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蔚海遊輪20(番外)
致霜兒:
許久不得見你,你還好嗎?父親的腿腳,在寒冬臘月還痛嗎?行走有無不便?夜裡能安睡否?
我一直不敢回去,因我知道你不喜我,每當我傳書信,想告訴些國外的趣事,或者尋常的小事, 你都會在回信中指責我慕洋,忘了根本,其實我知道,你心裡對當初誰去留學這事仍有芥蒂。
我是竊喜的,在父親夜裡宣告讓我去時,我的第一反應也是脫離苦海的輕鬆,但慢慢的我發現, 事情並不如我所料。
人人都愛的西方,只不過是比鄉土少了戰亂而已,這兒的女子雖名義上和男人享受同樣的權力,但終究只是陪襯,是宣揚政治正確的工具。
我活的並不如意,導師總認為彈過阮的雙手再去彈鋼琴,是一種低下的侮辱,並且她認為我再不可能學好鋼琴,每一個音符從我手裡打出都是無比刺耳的。
接下來……
你認為我會發奮圖強,努力學會讓洋人看看,告訴他們我們民國人也是可以的?
不,這兒的物價實在太高了,我們的十塊大洋還不如他們的一張紙幣,和我一同入學的除了在課堂上學習,回家以後還有特別的老師教導。
但我沒有,我只能睡在最低級的小賓館中,時刻提防著流浪漢去撬我的房門, 閒暇時間還要去作女傭幫工,才能勉強維持生活。
這些我從不敢跟你和父親講, 我怕父親會罵我沒用, 他辛苦一輩子送我出去讓我出人頭地,他的錢不是用來聽我發牢騷的。
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
或許父親早就知道,以現在的兩國關係來說,我隻身漂洋過海,就如同拿兩個饅頭去到一片新大陸,看上去是到了安全的地界,實則吃光了饅頭,我照樣要為接下來的生計謀劃。
而且,更加艱難。
每每深夜,我就會想,你應該已經吃了最愛的牛腩蘿蔔湯,喝一壺花茶後安心睡下了,而我還得在天亮之前擦完一長串樓梯,洗乾淨一沓衣服才算完事,等第二天,我又得早早起來去求學。
我實在受夠導師的冷眼,決心去學聲樂,我的一副好嗓子, 加上少時就在戲曲班子精練, 雖說不能出眾, 但好歹也能算及格,即便除了最高等的歌唱藝術家以外,和聲的人並沒有多大的機會被人熟知,建立事業,光宗耀祖。
但對我來說,能夠安身立命便是萬幸了!
我的心裡,還抱著最初的想法,想著只要賺夠了錢,就接你和父親來國外安度餘生,即便這兒的人都瞧不起我,但我知道,只要有錢,我就能改變他們對我的看法。
可無論我再努力,事情也終不能如我所願,有天深夜我回首,竟是空廢了五年韶華。
我想放棄,但在父親臨終前寄給我的那封信中,我知道了你準備去青鳥區闖蕩的想法。
我頓足捶胸,恨自己白拿了這齣國的人名,到頭來不僅什麼都沒獲得,還讓你生出那般自甘墮落的想法。
我知道我再等不得了。
所以,我擅自把自己賣給了能看得上我的人,遊輪船長阿斯莫迪烏斯。
他答應我會給你個新的身份,保你在國外無憂無慮,為此,我迎合他的喜好,將身體折騰的遍體鱗傷。
我痛!每晚我都在船上輾轉難眠,疼痛使我只能跪坐著才能好一點。
這或許就是我的報應吧,是上天怪我糟蹋自己的身子。
可我不後悔,我一想到你也在這艘船上,等船靠岸後你就能有個新的身份:愛·月,我就高興的睡不著覺!
但是!但是!
我居然發現這個禽獸還想染指你,這讓我怎麼能夠同意?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能不赴後路,能夠脫離苦海,即便我因此深陷地獄,也絕不在閻羅面前低頭!
為了讓你淡出他的視線,我只好委屈你去睡大通鋪,好在你同意了,這一點也讓我頗為感激。
只要能有你的理解,姐姐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這封信,我陸陸續續寫了好多年,換了好多張紙,又想告訴你以前的想法,又怕你心裡不高興,一來一往的,還是原封不動地抄下了。
明日,我就要去和高斯做交易去了,他說只要能幫他這個忙,不僅不會對你動手,還會幫你贖出青鳥女子,讓你過上真正的好生活。
至於我能不能回來……
為了你,又有何妨?
*
關於海上的磨難,眾說紛壇,有說是海神發威的,有說是突遇暴風雨的,各種各樣的都有,唯一不變的事實是遊輪被截成兩半,但萬幸副手提前組織了一場逃生教學,除了部分水手和富人以外,並無誰受傷。
船在海上順風飄了兩天,眾人分吃著不知哪裡來的食物,總之是一路飄一路撿,那些被打翻在海上,還用塑料布包著的食物就那麼浮在海面上。
到岸的那天,水天一色,金光漫步,海面跟鏡子一樣光滑,飄著褐粉色的乾枯月季花。
讓我想到遇難的那天,突然出現的暴風雨,又突然消失的剎那。
我斷定,那是神的傑作。
我好像看見了,又好像遺忘了,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又覺得那是件很合理的事情。
在清點人數時,身為青鳥女子的我自然發現少了個柳如霜,但一問主管,主管說不知,問苗花花,苗花花只道聽聞那人高傲,跟旁人都不怎麼說話,更別說她這個小透明了。
正說著,她從搶救回的包里掏出一件碎花裙,驚喜地說居然在逃跑時帶上了件裙子,真是賺大發了!
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的布包內還有幾塊金箔葉子和貴重的寶石,這下她更吃驚了,因為這足以贖身。
同樣有這待遇的還有唐曉和墨纖,也不知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正想著,我好似也踩到了個什麼東西,撿起來一看,竟是從海里飄過來的一枚勳章,勳章上有大菸斗,材質不菲,我頓時開心極了。
旁邊也有個撿到東西的,但他拿到的是單片眼鏡,嗤笑一聲只覺晦氣,隨手就丟回了海里。
我將勳章收下,等待來日賣個好價錢,能讓我也贖身,餘下的錢,還能過幾天好日子。
畢竟我的身價並不高,只是底層技女的其中一個,平凡卑賤,像物品一樣被隨處倒賣。
待在船上還好,回去了又要一天接四十個客人,不聽話就要挨嬤嬤打罵,等到五十歲接不動了,就被發配成賤奴。
我為何生來如此呢?我為何身不由己呢?
遠方的初日代表著新生,可對我來說,新生又在哪呢?
我不知道,亦不敢想,想多了,只能徒增悲傷,空寂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