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至這一夜根本不敢放鬆,一根弦始終繃著。
鄰床的蔣仲懷睡覺打呼嚕,聲音一會兒長一會兒短,就好像在她的枕頭頂上安了個喇叭;李同勝睡覺吧唧嘴巴,說夢話;凌晨大概一兩點鐘的樣子,睡在最靠里舖位的張景易醒了,出去大概撒了泡尿;剩下的幾個人,倒睡得挺沉的。
蘇雪至是在張景易回來又入睡後才睡著的。她打了個盹,迷迷糊糊,居然夢見自己的箱子被人打開,裡頭的私密之物大白天下,引來全班男生圍觀。
她驚得從夢裡直接睜開眼睛,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後背也是出了一層冷汗,定了定神,從枕下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凌晨五點差一刻。
深秋初冬的時節了,白晝漸短,這個時間,窗外還是黑乎乎的。
之前獨住的時候,為了鍛鍊耐力和肺活量跑步,她的作息是早上五點起床,活動後,晨跑大約一個小時,回來看書一個小時,七點多去上課。
她不再睡了,屏住呼吸,轉臉觀察了下室友。借著房間裡朦朧微弱的光,見其餘人都還呼呼大睡,就在被子下面活動,束回了胸,再躺到差不多六點,天光微亮,坐起來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出了寢室,出去晨跑。
她跑步的場地,是學校後方的操場。
醫學校當初建校,也是選過地址的,為方便取水,位置靠近河流。河流就在操場的西面,隔著一片高過人頂的蘆葦叢,對面是大片墳地,都是些早年的無主荒墳,有時在野地里,還能看到被野狗叼出來的一兩根人骨。
醫學生當然不怕鬼,但這個方向,本校學生沒事也不會來。
蘇雪至平常跑步經過,也不會特意逗留,但經過次數多了,留意到邊上有口水井。據說原本是供學校飯堂取水用的,後來接通自來水,水井就棄用了,也就夏天學生在操場運動過後,貪圖方便會來這裡打水沖涼,現在天氣冷,這邊無人問津。
蘇雪至懷了心思,跑到這裡的時候,觀察了下環境。
住在混寢里,除了束胸,她面臨的另外一種困難,就是如廁和衛生。
如廁還好。雖然寢室區的廁所是敞天坑,但在教學樓那邊,大概考慮還有教職員工和學校的一干領導需要隱私,有帶門的位置。晚上控制飲水,不要像那位張景易一樣起夜,問題應該不大。
最煩惱的是衛生。
以前她習慣天天洗澡,現在就不用想了。學校每周放假一次,大洗可以進城找個地方解決。城裡有很多澡堂子,高檔的,低廉的,到處可見,現在天氣冷了,紛紛開張迎客。也不知道這個年代有沒女客澡堂。有的話最好,實在沒有,就去表哥那裡,或者,大不了自己租個房,反正不差這點錢。
但她不能一周只洗一次,平日無論如何,也要有個能做到可以保持身體衛生的地方。
寢室附近就不用想了。
她繞著操場跑,看了又看,最後在水井附近一處被濃密野草和蘆葦遮擋的圍牆角落裡看好了一個地方。
除非特意走進來找,否則,即便從前面經過,也絕不會留意到這裡。
最後一個問題,貼身私密用品的洗曬。
這個就不用費腦子了,只能積起來,一周出去洗一次。反正來的時候紅蓮給她準備了好多,足夠一周的換用。
總算想好了湊合對付的計劃,這時天也大亮了,操場的遠處,開始有晨練身影加入。
蘇雪至又跑了兩圈,再到單槓雙槓那裡練了一會兒,就回寢室洗漱。
這個時間,大家都還在寢室里準備,她還沒進去,就聽到那個蔣仲懷的聲音在說話:「咱們九仙女這是去了哪,一大早就不見人,現在還沒回?」
李同勝哈哈大笑:「你想幹什麼?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倒是近水樓台!」
蔣仲懷說:「我倒是有賊心,沒那個賊膽啊!」
寢室里又發出一陣大笑聲。
蘇雪至沒進去,等裡頭的人笑完了,轉了話題,這才走了進去,在眾人的注目中,拿了東西去洗臉刷牙。
不知道是不是李鴻郗對她弱項課目的教官有所指示,或者是她小人了,她懷疑軍事和體育教官之前對享著特殊待遇的自己已經忍了太久,現在藉機全都發作了出來,懲戒已經有些針對性了。
每次上完課,即便她完成任務,沒拖全班的後腿,也一定會被找個理由吃罰,而做學生的,必須服從,否則就算記過,兩次開除。
同寢的游思進作為男生里的倒數第一,大概是難兄難弟,和她的關係倒是熟了起來。這天輪到蘇雪至打掃衛生,寢室里的其餘人不在,就他們兩個人,游思進主動過來幫忙,說羨慕她的成績好,每年的本科班,都至少會有十幾個人因為成績通不過而遭淘汰。聽說校長給分一向苛刻,他的課,恰又是自己的弱項,怕也難及格。要是體育考核也通不過,那就真要當場被開除,家裡的希望就沒了。
