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血海憂愁
金色的光華從虛空中幻化而出,在金霞的最深處,隱隱孕育著一抹難消的凶戾,似是不甘消亡於天地兩間,給人一種臨懸崖而無前路的絕望氣息。
下個瞬間,絢爛幻美的金霞倏地一縮,化為巴掌大小的一柄金戈,落到了迦雲真的手中,靜靜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仿佛巫道元神最後的注視。
看著碧光緩緩消散的劫陣,回憶著剛剛慘烈的一戰,迦雲真幽幽一嘆,只覺得胸腹之間有什麼堵在那裡,絲毫融不開,碎不掉,摘不出。
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相知的故友為著各自的理由,於劫數中不悔赴約,以神通來長長揖別,似天意深恨人間常圓,卻要至交隕落於殺奪,葬送於流年。
同心異途一人去,坐覺天地兩間空,因緣幾何,離闊如此?
緊緊握著手中的金戈,妖師淡淡看了北疆諸聖一眼,目光更不稍移,似是其中有著灼灼野火,輕輕開口,「化真妖廷的承諾絕不是空口而出,巫恨別府哪怕留在溯雪,也會有化真的妖聖於此鎮宗,不管北疆如何,巫道法門即日起於化真妖廷開始推廣,這柄巫器也由我親自挑人傳下,人妖祥和既然容得下佛脈,沒有理由容不下巫道。」
有人全力以赴守著沒有前路的巫道,有人耗盡心血維持著失去妖皇的妖廷,也許是同病相憐,又或是感同身受,甚至也有可能是巫道的玄妙,皆無所謂,不想這位名為竭載的元神居然看穿了自己,實在令人嘆服。
似是感應到妖師的意志,戰巫萬獸戈頓時金光大盛,宛若發出了沉沉的嘶吼,便是元神不在,便是人道不眷,但巫道一途不該斷絕!
北疆諸聖皆是喟然一嘆,神色中很是複雜,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也似乎有些羨慕,不過巫道能有如此待遇,是竭載仙尊主動以身入劫換來的,對陣的還是仙藤元神。
便是讓北疆各脈重新來選,此陣是否主動入劫,恐怕答案也是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下個瞬間,妖師施然轉身,冷冷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語氣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不瞞各位,下一陣我也看不准,各位好自為之,我只有一言,既然身入劫中,若是沒有同歸於盡的覺悟,若是做不到向死而生,只會劫數難過,命也難保。」
什麼?!
吟善天女皺了皺眉,眸子中多了一絲慌亂,「妖師也看不准?」
「已然連輸三陣,對面氣勢正盛,十分道力神通可使出十二分,變數太大,我若是再多嘴出言,怕是會徒亂人心。」看著神色中多出絲絲慌亂的北疆諸聖,迦雲真微微眯眼,平淡地開口。
「唉……」
雖說有著一線希望,但聽到迦雲真如此解釋,北疆諸聖同時靈台一沉,仿佛被壓上了千鈞巨石。
迦雲真平靜地看向空無一人的劫陣,靜靜等待著,但不知是時光停住了腳步,還是一眾元神猶豫不決,他等待了一會,身後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妖師也懶得催促,一番算計下來,這劫數已是如同綿密的蛛網,北疆諸聖避不開,對面的元神也避不開,只要再過兩三陣,便是刑天之主想避也避不開了。
不過不得不說,就連他也沒料到,敢應默舒之召而來的元神,居然絲毫不懼身死道消。
剛剛鎮滅巫道元神的殺劫,他雖然說了會有四位仙尊可能入陣,但其實在他的算計中,仙藤入劫的可能性最小,畢竟失去了九階仙藤,渡彌仙尊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倒不是說沒有可能,只是面對竭載仙尊這樣一位資深元神,如若不能穩勝,極有可能便是同歸於盡的結局,故而在他的預計中,最有可能入劫的其實是血海元神。
沒想到,不僅入劫之人大大出了他的預料,就連劫爭的結果,也讓他的妖識中升起一絲警惕。
不忘前塵,不悔劫爭,他與第三明凰是如此,對面又何嘗不是有著同樣的決然,畢竟雙方都有著不肯放棄的執念。
若只是命曇宗的神魔亡命悍勇,迦雲真倒是還可以理解,更關鍵的是,一位元神願意舍了八階靈寶,一位元神願意拿命來搏,如此認可的本身,已然令人觸目驚心。
難道說,自己不僅神通不敵默舒,就連御心布局也不如他?
