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灰白的城堡主塔在傍晚的殘陽下輪廓清晰可見。Google搜索

  國王靜立在陰影中,微風輕輕地拂動著他銀色的頭髮,暖黃的霞光無法柔化他淡色的藍眸。他站在山丘的樹影中,觀察著不遠處的戰場。

  薔薇之變影響到了大半個羅格朗。

  所謂的「薔薇之變」,就是前不久的「鐵薔薇」與「白玫瑰」分裂的事件,一位富有浪漫主義精神的宮廷詩人為它取了這個名字。雖然聽起來很美,但它帶來的卻是血腥的戰爭。

  這是一朵盛開在羅格朗大地的血腥之花。

  以薔薇王宮為中心,分歧和對立逐漸向外擴散開來,波及到了較為強大的郡——那些擁有重要城堡的地方。城堡的主人們不得不在主塔上豎立起了鮮明的旗幟,以此來昭告自己的立場。

  不過,國王的預料沒有錯。

  戰爭的確進行得很克制。

  雙方圍繞著重要的城堡展開爭奪。

  每座城堡都是一處要緊的軍事關卡,巍峨的城堡是最重要的防禦工事也是融合一體的軍事武器。在竭力避免直接進行正面衝突的情況下,包圍與反包圍,突襲與反突襲,使戰爭的時間不斷拉長。

  眼下就是一場圍城戰。

  國王這一路上並不避著戰鬥。

  他必須親眼目睹這個時代的戰爭,不論是普爾蘭本身接受的教育,還是祝遲前世獲得的知識,都只是別人口中的故事。唯有親眼見證,親身經歷,才能真正了解這個時代的戰火,才能不至於站在後來者的高傲上做出錯誤的判斷。

  戰爭不容出錯。

  「陛下,圍攻的戰鬥號角即將吹響,您是否有興趣上前更進一步地觀看?」魔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國王的背後,體貼地問,「當然,您放心,他們不會發現您,更無法傷害到您。」

  國王微微側頭,審視魔鬼。

  魔鬼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不要誤會,陛下。我只是對您有所好奇。」

  他沒有說好奇什麼,等待國王做出決定。

  此時號角吹響了。

  他們途徑的這處城堡主塔上插著一面繪有白玫瑰的旗幟。

  圍城的士兵們鎧甲外則有鮮紅的罩衣,指揮官的是位中年騎士,國王並不認識他,不過從氣質和徽章上可以判斷,應該屬於白金漢公爵的老部下。

  指揮官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天佑吾王!」

  士兵們高喊著,戰旗高高地揚了起來。

  國王凝視了他們一會,接受了魔鬼的邀請。

  魔鬼的確手段高明,他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一匹夢魘悄無聲息地脫離了白骨馬車,溫順地跑到了國王面前。魔鬼伸手一拂,夢魘身上多了一副金馬鞍,國王翻身坐上了夢魘。魔鬼拍了拍夢魘的脖子,牽著韁繩。

  「好了,讓我們出發吧。」

  他輕快地說。

  夕陽欲垂,黃昏之交,魔鬼牽著夢魘,帶著國王就像化為了一團陰影,悄無聲息地混進了戰場。

  就像那天夢魘馬車能夠在科諾森林中無視巨木一樣,今天魔鬼帶著國王同樣像穿行在重合於現實之上的空間裡。國王能夠聞到戰場的血腥氣味,能夠清晰地看到那些鋒利的刀劍,能夠清楚地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

  但是他們身邊的人誰也沒能發現他們,戰場上的飛箭也觸及不到他們。

  國王身臨其境地觀看了這場戰爭。

  首先需要攻占城堡的外堡場。投石機被壓上戰場,巨石上拋將堅固的塔樓砸出破洞。毫無疑問,隱藏在塔樓中射擊的那些士兵已經都成了肉泥。投石機的數量並不多,只是為了打斷從射箭孔中不斷飛出的箭雨。

  藉助著投石機的掩護,士兵們向前推進,將城堡下的溝渠迅速地填滿了。守塔的指揮者很快發現了這點,在魔鬼的刻意提醒下,國王看到城堡的守兵將滾油從上面倒了下來。底下填埋溝渠的士兵有的閃開了,有的嚎叫著,痛苦地倒在地上。

  國王在夢魘身上坐得筆直。

  他沒有移開目光,冷靜地看著這一幕幕。

  國王觀察著戰場,分析著士兵們普遍的戰鬥力,魔鬼則觀察著國王。

  很多人不明白一個道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很多人渴慕著強大的權力,但是他們真的能夠承擔得了那權力帶來的東西嗎?

  將軍必須看著自己的士兵死去,法官必須對自己審判的每條性命負責,君王呢?

