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章

  七八章

  天剛蒙蒙亮,衛家舊宅前已有下人在清掃台階。

  秋霜落了一層,天氣愈發寒涼,舊宅里畢竟比不上大司馬府,下人們都覺得武陵王應該很快就會回去,可他一住就是半月,至今沒有一點兒要離開的意思。

  「我猜是因為丞相。」

  左邊的下人賊笑著說了一句。

  「別嘴碎,不想活了是吧?」

  右邊的人用笤帚打了一下他的小腿。

  「這話又不是我一個人說的,丞相想霸占咱們郡王的事全都城誰不知道啊?

  你發現沒有,郡王一出事就來了這裡,之後丞相幾乎天天都來,每次離開的時候都神情疲憊,嘖嘖,還不都是因為經不起消耗嘛。」

  另一人正要呵斥他,身後方向傳來了轆轆車轍聲。

  二人轉頭看去,見那車上印著陸家標誌,不敢怠慢,一人守著迎接,一人急急忙忙進去稟報。

  來的是最近深受陸澄寵信的侄兒陸熙寧。

  前幾日衛屹之按照謝殊建議寫了封信給陸澄,詳細闡述利弊,希望他能顧全大局,哪知一連好幾日都沒有回音,不想今日陸家人竟然直接登門拜訪來了。

  衛屹之來廳中相見,陸熙寧一襲藍袍,眉清目秀,神情溫和,叫人一看便覺得親切,但就以他陸家人的身份,衛屹之自然不會真覺得他親切。

  二人分別見禮落座,陸熙寧竟沒有繞彎子,開口就道:「今日在下是為大司馬那封信而來。」

  衛屹之穿著藍襟滾邊的素色便服,看著有些閒散意味,神情卻比在朝堂上還要嚴肅:「不知陸大人的意思是什麼?」

  「伯父說國家興亡大事,他自當出力,只是對大司馬和丞相之間……」陸熙寧的眼神忽而曖昧起來:「大司馬該明白,你們二人的關係已經在都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恕在下無禮,有人說您是被迫的,但也有人說您是自願的。

  伯父對你們的關係究竟如何,實在是有些好奇啊。」

  謝殊目前已一手遮天,陸熙寧也不好直接說陸澄和謝殊有恩怨,便用一個「好奇」來做藉口試探。

  衛屹之沒有說話,那肅然的神色里忽而添了幾分赧然,眼神也有些迴避。

  陸熙寧仍舊是那副帶笑的模樣,心裡卻將他這神情回味了好幾遍。

  正相顧無言,苻玄忽然出現在了門口:「郡王,丞相請您過去。」

  衛屹之看看陸熙寧,嘆了口氣,起身致歉,請他稍候片刻。

  陸熙寧面上一片平靜,心裡卻分外詫異,沒想到丞相一早就在這裡了。

  還是說一整夜都在這裡?

  苻玄進來替他看茶,陸熙寧知道他是衛屹之貼身的人,試探著問道:「丞相經常一早就來見你們家郡王嗎?」

  「這……郡王吩咐過不讓屬下們多言,陸公子見諒。」

  陸熙寧笑道:「是我多嘴了。」

  話是這麼說,心裡卻已經得到答案了。

  難怪丞相要軟禁武陵王呢,多好的機會,這下武陵王可以任他蹂躪了。

  這麼一想,陸熙寧不禁為自己貿然前來而後悔了,其實陸家還是很願意和武陵王合作的,否則也不會讓他親自來這一趟,可若是今日會面被丞相得知,那很有可能還沒開始就夭折了。

  他抿了口茶,有些坐不住了,剛剛離開的苻玄又快步走入廳中,抬手作了個請:「請陸公子快些隨在下離開,我家郡王擔心你來此被丞相發現。」

  陸熙寧一聽連連點頭:「我也正有此意,勞煩帶個路吧。」

  苻玄領著他出門,從花園裡七拐八拐往後門而去。

  陸熙寧倒像是個有經驗的,只看前面苻玄的腳後跟,一路低著頭走路。

  一路疾行,經過一間院落,忽而聽見裡面傳出一聲極其響亮的甩鞭子的聲音,接著是人悶哼的聲音,驚得陸熙寧怔了怔。

  「以後知道聽話了吧?」

  冷嗖嗖的語氣,偏偏聲音雌雄莫辯,陸熙寧聽過這聲音,是丞相。

  「怎麼?

  還是不肯答應本相?

  那本相可就用強了。」

  又是甩鞭的聲音,夾雜著人悶哼的聲音,接下來的聲響就有些不雅了。

  那陣不堪入耳的聲音里,只有謝殊那幽沉的笑聲最為清晰,聽得陸熙寧面紅耳赤又義憤填膺。

  苻玄折回身來,連忙請他離開,臉也紅了,看樣子跟恨不得要逃似的。

  二人一路無話,直到走至後門口,苻玄吩咐下人去將陸熙寧的馬車領過來,趁著地方僻靜,小聲求道:「陸公子能不能替我家郡王保守著秘密?

