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大人乃家中大伯,蕪州遭難,在下同家中父母來投奔,煩請通稟。」
門吏一怔,「同知大人的親戚?」
他立馬應聲,「原來是同知大人的親戚,請諸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罷轉頭進了衙門。
留下秦見江和秦見深在門口,氣氛有些尷尬。
少頃,秦見江感覺丟人,默默回去了秦家隊伍。
門吏片刻不敢耽誤,一溜煙跑進衙門,直直朝知府大人的書房去了。
今兒知府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有事情商議,都聚在書房。
門口有侍衛看守,門吏有模有樣地行了一禮,「兩位大哥,衙門來了一夥兒人,說是同知大人的親戚,我來幫忙通稟一聲。」
「幾位大人正商議要事,你一會兒再來吧。」侍衛說。
門吏想著和親戚比,還是大人們商議要事更重要,於是點頭附和,「我明白了,多謝二位大哥。」
他回去告訴秦見深,「同知大人和知府大人正在商議要事,我不能打擾他們,你們在此等候片刻吧。」
秦老根沒意見,他跋山涉水幾個月都走來了,兄弟團聚近在眼前,他還怕等上一會兒嗎。
秦見深看蘇梨抱著招財蔫頭耷腦打哈欠,過去將她披風攏了攏,朝四周望望。
「那邊牆角避風,你抱著招財躲一躲。」
蘇梨靦腆,「不用,我在這就好。」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過去。
門吏都頂不住秦老根那些可憐巴巴的視線,只好進去再幫他們通傳一聲。
這次時候正好,大人們剛談完正經事,在書房閒聊。
門吏通暢無阻踏進書房,對知府大人和諸位大人行禮。
「門口有何事?」知府大人是國字臉,一身緋紅衣袍,胸口繡線祥雲翻滾,發上戴著烏紗帽,十分有威嚴的中年男人。
那雙眼睛掃過來,讓門吏不敢抬頭直視。
「知府大人,有同知大人的親人前來尋親,已經在門口等一個時辰了。」
秦正興本來正在喝茶,聞言抬頭,奇問:「我的親人?怎麼可能,我爹娘和二弟三妹,早早同我一起來臨安了,哪裡還有旁的親人?」
要真說有,就剩蕪州祖宅的秦老根一家子,可距離那麼遠,怎麼會千里迢迢尋來?
這問題就把門吏難倒了。
「小的也不知情,不過聽他們說,是從蕪州來的,走了很遠的路,投奔大人。」
秦正興大吃一驚。
「蕪州來的?」
不會真是四弟一家子吧?
他們不好端端守著祖宅,跑來找他幹什麼?
「沒錯,是這麼說的。」門吏肯定道。
秦正興臉色都青了,沉著臉思考片刻,起身拱手同知府大人行禮。
「大人,下官出去看看。」
「正興,怎麼沒聽說你蕪州還有親人啊?」知府大人疑惑問。
「回大人,蕪州那邊確實還有一個弟弟在,我將爹娘接在身邊時,爹娘讓四弟留在家中看守祖宅,他們的想法,大抵是落葉歸根,早晚還要回去的,家中總要有人照料修繕,若那人真是四弟,我還要好好詢問一番。」
秦正興一板一眼回答。
「我聽說北方幾年大旱,不少莊稼都遭了殃,百姓流民失所,很是悽苦,若蕪州也遭難,他們尋來倒也正常。」知府大人撫著鬍子沉思。
「大人說的是。」秦正興嘴上迎合,心裡卻不以為意。
年初沒多久秦老根還給自己寄了信借錢,怎麼可能受災?
就算受災,家裡二十多畝地,又能壞到哪兒去?