思及於此,妖師的臉上不由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只恨天地有你,更幸天地有你。
山嶽移可盡,江海塞可絕,一為同心友,此生殺伐酬。
奈何啊,奈何!
……
刑天之主平靜地懸踏在青冥之中,似在不動聲色地遍覽蒼茫劫爭,諸般神通光華映著他的面容,卻是溫和儒雅依舊,不見半分動容。
好似三陣皆贏理所應當,猶如劫中勝機盡在把握,令人望之而凜凜。
「好險!」
姜默舒暗中舒了口氣,只感覺自己已然汗流浹背,甚至有隱約的後怕。
元神掌天地之韻,道力神通或有強弱之分,地位卻無高下之別,更沒有從屬的說法。便是各位元神應`召而來,也只能說他此時還算略有薄面,但也沒有強令他宗元神入劫的道理。
不過,如果元神願意入劫,定然也不會拿自家性命來開玩笑,所以,當看到北疆落入劫陣的是竭載仙尊,各位應`召元神的臉色都不禁變得很是難看,甚至包括愚劍、鎖龍、血海三位。
沒有哪位元神敢說自己能穩勝巫道元神,無論是比神通,又或是比道力,甚至是比靈寶……
各人看著渡彌仙尊慨然步入劫陣,神色皆是有些複雜。
好在,終是有驚無險,甚至稱得上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眼下,看著渡彌仙尊掌中靈動蜿蜒的仙藤,諸多元神當即撫掌大笑,面容中更是多出恭喜之色。
「恭喜玄兵劫宗,再度祭煉出如此靈寶。」
「渡彌老兒,可以啊,破得劫數不說,還以劫氣煉了寶貝,有點意思。」
「不錯,怪不得你要爭著入劫,卻是打著這等主意,狡猾了,狡猾了!」
「白玉京失了,今日卻得了,實在是緣分玄奇,實在是蘭因玉果……」
相熟的元神開著玩笑,其它天宗的仙尊同樣很是高興,要想祭煉出七劫靈寶,必須天時地利人和皆有,極其不易。
通常來講,有元神方為天宗,但並不是每家天宗都有定宗靈寶,可見其難得之處。
這等靈寶各有玄奇妙用不說,說不得於什麼時候觸動靈機,就能於天地中大放異彩。這樣的例子很是不少,命曇三界花孕出後天神魔一道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玄兵劫宗於白玉京丟了仙藤,是人族天宗極大的損失,當時這個消息傳遍各域,各位元神無不扼腕而嘆,仿佛淵劫中的前路都黯淡了幾分。
仙藤如今重新於殺劫之中祭煉成功,簡直如同於渾渾沉沉的淵劫中看到了前方的光明。
「仙尊辛苦了,不過這一步很是絕險……」姜默舒輕輕舒了一口氣,神色中有些難以置信。
他本以為渡彌仙尊便是沒有仙藤,憑藉玄兵劫宗的底蘊,來個萬寶歸宗什麼的,必然也不在話下,哪知劫宗元神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硬是以殺劫為洪爐,將六劫仙藤祭煉到了七劫,跨過了宛若天塹的礙難。
甚至因為是劫中煉寶,連因果劫數都一併消弭了,更是讓姜默舒嘆為觀止。
便是他要祭煉後天神魔,哪次不是諸般謀劃,於各域竭力奔波,加以萬般小心,才能化解神魔入世的因果劫數,不想玄兵劫宗直接以劫煉寶,盡得煉器真趣。
不過這是玄兵劫宗的至妙法門,其它天宗根本學不來。
當然,姜默舒也不會去學,因為這以劫煉寶的法門簡直如履薄冰,稍有意外就會身死道消,說是拿命賭寶都是輕了。
就如渡彌仙尊對上竭載仙尊,居然要以六劫仙藤硬撼七階巫器,雖然姜默舒不知劫宗元神最後怎麼勝了,不過想來絕不是輕易能夠複製的。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換個其它天宗的元神,怕是能拼個同歸於盡都算好的了。
「哪有你說得那麼恐怖?」
渡彌仙尊莞爾一笑,卻看到姜默舒正色看著他,眸光中沒有半分退縮。劫宗元神不再堅持,微微頷首,算是承下了對面的關切。
事關仙藤成道因果,他事前只能不落於字,不露於言,若是沒有這險些身死道消的殺劫,煉不得己心,煉不得玄兵。
好在玄兵劫宗有人皇氣運庇護,而巫道則不得人道所眷,才讓他爭得了一分勝機,實在是僥倖。
缺冽仙尊猛然撞到了渡彌仙尊身前,看著在虛空中靈動蔓延的仙藤,眸子中的嫉妒之色宛若洶洶烈火。
渡彌仙尊卻是懶眼瞧瞧,理也不理對面,血海已至八階頂峰,血海元神想盡各種辦法,卻始終無法突破,頗為無奈。
兩人開玩笑之時,一個笑說對面大意失了定宗靈寶,可有後悔?一個直言對面光吃不煉,厚著臉皮拿了命曇宗的妖聖戰體,卻是跟餵了狗一樣,連聲迴響都聽不到!
