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這哥倆就是故意逗小木頭,逗他笑逗他玩兒。

  遲苦看陶淮南那賴了吧唧的樣兒,拿著衣服過去了。陶淮南也不坐起來,躺那兒還沒完沒了地「求求求求啦」。

  遲苦抓住他亂動的手:「坐起來。」

  陶淮南故意不配合,在床上翻來翻去。

  遲苦不想理他了,轉頭要走,手剛要抽走就被陶淮南兩手抱住,嘻嘻笑著:「坐起來了坐起來了。」

  睡衣脫了遲苦拿著衣服往他腦袋上套,陶淮南頭髮亂糟糟地支著,穿衣服弄亂了自己也不知道。

  陶曉東收拾完自己探頭往他們屋瞅了一眼,見遲苦一臉不耐煩地給陶淮南換褲子,陶淮南還不消停,嘴巴嘟嘟囔囔地鬧人。

  這是徹底熟了,陶淮南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是這個樣兒,在外人面前都可乖了。陶曉東說了他一句,讓他老實點。

  陶淮南「啊」了一聲,不鬧了。

  哥哥是個紋身師,有一家工作室。哥哥幹活的時候不能陪他們,陶淮南就又開始黏著遲苦。

  哥哥很辛苦,一工作起來沒日沒夜的,到了很晚都還沒工作完。陶淮南不鬧人,晚上困了自己趴在沙發上睡了,耳邊一直響著哥哥紋身機的「嗡嗡」聲,偶爾還能聽見哥哥和客人交流的對話,這樣很踏實,哥哥就在附近,他的腳還能挨到遲苦,這些讓他覺得安心。

  遲苦後來也坐著睡著了,腦袋仰在後面歪著,手背無意識地搭在陶淮南腳腕上。陶淮南睡得不太踏實,每次醒了都要看看遲苦還在不在,就趴著用腳探探,遲苦被他踢得煩,索性直接把手放他身上。

  陶曉東幹完活已經十二點多了,兩個小孩兒睡得很沉。陶曉東一個人抱不了倆都睡著的小孩兒,只能蹲在旁邊輕聲叫:「回家啦……」

  遲苦先醒過來的,他一直覺輕,從小被打出來的,神經習慣性緊張。

  他睜開眼,陶曉東正笑得溫溫和和,胳膊支在膝蓋上蹲在沙發前面。遲苦看著他,他的眼神總是平和的,他好像從來不會生氣。

  「回家了。」陶曉東又小聲帶著笑重複了一次。

  遲苦從沙發上站起來,陶曉東去抱陶淮南。陶淮南哼哼了聲,感受到是哥哥在抱他,把臉貼在哥哥肩膀上,沒醒。

  遲苦拿著陶淮南的鞋,跟在陶曉東後面。

  陶曉東鎖了門,工作室是在小區裡面,居民樓的一樓。這個時間小區裡的燈幾乎全關了,也沒有路燈,陶曉東一隻手抱著陶淮南,一隻手朝後伸過去:「來。」

  遲苦快走了兩步,挨著他走。

  陶曉東直接往下探探牽起了他手腕。

  遲苦那條胳膊一顫,他緊抿著嘴唇,感受著手腕上那片格外暖的溫度。

  「害不害怕?」陶曉東笑著說,「害怕就我抱你。」

  遲苦低著頭說:「不害怕。」

  黑沒什麼好怕的,這世界上只有人最可怕,除了人以外什麼都不可怕。

  「怕我抱不動啊?」陶曉東笑問,捏捏他很瘦的胳膊,「就你倆這麼大的我一手抱一個跟玩兒一樣。」

  遲苦不知道說什麼,胳膊上的溫度燙得他想縮手,周圍那片皮膚像是要起雞皮疙瘩一樣。他幾乎沒被成年男性這麼牽過,這麼大的厚實手掌攥著他一截手腕,好像一使勁能把他胳膊撅折了。

  小區很大,車也停得遠。

  只有月色的夜裡,陶曉東就這樣抱著一個牽著一個,慢慢又從容地走著。

  「他煩人吧?」陶曉東繼續跟遲苦聊天。

  遲苦搖搖頭,搖完想起看不見,又說:「不煩。」

  「騙人,」陶曉東笑著搖頭,「我有時候都煩他。」

  這話要是陶淮南醒著聽見了肯定就不幹了,得反抗著問一句:「我咋啦!」

  現在他睡著,陶曉東放肆地說著他壞話:「黏人,小心眼兒多,能折騰。」

  遲苦沒吭聲,陶曉東和他說:「還好現在小遲在,不然哥沒法讓他上學。」

  儘管比從前話多了一些,可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遲苦還是不會。

  陶曉東跟他聊了半天,確切地說是他自己說了半天,走到車前,陶曉東把陶淮南放進后座,直起身的時候摸了摸旁邊遲苦的頭,按著晃了晃:「謝謝小弟了,讓哥省不少心。」

  一聲「小弟」讓遲苦抬起眼看他,然後伸手扯了扯耳朵。

  一個大人,倆小孩兒,一條狗。

  這個家裡很長一段時間都維持著這樣的搭配,倆小孩兒表面關係時好時壞,但一個是心思不細膩的粗神經,一個是雖然小心思多可總能自己排解的小話癆,這也就導致他倆不會天天都親親密密的,可矛盾也都留不長。

