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各有遺憾
此來東歸渾似夢,亦如雷霆激風雲。
鄭歸辰知道,他說的真`相必然會讓魔母勃然大怒,甚至心生戰慄。
天地中有些事情,就如那春夢了無痕,也有一些卻如飛鴻踏了雪泥,一旦細細去看,細細去思,或者有人指明了關竅,便能如夢初醒,破了那遮心的迷霧。
眼前的魔母,眉心處已是現出了紅蓮一朵,晶盈曼妙,艷美得不可方物,但鄭歸辰知道,這正是全力運轉蓮醍魔妙的至妙之相。
殿中這片小天地為蓮醍魔妙所眷,已然脫開了乾坤,剝離了氣運,離絕了推算,便是元神站在門外,都無法窺探此間真形。
對上別慕呵嚴厲的眼神,鄭歸辰不禁心中發怵,魔母積威所至,令他只能垂下目光,「我被命曇宗萬鬼峰養憂真人帶回了命曇,覺醒鬼道資質後成為了閻羅天命,這才知道姜宗……姜默舒雖是出身白骨峰,但他的師尊卻是萬鬼峰主謝厲軍!
雙英一在明一在暗,原本是白骨、陰華、萬鬼三峰的謀劃,本意是為了瞞住因果,應對當年玄痕劍宗的化劍大比,結果雙英在劍宗一戰成名,後來便順水推舟,彼此佯裝不和,以掩護命曇宗重回天宗。
此事僅有少數幾位神魔之主知情,甚至就連命曇宗的長老會都被瞞住了,外人更是絕無可能知道其中關節。」
鄭歸辰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這彌天大謊誰人能信?誰人敢信?有時他看著西極天宗和化真妖廷的戰報,甚至有些想笑,妖師落了下風,當真是半分不冤。
「也就是說,這百十來年,姜默舒和沈采顏聯手,將各域天宗,諸脈天子,幾大妖廷當成猴來耍?」
別慕呵怒極反笑,口中銀牙更是幾乎被生生咬碎,「好一個默劍和玉詭相爭,好一個刑天之主和無間佛母相鬥,歸辰,對於你這大伯,我已是無比重視,不想,終還是小覷了他。」
戰鬼萬千陣前,劍意錚錚來添,雙英相爭雖為遺憾,亦是修士美談,哪怕天宗盡扼腕,不想爭來爭去卻是良人牽絆。
啪!
一記耳光已然重重扇在了鄭歸辰英俊的臉龐上,魔皇沒有半分閃躲,坦然受了。
「以你的聰慧,不可能不知此事有何等重大的干係,為何遲遲不見來報?」
別慕呵柳眉倒豎,眸子中卻是泛起煙雨,冷冷斥責,「早一日滅了各域天宗,麒麟天子方能出世,你父親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正是因為事關重大,兒子才要更謹慎一些,否則誤導了母親,罪莫大焉。」
臉上火辣辣地疼,鄭歸辰既沒有運使道力抵抗,也沒有放出魔妙消解,魔母口中毫不留情的冷叱令他垂手而立,絲毫不敢亂動,「直到北疆劫爭之前,我才終於確定了沈采顏和命曇宗仍有勾結,加之閻羅天子此前一直貼身不離我身邊,也讓我不敢有任何異動。」
「是啊,我看不出來,迦雲真看不出來,卻是不該怪你歸來得太晚……」
別慕呵輕輕一嘆,玉顏生憂,好似渾身的力氣都被耗盡了。
天子得大自在,觀人間萬事,笑人間萬事,不想自己也是這笑話之一,甚至還是最好笑的那一部分。
她盈盈鳳目中的悽美幾乎讓鄭歸辰為之心碎,嘴唇艱難地囁嚅了兩下,終還是欲言又止。
魔母抬起螓首,堅強地撐起了天子當有的傲然輪廓,身上的人皇服飾明黃依舊,仿佛灼灼明媚的朝霞,雖然她的十指仍死死攥在手掌之中。
玉人將雙手大袖猛地一甩,旋即緩緩將素臂皓腕收攏於腰間,似是恢復了往日的從容,但心神的虛弱與強撐的堅強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令鄭歸辰不禁有些擔心,輕輕出言安慰,「母親,還有機會的……」
「是啊,還有機會,只可惜……」
別慕呵不甘心地咬了咬朱`唇,天籟之音中很是空靈,但也顯得略有空洞。
勝機是要一點點來爭的,那人早已借了雙英之名,布下了偌大局面,哪怕她眼下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樣?!