「蘇雪至,你早上起那麼早,是不是去鍛鍊了?」
蘇雪至點頭,鼓勵他和自己一道鍛鍊,又說:「平常課業你要是有問題,也可以和我交流,咱們相互學習。」
游思進用帶了點驚詫的目光望著她:「蘇雪至,沒想到你還挺隨和的。大家背後都說你高傲,看不起人,我也以為你不和人往來的。」
這就是誤會了。
其實她並不是高傲,而是不知道怎麼和人往來,加上又忙,也不會特意費心想去和別人搞好關係,久而久之,自己也就習慣成自然了,獨來獨往,落得個輕鬆。
而現在,她不知道自己這樣住男寢到底要住多久。集體生活和獨居,顯然是兩回事。如果一直沒法讓身邊的人接受自己,處處針對,抬頭不見低頭見,連晚上睡覺都在一起的小空間,往後想要過好,難上加難。
游思進的話,讓蘇雪至第一次開始關注起了自己的這個問題。
接下來該用什麼態度和方式去與這些男生共處一室,對她而言,是個比學業還要難上一百倍的大問題。
如果沒法短時間內結束這種生活的話,再難,她也必須得去面對。
當天晚上,熄燈時間前,自修結束後,她悄悄摸到了之前看好的地方。
這個時間,操場裡黑漆漆的,連個鬼影也不見。她從井裡打了水,躲到角落裡,清洗身子。
天氣已經轉冷,入夜空氣更是寒涼。水沾在肌膚上,風一吹,渾身冒著雞皮疙瘩,她打著哆嗦,咬牙匆忙擦洗了下,趕回寢室。
其他人都已回來了,有的躺在床上,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說話。那個蔣仲懷大約身體好,不怕冷,這樣的天氣,還光著膀露著一身肌,就一條褲衩,兩手抓著門頂的木框,正做著引體向上,把門給擋住了。
蘇雪至停在一邊,等著他做完。
他再做兩個,跳了下去,讓出了道,看著她從面前走了過去。
寢室里的剩餘人好像都沒看見她,自顧忙活。
蘇雪至就去廁所刷牙,回來,看熄燈時間也差不多了,去拿柜子里的衣服,準備取出來放在床頭預備明早穿,伸手要開櫃門,忽然看見一旁的游思進朝自己暗暗投了個眼色,隨後好像怕被其餘人覺察,又忙背過身去。
蘇雪至遲疑了下,略有警覺,慢慢打開沒有上鎖的櫃門。
果然,打開之後,發現柜子里盤了一條蛇。
是無毒的水蛇,但要是膽小,或者沒有防備,乍一看,蠕動吐著信,還是有點嚇人。
她回頭過,見剛才都還各自忙碌的其餘人,全都停了下來,盯著自己,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老實說,她有點討厭毛茸茸的丑東西,譬如蜘蛛,受不了那種在皮膚上爬的感覺,但對蛇,再冰冷膩滑,也不會超過她遇到過的夏天死了多日的屍體。
她知道這些同寢的男生在期待著什麼。而且說實話,她有點搞不懂這幫男青年的腦迴路。好歹也是學醫的,怎麼會認為她怕蛇?
當然不能讓他們如願。
否則有一就有二,以後只會讓他們以為自己更軟弱可欺。今天弄條蛇在柜子里,下次搞個蜘蛛放床上?
她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蛇頭,拎著轉過身,冷笑:「看我倒霉了,全都棒打落水狗是吧?我承認,我進來是靠了便利,活該被你們瞧不起。體育落後,拖了你們後腿,我也接受懲罰,心甘情願!」
她看著對面顯然已經錯愕的男生:「大家都是接受過新教育的,能到這裡,說一聲精英,也不算過。瞧我不順眼,有種在學業上幹掉我!堂堂七尺男兒,玩這種下三濫的把戲,真他媽替你們害臊!你們不是城隍廟的混混!畢業了,是救死扶傷的專業人士!」
她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刷地看向蔣仲懷。
蘇雪至盯了他一眼,冷笑:「蔣仲懷,是你搞的?」
蔣仲懷終於反應了過來,指著李同勝和韓備:「他們都同意的!」
躺在床上的李同勝嚷道:「蔣仲懷,你小子這就不仗義了!關我屁事?又不是我的主意!睡覺了睡覺了!」說完拉起被子,蓋住了頭。
「韓備——」
「我好像還沒洗臉——」被點到名的立刻放下手裡的書,端起臉盆扯了毛巾,掉頭出了寢室。
其餘人一聲不吭,紛紛背過身去,上床的上床,看書的看書。
「我去!你們這幫龜孫子——」蔣仲懷破口大罵。
蘇雪至走了過去,把手裡的蛇掛到了蔣仲懷的脖子上:「您弄來的,勞煩您放生。好歹也是一條命,不好無緣無故讓它遭了殃。」
她回到自己的床邊,抖開被子,又翻了翻枕,確定沒什麼異常,躺了下去,蓋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