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薛道福被幾個親信護著,朝外奪路狂奔,逃到洞口處,十來個跑得最快的士兵已搶先登著崖梯往上去了,其餘的也都爭先恐後不顧一切地朝前擠去。

  洞口外的谷地狀如井底,空間本就不大,一下塞了幾百人,水泄不通,落在後的一時根本無法前行。

  薛道福嘶聲大吼:「讓開!」

  若是平日,這些人對他自是唯命是從,但此刻,落到了這樣的境地,誰還顧得了誰,個個魂飛膽喪,只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

  眾人充耳不聞,依舊奮力朝前擠去。

  薛道福知鄭龍王不是在唬人,身後爆炸隨時就會發生,別說自己現在人還在這裡,就算已上了崖梯,只要沒出去,必在劫難逃。

  他的面孔因為恐懼和不甘,猙獰得變形,毫不猶豫地抄起了一桿不知誰丟掉的□□,端了起來,正要朝前掃射開道,突然,頭頂率先傳來了一排密集的槍聲,剛逃得最快的已登上崖梯的一群士兵又蜂擁著,倉皇掉頭下來,緊接著,幾具中槍的屍體如巨石般從天掉落,砸在了下面人的頭上。

  「不好了!水會的人來了!好多人!」

  逃下來的士兵胡亂大聲喊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道福吃驚。他在上路前,為防萬一,也安排了重兵去盯著水會的人,下令,只要發現異動,立刻全部抓捕。他不明白他們怎麼脫離控制,竟能追到這裡。下意識抬頭,想看下頭頂的情況,忽然間頓悟,非但不怒,反而狂喜。

  雖然來者不善,但此刻,哪怕頭頂來了千軍萬馬的敵人,也好過自己跟著鄭龍王一道被炸死在這裡。

  他對逃出生天本已絕望,剛才不過是不甘的垂死掙扎罷了,但此刻,眼中又放出了希望的光。

  這,才真真叫做上天無絕人之路。

  「快回去!抓鄭龍王作人質!」

  副官的腦子也轉得極快,明白這是求生的唯一希望,立刻帶著人掉頭朝里衝去,怕鄭龍王聽不到,命人大喊。

  「鄭龍王,你的人也來了!你敢點火,他們也會一起炸死——」

  一撥人回到內洞口,小心張望,見地上火油依舊,並沒點燃,鄭龍王已熄了火折,獨自靜立。

  眾人鬆了口氣,一窩蜂地沖了進來,將人團團圍住,隨即奪走火折。

  薛道福獲悉內里平安,便命士兵死守在外洞口,朝外喊話,鄭龍王落入己手,警告水會的人退後,自己隨後入內。

  他怕火星子萬一引燃火油和炸|藥,不敢帶入,只叫人遠遠地在洞口舉著照明,上去恨恨地道:「姓鄭的,出去!叫你的人退開,給老子讓條道,否則,老子放你的血!」

  鄭龍王看都沒看他一眼,盤膝,緩緩坐到石地之上,閉上眼睛。

  薛道福又氣又急,卻又不敢用強。

  別說這裡堆了一桶桶的炸/藥,流了滿地的火油,一個不慎,隨時就要被炸得粉身碎骨,便是沒有這些,自己的身家性命,此刻也都系在對方身上。見鄭龍王死生不計全然蔑視自己的模樣,一時無計可施,所幸,外頭的槍聲這時也停了下來,想必是水會的人怕傷了鄭龍王,停了火。

  薛道福定了定神,正想著怎麼應對,突然這時,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喊道:「賀漢渚也來了!剛傳了話,要咱們立刻把鄭龍王送上去!」

  賀漢渚本就有名,祖籍又是本地,他的名字,在場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如雷貫耳。薛道福的手下訝異,相互低聲議論著,山洞裡,竊竊私語聲一片。

  薛道福一怔,這才明白水會的人怎會追到這裡的。但賀漢渚又怎會這麼快就得知鄭龍王出事,趕了過來?

  薛道福能有今天的地位,占有大半川地,也絕非平庸之輩。但此刻,他的腦門沁滿冷汗,臉上肌肉不停抽搐,想了想,壓下心中恨意,命人退開,親自上去,勸道:「龍王,咱們往日無冤無仇,我實話和你說了吧,這回我也是受了王孝坤的逼迫,出於無奈,這才冒犯了你。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硬撐了,咱們各退一步,如何?我認栽了,東西我一分不要,還是歸你所有,回去後,以前怎麼樣,往後還是怎麼樣,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可對天發下毒誓!如何?」

  他說著,又走到最靠里的那一堆木箱前,撬開其中一隻,掀開箱蓋,玉翠瑪瑙,葳蕤生輝。

  他抄起一隻玉獅子,對著洞口的火把光照了一下玉色。

  「不打不相識,咱們也算是有了交情。這種好貨,不愁銷路,出去後,龍王你要是信得過,我還可以替你介紹可靠的路子,往後你不愁錢糧,只要有心,足以稱霸一方,何必和我耗在這裡……」

