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王泥鰍傳完了話就走,賀漢渚和馮國邦回過神,火速趕去三江碼頭,到了,迎面來一個船夫,朝二人躬了個身,也沒多話,領著到了泊在碼頭邊的一條船前。

  馮國邦還是有點不信,擔心是鄭龍王設的圈套,自己沒立刻登船,讓一個手下先上去,自己在岸上盯著。那人才登上船,便高聲喊:「司令,公子在裡頭!」

  馮國邦急忙搶入艙中,果然,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兒子,被綁著,躺在艙里,嘴滿塞破布,正拼命掙扎,口裡嗚個不停。

  馮國邦箭步上去,扯掉破布,解了繩索,見兒子除了形容狼狽,有點擦傷,大約又餓了幾天,有氣沒力,其餘沒有大礙,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人沒事,安全地回來了,他心一寬,怒火就涌了出來,又瞥見賀漢渚立在船頭看著,半是怒,半也是做給他看,揚起手,狠狠扇起巴掌,厲聲怒斥:「兔崽子!你他媽沒學成老子半點本事,歪門邪道倒是不少!你老子都不幹了的事,你竟敢瞞著我,差點給我捅了個大婁子!鄭龍王是你動的了的人?幸好他沒大事,要真沒了,他媽的是在害你老子知道不?這回要不是賀司令臉面大,你個兔崽子,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兒子這些天被丟在地窖里,終日不見天日,一天就扔下來兩個硬饅頭度日,本就惶惶不可終日,今天突然被人用口袋套著給弄了出來,還以為是要拿自己祭天,驚恐萬分,忽然竟絕處逢生,涕淚交加,抱著頭連聲求饒。

  賀漢渚立在艙外,看了一會兒老子教訓兒子的戲碼,見差不多了,進去,勸了兩句。

  馮國邦又踹了兒子一腳,方作罷,讓手下先把人帶回去。

  這回他接到上命,出兵配合特使平亂。

  他的地盤和陳三元接壤,一向就有摩擦。

  他原本的想法,這件事,既不能出全力,也不能不管。

  不出全力,是關西那邊打得越厲害,自己就越能得利,最好兩敗俱傷,將來說不定,他就能將地盤再往北推過去一些了。

  但陳三元也不是吃素的,很有實力。萬一人算不如天算,要是讓他真成了事,滅掉馬官生,取代死了的連柳昌完全控制關西,那對自己就是大不利了。

  所以,他計劃先和特使賀漢渚見個面,摸清他這趟過來的底,看看他有什麼計劃,然後自己隨機應變,到時候決定是幫他還是自保,幫的話,出幾分力。

  他沒想到,兒子突然鬧出這樣的事,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更沒想到,賀漢渚一來,竟是天大的面子,一下就幫自己解決了問題。

  利益歸利益,這種亂世群毆的局面下,想混得長久,完全不講道義,必是死路一條。這一點他也很是清楚。

  等兒子被手下人弄了出去,他慨然道:「賀司令,這回要不是你的面子,犬子惹出的禍,沒法這麼容易就解決。我馮國邦欠你個天大的人情!關西的事,我全力配合,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

  賀漢渚向他道謝,沉吟了片刻,道:「既然這樣,我便不客氣了。實話說,令郎的事,給了我一點啟發。我有個大略的想法,就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馮國邦請他說,等聽完,眼睛發光。

  倘若說,剛才他那個全力配合的表態還只是出於感恩的話,現在則完全變成了激動。

  倘若這個計劃能夠成功,那自己簡直大賺,當下拍著胸脯道:「賀司令,你是大總統派下地方的特使,一切聽從你的指令,我馮國邦無所不應!倘若真能叫我如願,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我和馬官生以前有點交情,事不宜遲,咱們分頭行事,我立刻去見他!」

  賀漢渚徑直離了敘府,趕回鳳凰縣。

  大總統特使賀漢渚到來的消息,早已傳了出去。獲悉消息後,原本打得不可開交的關西兩派不約而同各自停了火,但也沒撤退,雙方隔著陣地挖戰壕,一邊繼續對峙著,一邊觀望。

  轉眼十來天過去,那邊卻沒有任何的動靜。

  陳三元派出去探聽消息的人回報,潘彪和蔡忠貴的部下每天只在練兵,太平廳的人馬則草草來了兩千,至於馮國邦自己,壓根就沒到,據說是他兒子想搞死鄭龍王,結了血仇,被鄭龍王的人綁走,馮國邦趕去敘府營救兒子了,而賀漢渚這十來天都沒動靜,就是去了敘府幫忙,人昨天才回來。

  鄭龍王平日行事極其低調,尤其這幾年,更是深居簡出,走在路上,不認識他的人,根本不會知道他是誰。但他的名號,川地卻是無人不知,是個極其難纏的狠角色。馮國邦竟和他結下了大仇,兒子還被綁了,這回不狠狠出一波血,事情怕沒那麼容易能解決。聚到鳳凰縣的三支人馬,賀漢渚本來就只能指望馮國邦出力,馮國邦被這事給纏住,賀漢渚就如同斬了一半手腳,能翻出什麼浪花,難怪他心急火燎,丟下這裡的事就走了。

