩膀上話都不說了。

  「怎麼了你倆?」陶曉東問。

  陶淮南在他肩膀上把臉換了個方向,不吭聲。

  遲苦也不說話,背著書包走在前面。陶曉東伸手扯扯他書包,遲苦仰頭看他,陶曉東又問他:「你倆鬧彆扭了?」

  遲苦搖搖頭。

  陶淮南沒聽見聲,還是臉貼在哥哥身上,不高興的時候嘴巴嘟起來就那麼一小點,像個表情不太快樂的娃娃。

  陶曉東抖抖肩膀,逗他:「生氣了?」

  陶淮南也不能說是生氣,他也沒那麼介意遲苦說他,說就說,他就是討厭遲苦語氣里經常出現的厭煩。盲人對聲音敏感,對別人聲音里的情緒也同樣敏感。

  遲苦煩他,陶淮南一直都知道。次數多了也會有點傷心,刺到小小的自尊了。

  通常陶曉東來接的時候陶淮南都很歡騰,這麼蔫巴巴的模樣確實不多。

  陶曉東另只手摺回來在他頭上拍拍,說:「好了,別鬧小脾氣了。」

  陶淮南趴在那兒嘟囔著說:「他壓我眼睛。」

  「不是故意的。」陶曉東隨口回了句。

  「是故意的,」陶淮南抿抿嘴,還是接了一句,「……因為我眼睛動。」

  陶曉東一聽這個,往後挺了下肩膀:「我看看?」

  陶淮南直起身沖哥哥,眨了眨眼睛讓他看,還小聲問:「現在動不動了?」

  大眼睛好好地朝著一個方向,陶曉東揉揉他後背:「沒動,沒事兒。」

  陶淮南見著哥哥就有點委屈,低聲告狀:「他用手指壓我眼珠,好疼。」

  遲苦回頭看了一眼,又轉了回去。

  陶曉東笑了幾聲,胸腔一下下震著,說:「告狀精。」

  晚上電視隨便放在一個少兒頻道,裡面動畫片哇啦哇啦地播著,陶淮南靠在沙發上,一邊摸著十爺爺,一邊聽聲兒。

  陶曉東洗完水果端過來,見遲苦又自己去陽台了,喊了他一聲。

  遲苦沒過來。

  陶曉東拿了個蘋果放在陶淮南手裡,讓他自己啃著吃。陶曉東剛要轉身走,看見陶淮南的臉,又停下轉了回來。

  「仰頭。」

  陶淮南笑著仰起來:「幹什麼呀?」

  陶曉東托著他的頭,輕輕把拇指按在他眼睛上,陶淮南被遲苦按習慣了,手一搭上來就不動了。

  陶曉東問他:「眼睛難受?」

  「不難受。」陶淮南低低地回。

  哥哥手上還帶著剛才洗水果的水,潮乎乎的。陶淮南被他按著不疼,甚至還有點舒服。

  「動的時候自己知道嗎?」

  陶淮南想了想說:「不太知道,手按著知道在動,平時不知道。」

  陶曉東鬆開了他,陶淮南眼珠又轉了下,陶曉東問他:「剛才動的知道嗎?」

  陶淮南說:「這次知道。」

  「平時的你也知道,你只是沒注意。」陶曉東又按上他眼睛,和他說,「不要亂動,很醜。」

  哥哥很少跟他說重話,陶淮南愣了下,陶曉東又說:「眼睛亂動像個小傻子。」

  這話說得不溫柔,陶淮南下意識點了頭。哥哥嚴肅起來陶淮南也是害怕的,誰嚴肅起來他都害怕。

  陶曉東說的這兩句話,陶淮南很多天一想起來心裡都咯噔咯噔的。

  他時不時會抬起手,用手指隔著眼皮摸眼珠,想看看自己動了沒有。他害怕自己丑,也怕像小傻子。

  遲苦也不管他了,不知道是他真的沒動還是遲苦不想管他了。

  眼睛看不見會讓很多小事都變得麻煩,就這麼一個眼睛別亂動的小事兒對陶淮南來說都很難。

  眼睛的事兒還沒過,最近又添了個總摸眼睛的習慣。

  老師上課的時候說了陶淮南幾次。

  陶淮南臉皮薄,每次挨說了要好半天都緩不過勁兒。

  所有這些老師裡面,英語老師是最厲害的,脾氣也最大。這學期新換的英語老師,還沒記住陶淮南的名字。陶淮南再次摸上眼睛的時候,英語老師丟了個粉筆頭過去,說了句:「怎麼那麼沒記性。」

  陶淮南的臉刷的一下就燙了起來。

  粉筆頭從陶淮南肩膀上彈到遲苦桌上,又彈到地上。

  遲苦一腳踢開了。

  陶淮南一直臉熱到下課也沒好。

  這下眼睛也不敢摸了,想知道眼珠轉沒轉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瞎子的眼球沒那麼敏感,沒法靠視線感知,有時候真不是他要動,他是真不知道。

  陶淮南僵著肩膀坐在座位上,乖孩子被批評了總是失落。

  他最近挨的批評太多了。

  放學的時候遲苦站他旁邊等,陶淮南站起來碰到他,伸手摸摸。遲苦拉著他手腕,陶淮南想叫「遲苦」,還是閉了嘴。

  過會兒沒忍住,還是叫了聲「遲苦」。

  下午那顆粉筆頭被遲苦踢到過道上,走到那兒的時候遲苦又踢了一腳。

  「我可咋辦……」陶淮南很失落地問。

  遲苦說:「不咋辦。」

  陶淮南朝著他的方向,小心地問:「我現在動了嗎?」

  遲苦看看他:「沒有。」

  陶淮南低低地「哦」了聲。

  周五放學前,陶淮南回頭趴在遲苦桌子上,跟遲苦說:「你別告訴哥老師說我了吧……」

  遲苦說「嗯」。

  陶淮南說:「我怕哥生氣。」

  「生誰氣?」

  「我。」陶淮南低著頭,說話是下巴支著腦袋一動一動的,「我沒用,什麼都不會。你生我氣,我怕哥也生氣。」

  遲苦看著他,張了張嘴,愣了下說:「我沒生氣。」

  「你生氣了。」陶淮南說,「我知道。」

  遲苦不等說話,陶淮南又說:「我還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