難道白白將這至密告知迦雲真?如此只會產生難以預料的後果,將前機攪得愈發混沌,窺真一脈也撈不著絲毫好處。
難道以天魔的名義公布出去?怕是會貽笑大方!
更何況,命曇宗那些不知情的神魔之主若是知道真`相,怕是要欣喜若狂,因為命曇宗立宗以來最大的遺憾,瞬間化為了最大的驚喜。
而各家天宗的元神獲知這等至秘,必然對刑天之主更為佩服,可知可見人心所向。
北疆那些佛脈倒是吃了大虧,有報復的可能,不過四寺根基已失,若想搶回佛土,已然移宗北疆的那些地宗怕是不會答應,有沈采顏牽頭,必然能讓四脈佛宗撞得頭破血流。
……
思慮片刻後,魔母久違地感到一絲手足無措,令她於得失之間有些難以取捨,甚至靈台中極為嫉妒伏宇初——命曇宗前宗主,如今的命曇宗大長老。
「我要再想一想,再想想……所幸,我等終是得知了天地中的至秘,將來至少不用再吃雙英的虧了。」
魔母幽幽一嘆,聲音愈發地輕了,「我謀算不及妖師,御心不及妖師,但迦雲真就算千般萬般勝過我,卻唯獨沒有一個鄭歸辰,所以他一直輸給你大伯,也不奇怪。
辰兒,娘只盼著你了,這天地當為魔天,這麒麟天必然當有麒麟天子!」
「是……」鄭歸辰低下皓首應下,不敢直視魔母清澈的眼神,若雪紛墜,若傲冰梅,若那東流之水不復回,只道不悔。
花於春中蹉跎,西風殘照當落,真天子不畏紅塵染婀娜,物是人非心執春色,殺伐聲里莫休還說,痴人以命潑墨。
「對命曇宗的謀劃安排,還是等人皇大典之後吧,如今這天地格局,先奪了人道權柄才是最重要的。」
魔母輕輕撫上鄭歸辰的臉頰,魔妙相觸,已然將殘餘的紅印消抹殆盡,依舊還了一個風姿特秀,爽朗清舉的窺真魔皇於天地。
「我已然聯繫了戮族的靈尊,待姬催玉去了戮族的防線,便會將他一舉伏殺,這也是當初殺掉易皓沉的交換條件之一。
屍鬼敢奪麒麟之運,早有取死之道,只是之前易皓沉看重於他,我不好建言,如今人皇之位落於我的掌中,自然可以將他驅策往死地之中。」
原來母親是這樣打算的!鄭歸辰輕輕點點頭,他相信,即便屍鬼選了去森望城,母親也有足夠的手段令其踏入死地。
畢竟,只要魔母即位人皇,便能以天宗道誓協調統御東界各宗的元神戰力,到了那時,內有謀劃,外有陷殺,內外相合便是註定的死局。
「所以,辰兒放心,屍鬼的死只會是第一步,然後就是這天地中的其它天宗,我窺真一脈於點滴之中,最逞魔妙……」
別慕呵寵溺地笑笑,虛幻玉`指輕輕在鄭歸辰的腦門上點了點,玉顏上當即多出絲絲慈愛之色,「今日,是我為你安排的大宴,藉此於各宗各姓的英才之中,彰顯你麒麟之子的不凡氣度!
伱和我都要努力些,別讓你父親等得太久!
所以,去做你該做的事吧,鄭魔皇!」
皓腕輕眸攬烽煙,青絲執心來痴纏,不爭花間妍,卻斗天地艷,只約永世璧合珠聯,賞人間。
面對如此的造化神秀,鄭歸辰輕輕點頭,旋即告退向殿外走去,行到大門處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猶豫了幾息方才一步踏了出去,無怨無悔,唯在殿中留下幽幽一言,
「母親,保重……」
……
而在人皇的諸英宴盛大開場的同時,麒麟樓這座天下第一樓也迎來了少有的盛景,數道妙景在亭閣上方顯化出來。
「嘩啦啦!」,血色波濤宛若潮起潮落,掀起了席捲乾坤的大浪……
金色霞光綻放簇擁,幻生出無數的真符,於碧空之中展布甚寬,卻有無數細碎的神光於其中發生著莫測變化……
轟!隱隱的轟鳴之音仿佛一重重的波浪,於浩瀚雷雲激盪不休,好似猙獰凶獸潛伏爪牙,正等著撲擊而出。
……
等骨玉懸額的少年道人悠悠然走到麒麟樓大門處時,麒麟樓管事劉白載已然等候在那裡。
「多年不見,姬先生容顏不改,想來道途精進,可喜可賀。」劉管事恭敬地拱了拱手,眸子中有著深深的欣喜,長長舒了一口氣。
自家麒麟和眼前這人有著生死之約,此次是三位仙尊牽頭,方才擺下了這說和的宴席,本來也沒報太大的希望,不想金玉麒麟欣然答應,甚至這殺性屍鬼也並沒有一口拒絕,只說答應前來赴宴。
只要能來,就是好事,就有希望!