  陳三元派人再去探聽消息,獲悉馮國邦還是沒解決事,賀漢渚請不回他,怕鳳凰縣這邊出事,所以昨天自己先回來了。

  陳三元大喜,立刻派人去和馬官生談,勸他先與自己停戰,合力趁著這個機會,把聚到鳳凰縣的人馬先打掉,消除外來威脅。沒想到人被馬官生趕了回來。原來,馮國邦雖被兒子的事纏住,回不來,但賀漢渚這一趟還是沒白走。馮國邦礙於王孝坤的情面,派了個人,隨賀漢渚一道面見馬官生,馬官生被賀漢渚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答應給他面子,停火,暫時不打了。

  賀漢渚雖年輕,但其人,確實是有幾分能耐的,這一點,陳三元也是有所耳聞。

  他起先擔心這是個圈套,耐心又等了兩天,獲悉馬官生真的在退兵,棄了與自己已對峙大半個月的戰壕,隊伍撤退,回往平涼,這才信了。

  馬官生退走,沒了後顧之憂。馮國邦主力沒來,潘彪和蔡忠福不足為懼。陳三元的膽子立刻放開了,籌謀借著這個天賜良機打一場大仗,在關西立威,鎮住其餘勢力,繼而取代死了的連柳生的地位。

  隔日,他收到了賀漢渚傳來的信,稱馬官生已退兵,邀他也面談,共商和平,他哪裡放在眼裡,集結隊伍,主動朝著鳳凰縣打了過去。

  鳳凰縣這邊,很快也收到陳三元打來的消息。

  賀漢渚手下的人馬,和十來天前他剛來的時候一樣,潘彪、蔡部各三千多人,外加太平廳的兩千人,湊強湊成一個師。而且,蔡忠貴在他去往敘府的那些天,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走了,讓他弟弟蔡忠福主事。

  賀漢渚整合人馬,以總司令自居,下令拔部應戰。

  三天之後,正月二十六日的這一天,兩邊人馬相遇在了忠義縣,戰事一觸即發。

  潘彪表面上對大總統特使畢恭畢敬,暗中卻吩咐部下,陣前裝裝樣子,放幾槍就跑,千萬不要送死。

  他知道蔡忠福陣前不會真的出力。讓自己的人衝上去填炮灰,他傻嗎?

  潘彪確實不傻,蔡忠福也和他一樣聰明,同樣吩咐手下做個樣子,開幾槍就撤。

  大家都是地方的,不是你死我活的仇家,通常有個慣例,打起仗,只要一方戰敗撤退,另一方通常不會趕盡殺絕,講究點到為止。

  偏偏陳三元這廝不講武德,仗開打後,竟真槍實彈,絲毫不留情面。

  戰果可想而知,聯合軍一觸即潰,兵敗如山倒,兩個小時不到,就結束了。

  潘彪折了上百人,將近一半的官兵來不及逃,成了俘虜。出去三千,回來不到一半。

  蔡忠福更慘,逃跑的時候,不慎從馬背上跌落,自己也成了俘虜,被陳三元的人給抓了。

  陳三元大獲全勝,得意萬分,送來消息,三天內,潘彪給一百萬贖人。至於蔡部,因為蔡老二身份金貴,額外加錢,兩百萬。

  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潘彪跳腳大罵。蔡忠福的參謀帶著殘兵,狼狽退回到了戰前設的後方指揮部,向賀漢渚求助,請他務必設法營救。

  參謀匯報完情況,見他卻跟沒事人一樣,帶了兩個衛兵,在一處空地上,自顧端了杆□□,瞄著遠處的一個草靶,繼續一槍一槍地打著靶子玩。

  參謀在旁等了一會兒,忍不住變了臉色,道:「賀司令,你這樣未免不夠義氣吧?你是大總統派下的特使,我們旅長是效勞賀司令你,身先士卒,這才不幸被俘,出了事,你竟然不聞不問?」

  賀漢渚端槍瞄靶,不緊不慢,射出了槍膛里的最後一發子彈,正中紅心,這才把槍丟給一旁的衛兵,轉過身道:「你慌什麼?他不是要錢嗎?可惜

  你們旅長陣前跑得慢,馬術也不好,要不然就能回來了。我窮,一時拿不出兩百萬。不過,你放心,我奉大總統之命來,事情一天沒完,我就一天不走,砸鍋賣鐵,我也一定要把你們旅長給贖回來。」

  參謀知他應該是知道了自己這邊陣前後退的事,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

  賀漢渚說完,走到潘彪面前。

  潘彪身上的軍服在逃跑時被樹枝刮破,掛下一道長長的口子,模樣可笑。

  賀漢渚伸手替他正了正歪到一邊的帽,道:「戰敗之責,也不在潘司令你,在我。全怪我,指揮無方,拖累了你們。司令你先去休息,壓壓驚,你的人手,我也會想法子幫你要回來的,你放寬心。」