眼下重新煉出了七階仙藤,以後卻是只有自家笑話對面的份了。
「下一陣,必是我上,誰若是來爭,回了西極便分個高下!我說的!」缺冽仙尊繃著嘴角,冷冷出聲,面容中沒有絲毫玩笑之意。
看著血海元神怒氣沖沖的模樣,西極各位元神俱是沉默不語,倒是姜默舒成了例外,面容上多出了甚是古怪的笑容,將溫和儒雅毀於一旦。
「缺冽仙尊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姜默舒誠懇地開口。
「考慮什麼?!沒什麼考慮的,既然仙藤能在殺劫中破開天塹,沒道理血海不能同樣尋得靈機……」
缺冽仙尊狠狠盯了劫宗元神一眼,對於渡彌仙尊眼中的諧趣,他甚至不用推演,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碧藤蔓發,春山可望,卻可憐有人,血花不得盛放,血海更難潮漲。
徒勞辛苦,花海空瘦,落花流水仍依舊,
負命曇,愧虛天,何談魔宗秀。
對上缺冽仙尊有些惱怒的眸子,姜默舒不由得啞然失笑,「北疆諸聖連輸了三陣,必然不會任由頹勢繼續下去,眼下情況還不明朗,不若缺冽仙尊多考慮考慮。」
「原來是此事,默舒且放寬心,此戰若是弱了西極的名頭,我頭摘給你……」缺冽仙尊猛地一吐濁氣,又惡狠狠地盯著鎖龍和愚劍瞪了一眼,只感覺神清氣爽。
聞言,姜默舒只能聳了聳肩膀,無奈地放棄了勸說。
缺冽仙尊的眸子中已然散發出騰騰殺意,冰冷徹骨,死死盯著對面的北疆諸聖。
殺劫既是隕身之苦,也是破命之路,玄兵劫宗有劫中煉寶,難道血海魔宗就沒有自家玄妙法門?殺劫之中修羅之意最盛最熾,血海晉升的契機說不得就在今日!
良久,卻見對面的北疆諸聖中走出一個身影,渾身都在哆嗦顫抖,跟爬雲似地,好不容易才晃晃蕩盪遁到了劫陣邊上。
咦?!所有的元神和妖聖皆是一驚,眸子中當即多出了一抹凜然。
「無間……無間行走,請……請開地獄門……」聞來富聲嘶力竭的吶喊迴蕩在青冥之中,顯得很是磕磣。
嘶啦!
剎那間,青冥響起刺耳的嘶鳴之音,仿佛浩瀚天地為之龜裂,幽幽千古為之嘆息,似有風煙俱滅,更顯山川共怖,氣性從流,任意殺奪。
主生主死,執掌幽冥,寂滅處,寄一聲殺重,眾生潸然。
血海元神的眼珠子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聲音更是變得結結巴巴,「這一陣……怎麼會是無間寺?默舒,怎麼回事……」
缺冽仙尊的臉上再無半分得意,只剩下恨不得重重抽自己兩巴掌的懊惱。
姜默舒將手一攤,語氣甚是古怪,「我怎麼會知道?也許是事不過三吧,換了是我西極連輸三陣,接連折了三位元神,怕是我也會坐不住。
都說北疆一體,以我這沈師姐的氣性,自然是不會容忍北疆佛脈顏面盡失的。」
西極所有元神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了血海元神,甚至南域和東界的元神也同時看了過來,所有人的目光中,皆是有著淡淡的慶幸。
面對眾多灼灼若火的視線,血海元神的嘴唇不由得囁嚅了兩下,面容上更是跟開了染坊似的,五顏六色輪轉不休。
若是不知情就罷了,大不了心一狠就衝到劫陣之中,橫豎鬥法爭勝血海魔宗也不怕了誰,可明明猜到無間佛母別有機關,若是自己還要上陣,豈不是自找沒趣?
可眼下怎麼辦?話都說出去了!
頂著所有元神熾`熱的目光,缺冽仙尊只覺得仿佛整個血海都在不住得蒸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