  他心高氣傲,實在不能被人知道這事啊。」

  陸熙寧裝模作樣地答應下來,還好言寬慰了幾句,其實心裡已經在迅速組織著腹稿,準備一回去就向陸澄稟告——武陵王的確是被丞相用權勢逼迫的,難怪會想著對付她,此事可信!

  謝殊坐在榻上捶胳膊,口中嘆道:「揮鞭子可真累,不過能抽出錢來也值了。」

  衛屹之坐在她對面,一面整理著案上地圖,一面無奈道:「我的名聲都給毀了。」

  「哈哈,你明明知道他就是來試探你我關係的,不做場戲給他看看怎麼行。」

  謝殊笑著從榻上起身,繡紋雪緞的衣擺水一般垂順,她走到衛屹之身旁跪坐下來,手中扇柄挑著他的下巴讓他的臉轉向自己:「你是不甘心被我壓在下面是不是?」

  「我何時被你壓在下面過?」

  衛屹之剛說完就想起書房那次,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

  謝殊低笑著,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的臉色這才好起來:「這是你自己說的,可不能反悔。」

  「自然,本相從不食言。」

  衛屹之笑了笑,將她攬近一些,如今準備戰事,暫時只能將兒女情長放一邊,他拿過剛收到的前線消息,又與她細細討論起來。

  謝殊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偏巧不巧,竟然在門口撞上了正要進門的襄夫人,兩相對望,都有些尷尬。

  「拜見丞相。」

  襄夫人先行了一禮,她清減了不少,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夫人不必多禮。」

  謝殊擔心因為自己再刺激她一回,便要告辭走人,哪知襄夫人忽然叫住了她。

  「多謝丞相了。」

  「夫人謝本相什麼?」

  「多謝丞相為適之說的那些話,在他犯下這樣的大錯後,還替他挽回了一些名節。」

  謝殊這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淡淡笑道:「夫人言重了,本相相信那本就是事實,夫人也要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

  襄夫人垂眼盯著地面,片刻後行了一禮便轉身進府,沒再說什麼。

  謝殊離開後並沒有回府,而是進了宮。

  皇帝那邊也已經被說服支持水戰,但國庫不豐也是事實。

  謝殊早就打算在各大世家裡再撈一筆,便提議他將幾位交往密切的世家族長分別請來見面。

  皇帝第二日便出了面,這樣一來,消息就算透露到陸澄耳朵里也引不來懷疑。

  只是這些世家都狡猾的很,大部分都表示得謝家帶頭,自己才肯出錢。

  這是一損俱損的事,謝殊早就打算要出錢,也不推辭,得到消息當天便叫沐白去知會相府里管帳的堂伯父,讓他將所以帳目整理一下送來給她過目,又吩咐將相府里所有平時不用的值錢玩意兒都清點一遍,以備不時之需。

  沐白緊張兮兮地問:「公子這是準備不戰而逃嗎?」

  謝殊將手裡的筆丟在他臉上,直拖出一道斜線來:「胡說什麼呢?

  我是那種一出事就逃跑的人嗎?」

  「是是是,公子我錯了。」

  沐白一邊抬袖擦臉一邊賠笑。

  謝殊哼了一聲:「真要跑的話,那也是什麼都不帶就輕裝上路了。」

  「……」沐白看看她清瘦的身板兒,覺得還是趕緊去給她熬補藥才是正緊,不然要真有那一天還怕跑不遠呢。

  謝家也要出錢的消息看著像是被其他世家慫恿出來的,但謝府里的自己人卻知道謝殊本人很積極。

  謝冉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和謝殊互相有意迴避,這次卻按捺不住了。

  謝殊正在書房裡看帳冊,餘光瞄到門口似乎站著人,抬頭見是謝冉,還怔了一下。

  「進來吧。」

  謝冉沉著臉走到她面前跪坐下來:「聽聞丞相打算資助備戰?」

  謝殊沒有回答,先笑了一聲:「堂叔沒有官職也依舊喜歡插手本相的決定啊。」

  謝冉的臉色微微一僵:「丞相若是覺得我的話多餘,大可以不聽。

  但我必須要說,身為族長該做的是最大保全家族利益,這話丞相自己以前也說過,現在卻越走越偏了。」

  「因為局勢變了。」

  謝殊的神情冷了下來:「沒事就回去吧,此事我已下了決定,你說再多也沒用。」

  謝冉抿著唇起身,這次比之前更加失望。

  這麼多年世家遵守的生存準則正在她手裡一條一條被破壞。

  她有了權勢,有了威懾力,但心裡裝的東西也多了,反而不適合再做謝家族長……

  沐白端著藥經過他身邊,直接送去了謝殊面前。

  謝冉腳步停下,轉身看去,又看看那黑乎乎的藥湯,忽然問了句:「丞相這是病了?」

  「沒有,鍾大夫讓公子調理身體而已。」

  沐白伶俐地接了話。

  謝冉看了看謝殊愈發削尖的下巴,轉身出門,一路心不在焉。

  回到房中,他從柜子最裡面取出一隻小匣子,打開找出兩張紙,是兩張藥方。

  他拿了上面一張看了看,點火燒了,還有一張在手裡捏了很久,最後又鎖回了匣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