爹娘讓四弟留在杏花村,他偏不聽非要來找自己,不過是看自己飛黃騰達當了官兒,想要蹭個光沾一沾罷了。
真是麻煩。
抱著這種想法,秦正興跟著門吏來到門口。
近二十年不見,他早就把秦老根模樣忘的差不多了,只看到衙門對面停著一架驢車和一架騾車,剩下的全是人。
「出來了出來了。」蘇梨靠在秦見深身邊,吐出一口氣。
可算是出來了。
「是大哥,是大哥沒錯。」秦老根激動地拉住田桂蘭的手。
秦正興一身官袍,瞧上去氣勢凜凜,不帶笑容的臉讓人平白疏遠許多。
秦老根一時不知該上前擁抱,還是該跪下行禮。
和秦老根完全相反,秦正興臉上半分兄弟相見的高興都沒有,反而皺著眉,不知該說什麼的樣子。
「大哥。」秦老根險些老淚縱橫,「我是老根啊。」
田桂蘭一把捉住他胳膊,小聲道:「老頭子,大哥現在是同知大人,有官位在身,咱們身為普通百姓,是不是該行禮?」
秦老根猶豫許久,見門吏也在旁看著,為了滿秦正興的面子,還是打算行個禮。
「草民見過……」
他還沒跪下去,就被秦正興一把撈住胳膊。
「行了,先回去。」
門吏好奇的眼神就來回盯著他和秦老根,秦正興臉皮都要掛不住了。
秦老根怎麼回事,不知道自己有官位在身嗎。
一大家子還穿成這模樣來見他?
這都什麼?
自己綢緞官袍加身,禮數周全,親弟弟卻滿身粗布麻衣和破洞,傳出去讓同僚們怎麼看他?
簡直丟人。
「同知大人,是否需要為您準備馬車?」門吏貼心問道。
一般到了下值的時候,諸位大人家中會有小廝馬夫駕馬來接,但衙門也有備用馬匹供他們使用。
秦正興還未講話,秦老根很殷勤地提出:「大哥,我們這有驢車和騾車,擠一擠剛好能空出個位置,不如你坐上去,咱們一塊?」
秦正興看向挨挨擠擠的驢車,臉黑成鍋底,渾身上下嗖嗖嗖冒冷氣。
這他要真坐上去,明兒個自己面子裡子那就是真丟光了。
「備馬車。」他硬邦邦對門吏道。
田桂蘭扯了秦老根一把,「你說什麼呢,大哥人都當官兒了,怎麼能坐咱們這騾車?」
上頭髒兮兮的,萬一弄髒了袍子那咋整?
秦老根心有戚戚,不是滋味兒。
小時候他和大哥還一起騎過牛呢,沒想到轉眼間,兩人差距就這麼大了。
馬車備好,秦正興頭也不回踏上去,門吏問秦老根:「您要不要跟同知大人一起乘坐馬車?」
秦老根還沒想好,秦正興的馬車緩緩動了,往前跑去,半分要等人的意思都沒有。
門吏只好尷尬笑笑,以作掩飾。
秦家人緊緊跟上馬車,可是馬車跑的比驢車騾車都快,人的兩條腿哪裡能跑得過馬車?
蘇梨喘著氣,一手抓住秦見深。
「夫君,大伯人好像不太想見到我們?」
「真想見到,還能那麼拉著個臉?」崔氏也累的不輕,「這馬車也跑的太快了,等都不曉得等一等咱們,看來咱們是根本不受歡迎啊。」
「娘,我們為什麼要追著他跑?」秦秋寶拉住柴氏的衣角,十分不理解,「我好累啊,跑不動了。」
「為什麼要追著跑,你問娘娘哪裡知道,你問你爺爺奶奶吶。」頗有點陰陽怪氣。
秦秋寶眨眨眼,又轉頭去拉田桂蘭的衣裳。
「奶奶,我們為什麼要追著馬車跑,小寶跑不動了。」
這麼冷的天,田桂蘭硬生生出了一身熱汗,風一吹,渾身上下透心涼。
她停下步子,拉住秦老根,冷臉道:「老頭子,咱們不追了。」
「那怎麼行,那咱們怎麼知道爹娘和老六在哪?」秦老根想都不想就反駁。
「你看你那大哥,像是歡迎咱們的樣子嗎,在衙門門口那張臉,比冬天雪地里冰塊還要冷,一看就是個不近人情的模樣,他坐馬車,不說請你一同坐坐就罷了,等也不等咱們,是看不出咱們兩條腿走路的嗎?」
田桂蘭見到秦正興短短片刻,積累了一大堆怨言。
「大人尚可,你看小寶幾個孩子,都累成什麼樣子了。」
秦老根沉默不語。
「大哥當官這麼久,可能一時考慮不到這些,咱們何必與他計較呢。」他內心糾結,「要不這樣,你們在後面慢慢走,我和老大老二先趕上去,等到了地方,我讓老二返回來接你們。」
