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瘟疫

  海上起著霧。Google搜索

  桅杆的輪廓在霧氣中漸漸浮現,    第一艘船接近礁石,緊接著三條船也駛出昏暗。

  拋錨。

  船在離海岸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沒有登陸的打算。帶著教授氣質的查爾斯出現在了船首,與他一起的是帶著尖頂帽肩膀上停著一隻烏鴉的女巫。

  「這個距離夠了嗎?」

  查爾斯詢問女巫。

  得到國王的「赦免」之後,    原本為他們帶來詛咒的地獄使船成為了沃爾威海盜的新船隻。查爾斯帶著一批沃爾威海盜的精銳,乘坐在大海上來去飄忽的幽靈船橫跨深淵海峽,    為國王進行探尋。

  為了避免被勃萊西以及聖廷的船隻發現,他們只在晚上的時候航行。抵達深淵海峽東側之後,繼續向東南前進,    繞過諾吉尼亞海灣,膽大包天地深入聖廷影響力不小的無望內海。

  此時他們正處於上埃爾王國的海域內,這裡是大陸的交接點。

  按照女巫這段時間的推算,如果黑死病真的爆發,    東部這裡將會是它的源頭。

  海風吹動著女巫的兜帽,兜帽下是一張五官深刻的臉,眼尾掃著暗紫,皮膚蒼白得不正常。女巫帶上一副厚厚的眼鏡,朝著隱約出現在視野中的城市眺望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開始吧。」

  查爾斯心中有所預感。

  他們選擇的地方較為隱蔽,能夠看到港口那邊模糊的景象——那裡靜悄悄的,船隻停泊著,    碼頭上沒有活動的人影,    如同深陷安眠。

  女巫一抬手。

  烏鴉振翅飛了起來。

  她暗綠的瞳孔微微放大,    將烏鴉的眼睛與自己的眼睛聯繫在了一起。

  海風吹拂著,    烏鴉在高空中盤旋了兩圈,確定了方向後朝弗倫亞城飛去。

  城市死寂,教堂的鐘沒有響,完全沒有一個城市該有的喧譁。從高空俯視,看到零零星星的人影朝著山野踉踉蹌蹌地跑去。有的人跑著跑著,就一頭栽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烏鴉降低飛行的高度。

  暗紅的眼睛中印出城外不遠處的墓地——假如那可以被稱為墓地——在荒野上挖著許多溝,數以百計的屍體像貨物一樣堆積在裡面,有些溝上薄薄地蓋了層土,但是更多的屍體卻是直接裸/露在空氣中。

  還有些停屍架倒在旁邊,屍體沒來及卸下來。

  因為搬屍人沒來及做完他的工作,就死在旁邊。

  烏鴉飛進城市裡。

  許多房屋的門窗洞開著,房屋的主人,客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剛剛死去,屍體無人搬運。街道上隔一段,就倒著幾具屍體。偶爾有幾個弗倫亞城的隱士會教士穿著深黑的長袍,拿著拐杖照看那些將死的可怕病人。

  病人痛苦地呻/吟著。

  他們有人身上長滿了大如雞蛋的腫塊,有人全身布滿密密麻麻的小癰,病人們一邊虛弱地呼喊著,一邊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血。負責照顧病人的修士,修女以及醫生們個個神色慘澹。

  有人苦苦懇求路過的行人幫忙將屍體埋葬了。

  烏鴉飛低了一些,聽清楚那些人在說什麼。

  「幫我們把屍體送到墓穴吧!」他們幾乎是在哭喊,「這樣我們死了,也有人來抬啊!」[1]

  烏鴉盤旋了一下,落到了那新死病人房屋的窗戶上,它微微偏頭,昏暗的房間裡一位婦人剛剛死去,她的孩子抓著自己身上的疙瘩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惡臭的氣體從她口中伴隨黑血吐出。

  烏鴉振翅重新飛起。

  剛剛飛起一小點,烏鴉突然從半空中直直地栽了下去。

  它也死了。

  …………

  船上。

  女巫瞳孔驟然恢復了清明。

  「怎麼樣?」

  查爾斯立刻問。

  「城池已死。」女巫簡練地回答。

  巨大陰霾籠罩下來了,查爾斯凝目望著不遠處的死城,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

  「返航。」

  他下令。

  在地獄使船的帶領下,三艘幽靈船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進了霧氣里。而當他們駛出一段距離後,發現前面出現了一艘懸掛著某一商會標誌的商船。