  君王就是這個國家的脊樑,哪怕是鮮血,是罪孽,好的壞的……所有常人會良心不安無法面對的東西,他都必須面不改色地接下,且不露怯弱。

  戰鬥進行到了最殘酷的一部分。

  指揮官身先士卒,驅馬抵達吊橋下,嘶吼著指揮士兵架起了高高的雲梯。一名名士兵急速地踩著雲梯爬上了塔樓。守衛的敵人發出吶喊,與他們展開廝殺。不斷有士兵從高塔上墜落。

  國王就在吊橋之下,他仰起頭,看著士兵墜落,手指輕微地動了動,沒有抬起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觸碰不到他們,也救不了他們。

  但他沒有低下頭,冰藍的瞳孔中映照出每一個士兵下墜的身影。

  吊橋放下了,指揮官躍馬帶著等候已久的騎兵沖了進去。守衛的敵人們不甘而又恐懼地向城堡深處撤退。

  戰局已定,接下就是勝利。

  「要同他們分享勝利嗎?陛下。」魔鬼問。

  「不需要。」

  夢魘走到了戰場邊緣,此時天色已暮。

  國王突然從夢魘上跳下來,魔鬼驚異了一聲,看到他從地面上撿起一把沾滿鮮血的長弓。緊接著,國王將一根插在他的士兵身上的箭拔/出,搭到了弓弦上,轉身對著灰白的塔樓拉滿了弓。

  他鬆手。

  沾滿鮮血的鐵箭破空而出,下一刻,繫著那面白玫瑰旗幟的繩索被射斷,旗幟頹然從空中墜落。

  白玫瑰旗幟落入翻卷的戰火中,國王說了一聲「走。」

  「陛下,您若為王,一定是以鮮血為袍。」

  魔鬼幽幽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

  國王留在身邊的誓約騎士們已經等了一會,看到國王安然無恙地返回這才鬆了口氣。他們乘坐上偽裝得體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從戰場邊緣經過。

  他們將前往卡納芬。

  在那裡,國王將與安格爾的軍隊匯合。

  是的。

  國王用一封信,讓安格爾邦國同意了他的要求。

  他借到那把鋒銳的刀了。

  按照國王的要求,安格爾的軍隊並沒有從寬敞的大道上經過,而是選擇了一條較為崎嶇隱蔽的山路,不過這對生活在山野地區的安格爾人來說並不算什麼太難的要求。

  忽然,國王想起了一件事。

  他問駕車的魔鬼:「你們會參與人類的戰爭嗎?」

  「這要看您如何定義了,陛下。」魔鬼似乎想到了什麼,「啊,一兩隻飢腸轆轆的食屍鬼偷偷啃幾口屍體肯定是會的,您不能指望那些傢伙守什麼道德吧?不過……那該死的刀架在頭上,我想沒有哪些傢伙有勇氣直接參與到戰爭里去。」

  對於到底什麼是「那該死的刀」,魔鬼沒有解釋。

  國王敲擊著車窗,臉色不知為何陡然冷了下來。

  「不用再管這些戰鬥了,立刻全速趕往卡納芬。」

  國王下令。

  馬車化為了一道輕煙,從丘陵上掠過。

  ………………

  羅格朗東南沿海,五港聯盟所屬的一個港口。

  一艘穿過深淵海峽的船靜靜地停靠在這裡。

  這個時節,深淵海峽為季風籠罩著,從羅格朗出發向東是順風,但是其他船隻前來羅格朗就得面對狂暴的風浪了。然而這艘船卻好像絲毫不受風浪的影響,它破風浪而來,如履平地。

  這是一艘十分漂亮的大船,懸掛著雪白的旗幟,在旗幟上繪有神聖無比的十字架。船上的水手們沉默無聲。

  港口的負責人恭恭敬敬地等待在這裡。

  潔白的踏板放了下來,一名身穿鮮紅長衫,披著紅披肩的男人緩步走了下來,他的服飾表明了他的身份——樞機主教。

  作為這樣位高權重的聖廷成員,他未免顯得較為年輕,方形帽下是一張讓人心生親近的溫和面孔。顏色稍淺的棕發被微風拂動,五官清雋得稍顯柔和——如果有人面見過教皇,就會發現這名年輕樞機主教的眉眼與那位有些相似。

  當然,沒有人敢把這一點說出口。

  年輕的樞機主教眺望著這片羅格朗大地,持起胸前的黃金十字架,輕聲說:「願聖主保佑羅格朗。」

  「願聖主保佑羅格朗。」

  負責人應和。

  年輕的樞機主教微微笑了笑,他還帶著一個小小的箱子。

  在邦國各分齊界線,王國之間互相征伐的時代里,還有著這麼一個隱形的國度,它沒有城牆,沒有國境界線,但是它覆蓋了深淵海峽的兩岸,凌駕於城堡塔樓之上,它的聲音在銅鐘迴蕩之中貫穿四季。

  那就是——

  神的國度。

  神的國度無處不在,心有聖音皆為祂境。

  年輕的樞機主教便是為此而來。他並非只是一名樞機主教。

  他是教皇特使。

  ——他前來,替教皇為羅格朗的新王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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