這樣兩邊都能顧及。
田桂蘭瞥他一眼,沒好意思打擊他。
「成,你們去吧。」她擺擺手。
一家子人兵分兩路,剩下的人可算是鬆快起來。
秦老根一走遠,秦雙雙就圍著蘇梨嘰嘰喳喳起來。
「四嫂,我看大伯好兇啊,我爹還非要來,這萬一不肯收留咱們,咱們要怎麼辦?」
「不肯收留咱們,咱們就找客棧住啊,總不會讓你流落街頭的,對不對?」蘇梨溫聲道。
秦雙雙活潑的性子難得擰巴起來,「不是,我就是覺得,我爹太看重爺爺奶奶大伯二伯他們了,要是他們真的惦記爹,就不會把咱們家單獨放在杏花村那麼多年不聞不問。」
她雖然只有十五六歲,但姑娘家心思一向敏感,能察覺出什麼人喜歡自己,什麼人不喜歡自己。、
那個大伯,給她的感覺就難受極了。
其實蘇梨也同感。
她們這些小輩,無權質疑長輩的決定。
順著街道往前走,蘇梨一行人在最熱鬧的城中心迷了路。
「方才他們追著馬車是往哪兒走了來著?」田桂蘭迷糊道。
臨安府中有一處寬敞的大湖,十分壯觀,挨著湖的一整條街都是鬧市,小販穿街走賣,大聲吆喝,處處泛著絢爛的人間煙火氣。
一不留神,她們就跟丟了。
「好像是往西?」崔氏試探問。
「不對,我記得是往東。」徐以然指著東邊。
「娘,我怎麼想著是往南?」秦雙雙問。
王氏湊了個熱鬧:「有沒有可能是往北?」
眾人:「……」
蘇梨亦是哭笑不得。
「大嫂,咱們就從北邊來的。」
身後的方向是北,前面三條岔口,馬車不知所蹤。
「反正都找不到了,不如隨便逛逛吧。」柴氏懶散地牽著兩個孩子,眼睛時不時瞄向旁邊攤子漂亮的首飾和布料。
這一路走過來,她可看見了,全是蕪州沒見過的好東西啊。
那布料樣子多不說,好些還有漂亮的花紋,要是做成衣裳穿起來,得有多麼好看啊。
田桂蘭看見旁邊有個餛飩攤子,想到大伙兒在衙門等那麼久,都沒吃飯。
「行了,先在這停停,都吃碗餛飩暖暖身子,等老二回來帶路。」
幾個小孩立馬歡呼起來,圍著餛飩攤子坐下。
餛飩攤子老闆是個婦人。
一看來了這麼多人,她笑的嘴都合不攏,趕緊把捏好的小餛飩下鍋煮上,挑著秦家人里最有眼緣的蘇梨,多給盛了幾顆小餛飩。
小餛飩端上桌,蘇梨剛拿起勺子,就發現自己碗裡的餛飩比其他人都多。
柴氏瞅見,「老闆,你這餛飩不都一樣多嗎,怎麼她碗裡的,就比我們多吶?」
她看著還多了不止兩三個。
「看小姑娘乖巧,多給盛了幾個。」老闆笑著說。
蘇梨受寵若驚,「謝謝您。」
「不客氣。」老闆笑眯眯道。
她在臨安府見過不少美人,一眼就看出蘇梨是個美人坯子,對待養眼的小姑娘,她樂意多送幾個餛飩又怎麼了。
「這裡這麼多可愛乖巧的孩子,怎麼偏偏給她送啊?」柴氏酸溜溜道。
蘇梨十六七的人,又不是幾歲小孩。
她家小寶小語那麼乖巧,都沒這待遇。
「老二家的,你有完沒完,趕緊吃。」田桂蘭拉下臉來呵斥。
人家願意送那是人家的事兒,想送給誰就送給誰,她們又管不著。
柴氏撇撇嘴,慢吞吞吃起餛飩。
小餛飩吃完,秦老二不見回來,大伙兒就在攤子上休息,柴氏想去周邊看看那些小販賣的東西,和秦雙雙一拍即合,倆人一同去了。
葉庭找秦見深閒聊臨安府的事兒,蘇梨聽了一耳朵。
「四爺,臨安府西邊住的都是官員和貴人,秦家應當在那邊。」
秦見深輕輕頷首,不予置否。
「以後咱們就要在臨安落腳了嗎,要不要我去打聽下其他消息?」杜觀雁腆著臉問。
「臨安這地方好,宅子和地可都不便宜啊,咱們手裡的銀子夠用嗎?」葉庭憂慮。
「有四爺在,當然沒問題,你看四爺的表情,就知絕對有法子!」孔思義無腦吹。
秦見深抬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