  那艘商船從瘟疫爆發的城市港口駛出,奮力地想要逃離這裡。

  「查爾斯。」女巫帶著厚厚的眼鏡凝視那艘船,「那艘船被瘟疫感染了。」

  查爾斯微微皺眉:「全部?」

  「有人還活著,很少,他們活不下去。」女巫陳述。

  一種冷而恐怖的東西在簡練的話語裡顯出。

  「送它一程。」

  查爾斯,這位文雅的海盜大副沉默了片刻,做出了決定。

  沒有人反對。

  從五港同盟那裡獲得的投石機在使船上架了起來,巨石呼嘯,砸向了那艘亡命奔逃的疫船。那艘商船並不大,船上的水手快死得差不多了。地獄使船和幽靈船距離它們有一段距離,但仍輕鬆地擊沉了它。

  被瘟疫感染的船下沉,患病的人,屍體,還有尚且活著想要掙扎的人一起被海水吞沒。

  查爾斯和女巫站在船頭,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的心也緩緩地沉了下去。

  黑死病。

  大瘟疫,大災難,降臨了。

  ………………

  「……瘟疫在無望內海的東部城市出現了。我們抵達的時候,已經有因瘟疫變成死城的地方了。目前瘟疫還沒有迅速地向外擴散,因為最初的這些地點與外界的往來並不頻繁,但是很快了。

  我們在返程的路上,擊沉了幾艘疫船,為了避免引起追捕,我們無法做到更多。

  ……

  瘟疫正在擴散,一旦它抵達無望內海與深淵海峽的交匯處,就是大爆發的時刻。……格蕾拉已經明白了預言中的『群魚』是指代什麼了——那是從無望內海向外蔓延的死亡。

  陛下,願天佑羅格朗。

  ……

  」

  國王讀完了查爾斯以特殊手段快速從海上送回的信。

  查爾斯已經盡力將信寫得平靜一些,但是筆調里還是不由自主地流出了黑死病下的沉痛哀傷——這是一場災難。

  國王輕輕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也許是查爾斯太過沉鬱的筆調感染了他。

  儘管國王已經儘自己所能地去思考一場黑死病意味著什麼,但是有些東西只有親身面對的時候,才能夠看到它的可怕。

  「您在憂慮什麼呢?我親愛的陛下。」

  魔鬼輕快的聲音響起,黑霧在房間中流動,穿著黑禮服,衣襟上佩戴著紅薔薇的魔鬼從暗影中走了出來。

  「我感受到了您對我的不滿……我又哪裡惹您不高興了嗎?」

  他伸手按著胸膛,朝國王俯身行禮。

  「黑死病已經出現了。」國王目光仍落在他手中的信紙上,「你對此沒有什麼解釋嗎?滿口謊言的魔鬼先生。」

  「我親愛的陛下,您不能如此怪罪一位為您盡職盡責的騎士吧。」魔鬼十分鎮定,他微笑著,「我可從未欺騙過您,您看,等到黑死病徹底在羅格朗爆發不是一月份嗎?」

  「你可真是位高明的語言藝術家,魔鬼先生。」

  「多謝陛下誇獎?」

  「所以你說的解決是指等到瘟疫在羅格朗爆發之後,才解決掉它,是嗎?」國王話鋒一轉,掠過了關於黑死病爆發時間的問題,單刀直入。

  「呀……」被戳穿的魔鬼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您為何要如此敏銳呢。」

  「你可真是地獄的典型代表,我是不是該對您的所有話都打上無數問號呢?我是不是該再次請來我的前聖殿騎士長先生?」國王輕柔地詢問,「您這樣的騎士可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號地獄騎士。」

  「這是為了您的利益,陛下。」

  魔鬼微微收斂了笑意。

  「您這句話的可信度恐怕連一個便士都不到。」

  「您可錯怪我了。」魔鬼笑容變淡了些,他向前走近國王,「難道您不是準備著封鎖海關嗎?但您難道會認為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們——那些鼠目寸光的螻蟻們會感激您嗎?」

  他發出了陰冷的笑聲,笑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啊,我親愛的陛下,您願意拯救他們的性命,可是您看著吧,他們可不會感激您的偉大……他們會說什麼呢?他們會說哦!都是那暴烈的君王,他害得我們破產,害得我們窮困潦倒,他逼我們生生餓死!」