  每次陶淮南頭天生氣第二天轉頭就忘了,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絮叨著叫「遲苦」。

  遲苦待的時間久了,也不像最初那麼拒絕交流,露在外面的情緒也就漸漸多了。情緒多了陶淮南倒覺得不好,以前最多就是不理人,現在卻經常嫌他麻煩。

  臉上表情陶淮南看不見,可聲音能聽見哪,誰還聽不出他不耐煩了。

  「你又煩我了!」陶淮南在遲苦挺凶地說「等會兒」後,愣了兩秒之後朝著遲苦在的方向說。

  遲苦自己用方格本寫著漢字,這是陶曉東給他拿回來的教材和本子,讓他平時在家的時候也能看看。遲苦寫了兩張方格紙,這麼會兒工夫陶淮南叫了他五次。

  「幹什麼?」遲苦走過來站在陶淮南旁邊。

  陶淮南很無辜:「我沒想幹什麼,我就叫叫你。」

  「你自己玩兒。」遲苦轉頭又走了。

  陶淮南踩踩十爺爺的背,十爺爺最近也不陪他玩了,它太老了。它更多的狀態是趴在陶淮南旁邊,時不時用鼻子頂頂他。

  哥哥工作去了,深秋的天氣有些冷,陶淮南打了個噴嚏。

  他都自己坐著一下午了,他想跟遲苦一塊兒待著,可是遲苦不理他。

  陶淮南摸摸十爺爺的頭,大金毛寵愛地張嘴叼叼他的手。黏答答又毛呼呼的觸感讓陶淮南這才笑出來,一個抬手一個咬,等遲苦過來的時候陶淮南已經不那麼想跟他待在一塊兒了,屁股一轉變了個方向。

  他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遲苦習慣了。

  陶曉東偶爾會帶陶淮南去醫院看眼睛,每次要去醫院陶淮南都很怕。他緊緊拉著遲苦的手,冰涼的器械挨在他眼睛周圍,每一次碰觸都會讓他哆嗦一下。

  醫生的話總是一樣的,陶淮南倒並不會因為他們否定的話難過,他的眼睛本來就治不好啦。

  周一上午請假去看的眼睛,看完陶曉東才把他倆送回學校。

  陶淮南的眼睛保護得很好,也沒有繼續惡化出其他併發症,醫生們都誇他眼睛漂亮。

  他的眼睛確實漂亮,跟班裡很多小孩兒都不一樣。有些小孩兒病久了,眼球會有一點萎縮,也有的會形成習慣地上翻和抖動眼睛。

  陶淮南在這方面保持得很好,冷眼一眼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童。

  盲童難教育,除了文化方面的傳授難度以外,也包括塑造他們得體的禮儀和形象。小孩子的行為習慣多數都來自平時所見,看到了才會跟著學,盲童看不見,所以經常會做出不得體不正確的動作和行為,如果不在初期及時強制他們改掉,到了後期形成習慣就更難改。

  在這方面陶曉東管他很嚴厲,陶淮南膽小,也聽話,讓他改他都會用心改。

  陶淮南蓋著自己的小毯子,準備要睡了。

  遲苦上完廁所回來,陶淮南叫他:「遲苦。」

  遲苦走過來,陶淮南拍拍自己的床:「你在我這裡坐一會兒吧。」

  宿舍奶奶知道他黏人,也沒攔著。

  遲苦坐在他旁邊,陶淮南閉著眼睛準備要睡了。一隻手習慣性地攥著他倆床頭間的枕巾,另外一隻摸著遲苦的胳膊。

  遲苦坐了會兒,突然彎下身來盯著陶淮南看。

  陶淮南不知道,眼珠在眼皮下面左左右右地慢慢轉著。

  遲苦開了口:「睡沒睡著?」

  陶淮南睜開眼,跟他說話:「沒有呢。」

  說話的時候眼睛還在無意識地動,遲苦突然伸手蓋住他眼睛。

  「幹什麼呀?」陶淮南以為遲苦跟他玩兒呢,還笑滋滋的,伸手過來捉他的手。

  「眼睛別動。」遲苦按著他眼睛,陶淮南的睫毛在他手掌下面抖抖,遲苦又重複了一次,「別動。」

  他語氣又有點不耐煩了,兇巴巴的。

  陶淮南很聽話地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也不笑了,小聲問:「怎麼啦……」

  平時偶爾皮一皮,說話回回嘴,那都是跟親近的人撒嬌。陶淮南說到底還是膽子小,遲苦一真兇了他也怕,手搭在遲苦手上,老老實實地不敢動了。

  遲苦並不答話,只是手一直按著陶淮南眼睛,直到他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