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重新坐了下來。
蘇梨對她前來找自己的目的能猜出一二,揚起笑容,露出一對可愛的小梨渦。
「若楊伯母是有事情找我幫忙,儘管告訴我便是,大家都是鄉鄰,能幫的我一定幫您。」
「是有些事,但不是找你幫忙,方才我也同你婆婆說了,你楊伯伯前兩日回到家,對你種出來的番薯讚不絕口,說吃著香甜好吃,產量也不低,想要來年開春在地里種上番薯,便讓我來同你買一些做種。」
左右送的銀鐲子不肯收,楊夫人便直接說了。
「這……」
蘇梨面露為難。
楊夫人立時攥緊膝上的衣角,「如何?我們也不多買,聽聞你家收了八百斤,我們只買一百斤就好了,能種上一畝地即可。」
他們不知番薯如何育苗,一畝地種下去需要多少番薯做種,這是她和丈夫商量後決定的數量。
丈夫說那番薯個頭大,有些單個就一斤不止,一百斤也不到一百個,若一個能育一株苗,一畝地可能都種不滿。
「楊伯母有所不知,這番薯並不是一個只能育出一株苗,將其切成塊狀種進地里,每一個大概能育出二到三株,若是只種一畝地,五十斤番薯便足夠了。」蘇梨解釋道。
她為難的便是如此,秦家的地不少,若開春想要全部種滿,前兩日收的番薯勉強差不多,五十斤已經是能拿給楊家最多的量了。
「原來如此。」楊夫人恍然大悟,「既然這樣,那我們要五十斤也好,總歸這種東西種上一回收穫不就多了。」
蘇梨望向田桂蘭,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
田桂蘭輕輕點頭,同意了。
「楊伯母隨我來吧,我幫您清點重量。」
蘇梨引著楊夫人去了地窖口,拿了只麻袋,拖出五十斤番薯。
楊夫人從懷裡拿出一袋碎銀子,塞到蘇梨掌心。
蘇梨掂了掂重量,格外沉手,估摸有個七八兩,頓覺不妥。
「楊伯母這太多了。」鄉鄰幾十年,她料想換作田桂蘭也不會收這麼多的。
番薯固然是好東西,可身為農戶,手中存的余錢本就不多。
「不多不多,這都是你楊伯伯的意思。」楊夫人添了句:「銀鐲子你不收,這些銀子不可再推拒了,我們都明白,番薯是個好東西,你給了我們這些種子,來年種好了,番薯數量只會成倍成倍往上翻,那才是求不來的財富。」
她這樣說,蘇梨不好再推脫,「如果楊伯伯在種植番薯,遇到了什麼難事,儘管來問我和夫君,我們必定知無不言。」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楊夫人欣慰道。
頭一回種番薯,最憂心的可不就是種壞了全砸手裡,有蘇梨的承諾,至少不會出大問題。
送走楊夫人,蘇梨裹著披風回屋,屋裡的暖爐尚未熄滅,感受到迎面包裹自己的暖意,她才緩緩放鬆下來。
披風解下,放在箱籠上,不過片刻,徐以然便找了過來。
這些日子,徐以然總是喜歡往蘇梨這裡跑。
她這邊有暖爐,一起做做針線不無聊還暖身。
「要是我們早些去找泥瓦匠就好了,這樣的暖爐在屋裡擺一個多暖和呀。」徐以然無比遺憾。
她得知暖爐的好處已經是第一場雪過後,催著秦見溪去鎮上找泥瓦匠打暖爐,卻得知天太冷,泥瓦匠返回老家貓冬了。
後又尋到府縣的泥瓦匠,前面排了好些人,光做好就要十來日。
招財慢悠悠地從兩人腳下穿過去,大尾巴掃過裙角,貼著蹭來蹭去。
徐以然眉開眼笑,伸手摸了它一把。
「招財這毛都炸開了,看上去可是越來越胖了。」
蘇梨忍不住吐槽:「它本來就不瘦,尤其下雪以後,除了找吃的,幾乎連屋門都不出,整日就圍著那個暖爐轉,若不是怕燒著了自己的毛,恐怕睡覺都恨不得跳上去窩著。」
不愛動,可不得越來越胖嗎?
不過胖歸胖,倒是絲毫沒有影響招財的靈活度,屋頂檐角想要跳上去依然綽綽有餘。
徐以然笑著把針線籃子拎上來,剛展開正要縫的衣裳,動作忽然一頓,凝神細聽。
「阿梨,你聽!」
蘇梨笑容也斂了起來,跟著屏住呼吸仔細聽。
嗚嗚嗚……
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竟有哭聲!