劉白載咽了一下口水,他動用了身為管事後從未動用過的權限,將麒麟樓的最高層整個空了出來,拆了個乾淨,只為辦好這場宴會。
所以,今日便是有其它元神仙尊心血來`潮要來這麒麟樓,樓里也沒地兒安放,只能自請告罪。
「原來是劉管事,還掌著麒麟樓倒是遂了你的願,只是可惜你的才……」
姬催玉微微頷首,淡淡出言,隨後左右掃了兩眼,卻是站在那巨大的麒麟雕像前,似是細細觀賞起來,不再挪動腳步。
劉白載一怔,不動聲色打了個手勢,旋即站在姬催玉的身後,沒有任何打攪,就這麼等在了那裡,不見半分緊張和焦急。
「……雖不可為寧為之,麒麟見我應如是……」
少年道人輕輕念完,雙目微微翻白,似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已然忍俊不禁,「我也不問誰的手筆,不然有失體面,但我敢肯定的是,鄭景星必然不知情。」
「這個……」劉白載一時詞窮,只能無奈地笑了笑,「我家麒麟確實不知,這等小事何足掛齒,自是不該由他來操心,不然我這個管事豈不多餘。」
「難道就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知為何,少年道人轉過身來,頗有興趣地和麒麟樓管事聊了起來,就仿佛此事比起元神仙尊的說和,比起金玉麒麟的等待還要來得重要。
不對?有什麼不對?劉白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此地是麒麟樓,每日裡都有諸多修士、凡人來此蒞臨觀覽,見了這麒麟真形,讀了這麒麟詩句,無不交口稱讚相得益彰。
便是龍鄭兩家的道子,便是持了外交關防的妖王,便是來此的元神仙尊……也從沒有任何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骨玉少年燦然一笑,搖了搖頭,「半闕枯榮說飄零,潦倒年歲潦倒浮名,哪來的麒麟?」
劉白載搖搖頭,正色開口,「卻是有的,姬先生,真的有,就在這麒麟樓之中,就在每日裡人來人往之中,就在這天地浩蕩的淵劫之中……這樓是塌不了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姬催玉哈哈一笑,用力在劉白載的肩頭拍了幾下,「劉管事,你知不知道,你這幾句話是要害死人的!」
劉白載疑惑地抬起眸子,卻看到少年道人沖他神秘地笑了笑,古怪的笑容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下個瞬間,劉白載看到骨玉少年指間冒起一道紫色光華。
無聲無息,「雖不可為寧為之,麒麟見我應如是」,中的「麒麟」二字已然被斬出一道深深的裂縫,刀氣斜斜地將之劃為了兩半。
而在刀痕的左側,卻是多出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青山」
劉白載頓時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呆立在了當場,竟然感覺心神突然有些空空如也。
「姬先生這是何意?」麒麟樓管事扯著嘴角,語氣很是苦澀。
「你覺得這二字如何?」
姬催玉仿佛很滿意地點點頭,旋即不假思索的請對方評價一下。
「姬先生的神通我不懂,這青山二字倒是別有一些意趣……」
劉白載欲言又止,神通一道他根本沒資格評價,不過憑心而論,所換「青山」二字倒是勝過了「麒麟」,只是這歪歪扭扭的字是怎麼回事?
故意寫成這樣來羞辱麒麟樓?