  「讓我想想還會有什麼,等待您將所有航船阻攔在外的時候,會有多少聖人——啊哈!聖人!——跳出來指責您的冷血啊!……您將瘟疫替他們阻攔在外,但只要沒有親眼見到那些死亡,從頭到尾待在溫暖的安全線里,他們可不見得會對您感恩戴德。」

  他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輕佻,反而極盡嘲弄。

  似乎有某種深刻的恨意潛藏在他的嘲諷之下。

  「真少見,你這是在憤恨地打抱不平?」國王捕捉到魔鬼話里藏著的對某些東西的恨意,但是他無法弄明白那是從何而來,「這與您一貫的形象可不相符合。」

  「陛下,哪有不相符合呢?」魔鬼輕聲說,他在國王身前單膝跪了下來,「您想要的話,什麼我都願意為您辦到的啊……還有誰比我更效忠於您呢?」

  不需要仁慈,不需要底線,不需要對錯,不需要任何理由……

  除了魔鬼,誰還能如此瘋狂地為您盡忠效力?

  某種東西流淌在空氣中,攜裹著暗流下洶湧的隱秘。

  國王與魔鬼對視著,魔鬼臉上掛著面具一樣的微笑。

  「這麼說,我還要誇獎一句你的苦心了?」

  國王皺了皺眉,移開了目光。

  「如果您想的話。」剛剛那種話語裡的冰冷恨意仿佛只是一個幻覺,魔鬼語氣又輕快起來,他笑意盈盈,「您看,我這可是為了您苦心思索過的……反正所有與您敵對的國家都被黑死病襲擾著。」

  「大家都在死人,那麼讓黑死病先稍微在東南爆發一下對您不是更加有利嗎?」

  魔鬼竭盡全力地想要說服他的陛下。

  「只需要先爆發那麼一段時間,既避免了羅格朗呈現出的特殊引來其他國家的嫉恨,又可以讓您接下來想做的事情變得更加順利,這樣難道不好嗎?」

  「我接下來想做什麼?」

  國王反問。

  「您不是想將權柄從那些愚蠢的貴族手中收回來嗎?」魔鬼笑起來,聲音誠懇,「您看,等待黑死病帶走一些人,那些被莊園主們支配的佃戶農奴們力量就更大啦,您再那麼輕輕一推,就可以讓莊園這老古董從羅格朗的舞台上消失了。」

  「沒有了莊園的根基,他們拿什麼來讓您苦惱呢?」

  「您如此聰慧,自然不會不清楚人手減少帶來的轉變吧?您能夠多麼自然輕鬆地推動新的生產制度出現,您的構思……您想要的大工廠與蒸汽火/炮能夠比現在輕鬆多少倍地出現在羅格朗啊。」

  「東南舊有的商會徹底死去,您的自由商會卻能夠重新建立起來,成為徹底把控港口的商會,所有航船都只會懸掛您一人的旗幟,您的意志指向就是航船指引的方向,如果您想要,我也願意為您的新航路開闢效勞。」

  「到時候,從無望內海到深淵海峽,唯有您的航船將織成羅網。」

  「您看,這一切都是這場瘟疫為您帶來的好處,而您只需要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稍微地讓它在大地上爆發那麼幾天,然後讓我來為您解決掉它。」

  「這難道不是最有利的選擇嗎?」

  魔鬼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說服家。

  他勾勒出那宏圖偉業的影子,窺視著人心深處所想要的實現的,把所有打動人心的利益一件一件地擺到了桌上。

  國王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關於黑死病爆發,人口大量死亡之後會帶來的這些轉變這些……利益,魔鬼沒有說謊,事實便是如此。

  「地獄願為您的帝國效犬馬之勞,我親愛的陛下。」

  魔鬼微笑著。

  「我不需要。」

  國王垂眼,慢慢地說。

  魔鬼臉上的微笑斂去。

  國王冰藍的眼眸與他對視著。

  魔鬼苦惱地,長長地嘆了口氣:「您何必要選擇一條吃力不討好的罵名之路呢?我親愛的陛下。」

  「因為,我不需要。」

  「您可真是驕傲啊,羅格朗的人們該慶幸他們擁有您這樣的君王。」魔鬼妥協似的站起身,他微微彎腰,「那麼好吧……如您所願,黑死病不會在羅格朗大地爆發出來。」

  ………………

  希恩將軍帶著第一支鐵薔薇騎兵即將抵達科思索亞。

  他一路上沉默得可怕,甚至有些失神。

  扈從跟隨在他的身邊,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能在科思索亞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提醒他「到了」。

  希恩將軍抬起頭,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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