  「無恥!」

  鄭龍王猛地睜目,滿面怒容。

  「薛道福,你身居高位,不思為民謀福也就算了,貪得無厭,搜刮民脂,敲骨吸髓,惡比豺狼!你出去問問,你治下的百姓,哪個不在罵你薛家祖宗十八代?你還有臉和我談交情?」

  剛才那些相互私語的士兵頓時安靜了下來,洞內鴉雀無聲。

  薛道福臉一陣紅一陣白,面子掛不住,再次轉怒,從一個背刀的手下背上抽出砍刀,咬牙切齒地架在了鄭龍王的脖頸之側:「姓鄭的,你到底想怎樣?敬酒不吃吃罰酒!別以為我真的怕你——」

  他話音未落,就見那刀已到了鄭龍王的手上,伴著慘呼之聲,一道血柱噴射而出。

  周圍的人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便見薛道福雙手捂住他的脖頸,血卻還不停地從他指縫裡往外冒。

  他歪歪扭扭地後退了兩步,喉嚨里發出古怪的嗬嗬的聲音,身體慢慢歪向一側,終於,人倒在了地上。

  全場大駭,都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幕給驚呆了。那個副官盯著在地上痛苦地痙攣著的薛道福,大叫一聲「薛省長」,下意識拔槍要射鄭龍王,陡然又清醒了過來,高呼手下一起上去,將鄭龍王制住。

  鄭龍王猛地回首。

  洞口火光映著他的臉容。

  他手握砍刀,面上濺血,神情狠厲,目光更是鷹視狼顧,充滿煞氣,竟將那十幾個正衝上來的士兵鎮住,紛紛停了下來。

  鄭龍王眯了眯眼,接著手起刀落,一刀竟斷了還沒氣絕的薛道福的脖頸,隨即高高提起那顆滴滴答答血淋淋的猶帶著驚怒痛苦之色的栩栩如生的人頭,朝著對面擲了過去。

  人頭從空中落地,恰投入一個士兵懷中,那士兵頭皮發麻,「媽呀」一聲大叫,一把丟了人頭,轉身撒腿就跑。

  「我鄭道先當年大殺清兵之時,你們這些人還沒出世!死在我手裡的人,不計其數!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們誰再上!」

  他神威凜凜,聲如撞鐘,說完了話,餘音還在洞內迴蕩,嗡嗡作響,隨即,他跨過地上的無頭屍,橫著手裡那把血淋淋的砍刀,目光掃視了一圈,朝前邁步。

  滿洞的人驚駭不已,紛紛後退。副官自己哪裡敢上,便催逼手下。但誰又敢上?正這時,外面一個士兵又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還不知洞內已生大變,張皇地嚷:「薛省長!賀漢渚說出口已被包圍,命令咱們立刻將人送出去,否則就要強攻,一個也不留——」

  他突然看見地上那顆人頭,雙目圓睜,嘴巴張著,聲音戛然而止。

  鄭龍王目光掃視了周遭一圈:「把昨晚參與□□寨中婦女的人殺了,剩下的人,既往不咎!我帶你們出去,往後改過自新,留爾性命!」

  「我鄭道先話既出口,說到做到!」

  「不要聽他的!把他抓住,有他在手上,我們就能出去——」

  副官還在那裡催逼,後頭一個士兵一聲不響地上來,拔刀,從後一刀捅死了副官。剩下那幾個昨夜搶過女人的頭目見狀不對,急忙奪路而逃,早被近旁的手下擋住去路,紛紛拔刀,一陣亂砍,宛如切瓜,很快,那幾人也跟著氣絕身亡。

  鄭龍王忽覺一陣暈眩,身體微微晃了一下,緩緩放刀,撐住精神後,讓人出去通報。士兵呼啦啦地涌了出去。

  賀漢渚和王泥鰍帶著人下來,見那些士兵紛紛站在兩旁,雙手舉槍,高過頭頂,作投降狀,卻唯獨不見鄭龍王,心裡焦急不已,徑直衝了進去,到了內洞,見一道灰衣身影獨自立著,正是龍王。

  他以刀尖點地,撐著身體,大約是聽到了腳步聲,慢慢地抬起頭,和賀漢渚四目相對,朝他點了點頭,隨即仿佛耗盡了體力,一晃,人倒了下去。

  「大當家!」

  跟著奔進來的王泥鰍將手裡的火把丟給身後的人,自己沖了進去,扶起鄭龍王,見他精神不濟,正要背起來,被側旁伸來的一隻手擋了。

  王泥鰍抬頭,見是賀漢渚。

  「三當家,我年輕,我來吧。」

  他說完,蹲了下去,將鄭龍王托上自己的背,隨即負起了人,穩穩地站了起來,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