「既然劉管事都覺得好,那定是極好的,不錯,今日能改了兩字已然不虛此行了。」
姬催玉側著臉又看了一看,見沒有什麼突兀的地方,方才滿意地點點頭,「劉管事,既然我已經斬了麒麟,再上樓吃吃喝喝會不會有些失禮?」
劉白載剛要回話,霎時間已然回過了神,仿佛一瀑冰泉從頭頂百匯淋下,直灌到了腳底涌`泉,旋即將周身內外洗了個通透敞亮,偏又有一團火在胸腹之中熊熊燃起,令他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了。
「姬先生……」
劉白載的眼角已然有些濕`潤了,萬萬沒想到,令各宗元神擔憂,令麒麟樓發愁的萬難之事,如此輕而易舉便化解了。
「我一直說過,這麒麟樓是鄭景星沾了劉管事的光,所以,便算是我給劉管事一個面子,不和鄭景星那廝計較了,當然,若是等會兒菜式的味道不好,我轉身而走,劉管事卻是拉不住我的。」
姬催玉將手一攤,淡然笑笑,「所以,劉管事,帶路吧,為了狠吃這一頓,我可是餓了整整一天了。」
劉白載眼睛有些模糊,他自然知道對面是在開玩笑,不過這樣的玩笑,他是真的喜歡,哪怕讓他用自己的命來換都可以。
「姬先生,請!」
臨走前,麒麟樓管事深深看了一眼牆上那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只覺得當真無比順眼,頗為大氣不說,更極具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雖不可為寧為之,青山見我應如是!
彩!
……
偌大的露台上僅有兩張宴桌相對而放,倒是頭頂之上,各色神通妙景各放光華,將整個麒麟樓映得分明幻真,似才子佳人披了花影滿身,沾了元神心事一痕。
「軒鵬,你覺得他二人能夠彼此退上一步麼?」缺冽仙尊的語氣中不免有些沉滯,甚至還略微有些緊張,仿佛那平台上的兩個身影教人移不開目光。
「我要是說了能算,還用得著一天到晚遭景星的白眼,這東界的人皇早就姓鄭了!」
軒鵬仙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旋即輕輕瞟了雲界中的另一個方向,撇了撇嘴,「言出法隨的在那邊,你去試試唄,我和賞雲實在是沒有交情。」
血海元神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眯著眼,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又是一個幻宗的情劍神通,非要說自家沒有,沒有還修什麼閉口禪?誰會信?
若是默舒在此,倒是可以試上一試,他面子大些,或可讓賞雲那廝破戒出聲。」
南域幾位元神聞言皆是幽幽一嘆,語氣中很是遺憾。
而在雲界的另一邊,東界的三位元神也在大眼瞪著小眼,爭辯不休。
「現在金玉麒麟和殺性屍鬼正在下面飲宴,能不能化解兩人之間的死劫,就看今日了。」
淵蠱仙尊將手向下一指,惡狠狠地說道,「用啊,你那言出法隨不用在今日,還要用在何時?」
賞雲仙尊用力地搖了搖頭,死死咬住了嘴巴,手中生出雲氣,化為了幾個大字,
「沒有神通」,「不開口」,「怕劫數」
旁邊忽然傳出一聲沉沉的嘆息,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好似也釋懷了某些心事,
「那我以盡殷的因果請你開口呢?」青慧仙尊正色看向賞雲仙尊,眸子中生出追憶之色。
「沒有神通」四個雲紋顯得是如此冷漠無情。
似乎察覺到兩位元神的神色變得有些冷,「沒有神通」的前面又幻化出了「的確」二字,以示誠意。
而與此同時,與上方各位元神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有所區別,露台上的宴桌上,鄭景星和姬催玉吃得是不亦樂乎。
幾乎同時,兩人放下了筷子。
「真的要殺魔母?」鄭景星猶豫了一下,沒有映心,而是直接問出了口。
「易皓沉說過,只和文婉兒提過黃泉神魔的事,本想著以她為餌,將窺真魔脈剩下的天子釣出中原魔域,這才沒有打草驚蛇,不想她要染指人道氣運,只能將她斬了。」
骨玉少年似是對鄭景星的問題毫不意外,畢竟如今這露台之上,兩位真靈異體同心,本就是一體,縱然分了本尊外魂,但姜默舒從沒有計較得這麼細。
事實上,苦累危險之事,倒是本尊做得還多些。
「那你動手啊!」鄭景星沒好氣地開口,眸子中滿是無奈之色,「何必把我牽扯進來?」
雖然他這麼問,但其實答案心知肚明,卻是推脫不得,也只能抱怨兩句。
「她苦戀的是金玉麒麟,是一個完美得不像真人的麒麟,既然將要身死道消,予她一分體面為何不好?」
骨玉少年面容之上古井無波,黃泉傷蓮塵,卻不傷情真,便是該應了劫數,卻也可令其得償心愿,予她一分體面。
鄭景星輕輕嘆息,自家在南域享了那麼久的清閒,終是報應到了。
「那二山呢?」
這下輪到骨玉少年沉默了,良久,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你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只要一刻鐘就好!」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有心關,難改命里寒。
君心開,玲聲殘,羅衣相思人不還,殺伐不得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