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一夜過去了,天明時分,火車緩緩開進京師前門火車站,完成了它作為專列的使命。為了給它讓道而從昨夜開始便被臨時推遲的列車班次終於恢復調度,眾多被阻滯在候車室里的怨氣衝天的乘客得知了消息,紛紛騷動起來,爭相翹首,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大人物到了。

  章益玖帶著蘇雪至下了火車,在隨從的前後夾護下,從頭等車廂的通道里匆匆出了站,乘上來接的車,徑直回了他在軍部的辦公廳,將蘇雪至「請」進一間專門用來關押特殊犯人的屋,是個防空洞改造的地下室,裡頭布置還算齊全,甚至有盥洗室。他命人牢牢看守門,吩咐完要走,又停了腳步,看了眼反鎖緊閉的門,壓低聲:「再說一遍,看好了,沒我的命令,不許人進去,也不許放出來!除了這個,他有什麼要求,儘量予以滿足……」

  正說著,一個秘書匆匆走了過來,說佟國風在催他了。

  章益玖沒好氣地說了聲知道,趕了過去。

  佟國風幾乎是在事發的第一時間獲悉了消息,一大早就來了這裡,等在辦公室,見到章益玖,開口便問具體情況,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章次長,你也算是老人了,這回怎大意至此地步?」

  章益玖和佟國風平級,平日關係本就不算好,剛才見他表情,心裡就有些不痛快了,現在又聽到他這麼發話,憋不住,火了。

  「你什麼意思?誰會想到他們還有這麼一招?你要是想到了,你倒是早點提醒我啊!」

  他指著自己包著紗布的頭,冷哼,「我是蠢,活該差點被人打得半個腦袋都要沒了。但你派的人要不是孬種,人能這麼輕鬆走掉?再說了,我是不是第一時間通知你了?你別跟我說你沒調派人手攔追!這種事你要論第二,那沒人敢說第一,你追上了沒?反正我是把蘇雪至給帶回來了。」

  佟國風一頓:「你怎麼這麼說話?我是這個意思嗎?」

  「那你倒是說說,你什麼意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不就說我故意徇私,放走了人?話都說到這地步了,我也不怕你告到總長跟前,索性和你直說。我是不想接這活,但接了,該怎麼樣,我有數,用不著你教我!」

  章益玖一把擼了頭上用來遮擋紗布的帽子,甩在了桌上。

  「你要不滿意,大可以叫總長撤了我,大不了我不幹了。還懷疑,乾脆槍斃我好了!「

  佟國風臉色發青:「章益玖,你這是威脅我——」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幹什麼?一個是主任,一個是次長,一大早的,這麼直眉瞪眼吵起來,叫下面人知道了,怎麼想?」

  章益玖扭頭,見門被一個副官推開,王孝坤就站在門口,眉頭微蹙地看了過來,一愣,忙拿回剛才甩掉的帽子,戴了回去,又正了正站姿,向王孝坤問好。

  佟國風也收了臉色,等王孝坤走進來,坐下去,他關了門道:「總長您這麼早就來了?本來想等下再去向您匯報情況。」

  章益玖見王孝坤看向了自己,面露愧色,低下頭。

  「卑職無能,沒能完成總長交待的任務,請總長降罪!」

  王孝坤倒是和顏悅色,問他傷情。章益玖忙說無大礙,又道:「經過卑職奮力追趕,昨夜終於將同行的那個小蘇給攔了下來。現在人就在關在卑職的辦公所在,卑職已命人嚴加看守。」

  他一頓,又補充了一番:「昨夜帶回來的路上,卑職已初步審訊過了。這個小蘇好像什麼都不知道,這趟回去,本是要考察一個藥廠的。卑職察言觀色,覺著不像是在撒謊。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對卑職有所隱瞞,總長可隨時提人再次審問。」

  王孝坤嗯了聲:「你也負了傷,去醫院再看看,休息一下。」

  章益玖應了聲是,向王孝坤敬了個禮,退了出去。

  他一走,佟國風便面露焦急之色,上前道:「章益玖此人不可靠,他說的話,姐夫你不可全聽。」

  王孝坤淡淡道:「何謂可靠?曹從前何等的八面威風人心歸攏,放眼左右,哪個不是故交舊部,最後還不是各找各娘?台子撐得住,仇人也能用,撐不住,親兒子也會背叛。章益玖有能力而貪利,知輕重,只要我不倒台,我諒他也不敢背著我搞動作。」