「哪裡傳來的哭聲?」徐以然愕然。
蘇梨轉頭看不透風的牆壁,「好像是隔壁。」
「這邊隔壁是李家?」徐以然想到某個猜測,睜大眼睛,「該不會是李伯伯不行了吧?」
那日娘拒絕李大坤借驢車的主意,李大坤轉頭又問其他家借來牛車,隔日就把自己昏迷不醒的爹拉回來了。
這幾日倒是一直沒聽動靜,也不見李家人走動。
這個時候哭,總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不知道。」蘇梨搖頭,拿起新買的細布,用剪刀裁出一條藕荷布料,打算縫兩根髮帶。
至於整塊布,她也有了主意,準備做條新衣裙。
「李家沒有告知旁的人家,那咱們也當不知道就成。」蘇梨抿唇,「畢竟他們家不好相處,我們去問,難免遭一頓奚落。」
「說的也是。」徐以然附和。
兩人便不再管,直到秦老根憂心忡忡回到家。
他一回來,找的不是田桂蘭,也不是其他人,直直就衝著四房的蘇梨去了。
徐以然還沒走,看見公爹竟然來了,不由詫異。
「爹,您怎麼過來了?」
「我找阿梨。」秦老根眉毛緊緊擰成川字,背著手滿身寒意,發上的白雪踏進屋裡頃刻間變成水珠,慢慢滲入粗衣中。
「外面冷,您快進來說吧。」蘇梨正在床邊比著秦見深的舊衣大小,聽見動靜走來,翻起一隻茶杯,為秦老根倒上熱茶。
「爹喝口茶暖暖身體。」
秦老根就手捧著那個茶,嘴上有些迫不及待開口,「我剛剛從外頭回來,聽人說咱隔壁李家那個在外面讀書的小兒子沒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把蘇梨砸懵了。
她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半晌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和以然聽到隔壁有哭聲。」
不是為李伯伯哀悼,而是為小兒子哀悼。
「多好一個孩子,還考中了秀才呢,人也孝順得很,不知李家從哪裡得了消息,才知道人已經沒好幾年了。」秦老根幽幽一嘆,滿臉愁緒。
「不對呀,我聽說李家每年都能收到好幾封小兒子寄回來的書信,前兩日還在村里炫耀呢。」徐以然打斷秦老根的傷懷。
「那是早些年李家小兒子托同窗寫的,怕家裡突然得知他重病不治的消息傷心,請其幫忙照顧家裡,約好每年都寄幾封信回家,裝作他還在的樣子。」秦老根自打聽到這個音訊,心裡就一突一突的。
老六也在外面求學,一樣的出去好幾年,一樣的只寄回書信問候,說到底,就從沒見過人回來。
雖說他大哥也在雲州,能照應老六一二,可萬一,老六托的不是同窗,正是他大哥呢?
一想到這個可能,秦老根就渾身僵硬,痛心疾首。
徐以然不明所以,「聽爹這樣說,李家小兒子是個有孝心的人,您過來就是為了跟阿梨傷感這些嗎?」
「當然不是。」秦老根順了順心口,「我是想到在雲州讀書的老六,老六幾年沒回來了,我怕有什麼內情,過來問一問阿梨。」
蘇梨茫然。
隔著那麼遠,她連雲州在哪都不知道,聚寶盆也沒動靜,問她什麼?
「爹,您真是說笑,阿梨一直在家裡,老六遠在雲州,如何得知老六的動靜?」徐以然說出了蘇梨想問的話。
「我知道她不知道,只是想問問阿梨,心口順不順,胸悶不悶,有沒有什麼不好的感覺?」秦老根一臉較真地糾正。
雖然說有點離譜,他現在只能靠這個求心安了。
蘇梨:「……」
徐以然:「……」
蘇梨一臉正色道:「爹,我今天感覺很好,胸口不悶心口很順,心情也非常好,沒有任何不好的預感。」
不說其他,就為讓秦老根安心,她也得這麼說。
秦老根一聽果真放心不少,就連剛才一突一突不安的心臟,也逐漸平穩下來。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蘇梨微笑。
「馬上接近年關,老六就算參加秋闈,剩下的時間也足夠趕回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能見到他了。」秦老根重新露出笑容。
「是啊爹,原先老六是打算中秋回來的,既然中秋沒回來那肯定年前能趕回來,您安心好了。」徐以然安慰道。
秦老根心口那股氣順了,有了離開的意思,「你們繼續縫衣裳吧,我先走了。」
蘇梨起身相送,屋門還沒來得及關上,掌心錦鯉印記突然燙起來。
她心漏跳一拍。
爹才剛說完擔心老六,轉眼聚寶盆就示警,不會這麼巧吧?
蘇梨藉口去茅廁的功夫,實則偷偷看聚寶盆。
聚寶盆中堆放著亂七八糟的堅果種子。
淡金色波紋蕩漾開來,出現的不是她未曾見過的陌生面孔,而是田桂蘭。
蘇梨下意識鬆了口氣。
不怕預知到麻煩,就怕麻煩遠在天邊,鞭長莫及。
在近處就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