  王孝坤說完看向佟國風,「你這邊,人追得怎麼樣了?」

  佟國風不敢隱瞞,說事發地過去不遠,就是漕河,水路通達,不知道賀漢渚昨夜到底走了那條路,或是在迂迴,自己雖調遣了大量的當地人馬出動,連夜全力追索,但目前為止,還是沒有消息。

  「不過姐夫你放心,不抓到人,不會罷休。一有消息,我就立刻向你報告。」

  王孝坤拂了拂手,佟國風退了出去。

  他是一心想要攔住賀漢渚,匆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隔空又追加人手,安排事情。接下來的幾天,日夜不寧,電話響個不停。轉眼三天過去,卻沒任何進展。

  第四天的早上,他再向王孝坤報告情況,本意是想再增派人員擴大搜索,沒想到王孝坤沉吟了片刻,說:「撤了吧。」

  佟國風這幾天的眼睛也熬得通紅,力爭:「為什麼?他是鐵了心要和姐夫你作對了!這一走,恐怕就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姐夫你放心,這事我會盯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挖出來!」

  「都三天了,還沒半點消息,他十有八|九已是出了直隸。以他的本事,在直隸你都截不住,出去了,你覺著你還能攔住他?徒費工夫罷了。況且,動靜太大,影響不好!」

  佟國風啞然,想了下,又道:「不是還有那個姓蘇的小子嗎?沒姐夫你放話,章益玖他不肯給我人!他裝模作樣能問出什麼?把人交給我,我再試試!」

  王孝坤搖了搖頭:「也放了。「見佟國風沉默了下去,便道:「人都走了,這個小蘇這裡,還能問出什麼名堂來?何況,無緣無故,人能留久嗎,扣下來,也會是個麻煩。放了吧,留意一下他的動靜,日後要是發現再有異常的意向和舉動,及時報告就行了。」

  他話音剛落,有人敲門。

  佟國風過去開門,見是王孝坤的秘書,說剛才宗奉冼打來電話,問蘇雪至人是不是被扣在了軍部,請求和總長通電話。

  佟國風皺眉道:「說總長不在!」

  秘書小心地應:「已經這麼說了,但他很是固執,說總長要是不接電話,他就過來,求見總長的面。還說外交部正在準備衛生出國考察交流活動,對方知道那個小蘇,指明邀他參團……」

  王孝坤插道:「替我回個話,就說是場誤會,人馬上就能回去了。」

  秘書退去。王孝坤見佟國風神色依然不忿,道:「照我的意思辦。煙橋這邊能攔就攔,攔不住了,就先對付南面吧!一個一個來。」

  佟國風應是,又想起了一件事。

  「姐夫,上次提到的那個鄭龍王,我已有把握,應該就是從前的義王大將後裔。窖藏十有八|九也在這個鄭龍王的手裡。那邊太遠,我們不便插手,依我之見,不如把消息放給省長。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寧可給了別人,也絕不能落到賀漢渚的手裡!」

  王孝坤神色凝重,聽了,慢慢閉目,沒有說話。

  佟國風知他這是默許了,躬了躬身,出來。

  蘇雪至捧著書,在房間裡坐著,面對著牆上露出的一扇焊著鐵柵欄的小窗。

  地下室里光照不良,就只有早上,太陽光會從這扇小窗里短暫地照進來,大概半個小時。她低頭看書。陽光從鐵柵格子的中間斜射進來,落在地上,慢慢地挪到了她的腳邊。有灰塵在光束里舞動。很快,半個小時過去了。房間裡的自然光又暗了下去。

  她站了起來,正要打開電燈,聽到門外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門被人打開了,一個衛兵走進來說:「出來吧,可以走了。」

  蘇雪至提起箱子,走了出去。

  在地下室里關了三天,乍出,竟覺早上的陽光也刺目得厲害。

  她閉了閉眼,偏過臉,躲避著光照,等眼睛稍微適應了光線,睜開眼,遠遠地,忽然瞥見王庭芝站在對面一道走廊的盡頭,仿佛正望著這邊。

  前次那夜他和賀漢渚衝突的事情過後,她就一直沒再遇到過他了。不過,此刻在這裡見到,倒也不算是什麼意外。

  她知道王庭芝現在就在章益玖的手下做事。

  她略一遲疑,停了腳步,朝著王庭芝點了點頭,見他沒反應,仿佛只是路過,很快,轉過頭,快步走了,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她收回目光,繼續前行,走出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