  潘彪又是懊惱,又是尷尬,見賀漢渚說完話,便丟下自己走了,只好自認倒霉,先回駐地,命清點傷亡和被俘數。看到結果,眼前一黑,差點沒吐出一口老血。

  他當然不信賀漢渚說的什麼要幫自己要回俘虜的話,到了晚上,隱隱聽見對面陣地又傳來陣陣喧譁,夾雜著槍炮之聲,知道是陳三元部在大肆慶祝勝利,氣得鼻子都歪了。

  讓他籌措一百萬去贖人,還不如殺了他,何況,別說一百萬了,就算十萬,他現在也是拿不出來。

  對面一直歡慶到了將近半夜才消停下去,潘彪又氣又恨又擔心,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還沒睡多久,被突然跑進來的一個手下給驚醒,正要罵,卻獲悉了一個新的消息。

  馮國邦原來早已回來了,幾天前就帶著他的主力趕赴興安府,炮轟陳三元的老窩,占領了府城。陳三元剛剛應是收到了消息,在連夜撤退。

  潘彪狂喜,沖了出去,果然,見對面陣地起了火光,傳出槍聲陣陣。

  第二天,後續的消息也來了。陳三元在撤退的路上,落入埋伏,被亂槍打死。他既死,手下人或投降,或逃散,他曝屍路旁,無人收殮。

  其人盤踞關西多年,不但橫徵暴斂,而且,關西軍逼迫良家婦女到戰壕□□的臭名,就是他縱容部下干出來的,百姓早就對他恨之入骨,聽說他被打死了,等槍聲停下,附近的民眾紛紛出來,衝著他的屍首吐口水,砸石頭,據說附近有些曾遭受過□□的女子家人也聞訊趕來,毀屍泄恨。

  戰鬥徹底結束,當天,先前作戰被俘的人員便都跑了回來,陸續歸隊。

  潘彪數點了人,見基本都還在,慶幸之餘,對賀漢渚是佩服不已,到指揮部道謝。丁春山入內,向賀漢渚稟報,蔡老二的一個手下供認,原本他們還計劃趁亂放冷槍,想幹掉他。現在人已經綁了過來,問如何處置。

  賀漢渚走了出去。

  蔡忠福五花大綁,被幾個士兵押了過來,踢了一腳,人便撲跪在了地上。

  士兵從四周聚攏過來,看著這一幕。

  賀漢渚停在了蔡忠福的面前,端詳著他。

  蔡忠福早就沒了那天在縣城門外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氣派,人趴在地上,狼狽不堪。

  賀漢渚臉上並無慍色,只道:「蔡旅長,我仇家不少,想要我命的人,比比皆是,多你一個,倒也無妨。何況你是出於義氣,我不怪你。但你陣前退縮,貽誤軍機,這個罪,該怎麼定?」

  潘彪仿佛忘了自己也是半斤八兩,喊:「槍斃!」

  他的手下見他喊了話,也紛紛起鬨,槍斃之聲,此起彼伏。

  對面的蔡部官兵心知肚明,陣前退縮只是藉口,遇到這樣被人算計要放冷槍取命的事,哪個肯善罷甘休?個個垂頭喪氣,一聲不吭。

  參謀聽聞過賀漢渚對付人的狠辣手段,遠的不說,現在的陳三元,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慌忙衝進來求情,說旅長原本和他無冤無仇,全是廖壽光挑撥離間才遭受蒙蔽,請他大人大量,放過這一回。

  賀漢渚想了想,掏槍卸了子彈,令彈夾只餘一顆,笑道:「我若當沒事,恐怕不服眾。但真殺,參謀說得也是,他遭受蒙蔽在先。這樣吧,讓我的副官開上三槍,是生是死,看天意。」

  丁春山應是,接過槍,隨即命人將蔡忠福扶起來,送到牆邊靠立。

  全場官兵屏息注目,見蔡忠福哪裡還立得住腳,臉色慘白,站起來,又摔倒,反覆幾次,最後是被兩個士兵強行架著,這才靠上了牆。

  丁春山走到他的面前,舉槍,槍口對準他的腦門。啪啪,乾脆利索,先連開兩槍。皆空。

  蔡忠福兩眼翻白,咕咚一聲,一頭栽倒在地,□□里濕漉漉一片。

  原來不但嚇得昏死,竟還失了禁。

  丁春山搖了搖頭,改而舉槍對天,又啪啪啪啪,連開四槍,竟全部是空。

  原來彈夾里的最後一顆子彈,方才也被他給卸了。

  眾人這才明白了過來,賀漢渚手下留情,對蔡忠福略加小懲而已,不禁轟然喝彩,甚至包括蔡部的許多官兵,看著賀漢渚的目光,也不由地多了幾分敬佩之色。

  潘彪回過神來,大拍馬屁:「賀司令,我老潘佩服!夠英雄!夠義氣!今天我這話就放這裡了,往後,賀司令有用得著兄弟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賀漢渚知笑了笑,道謝。

  忠義縣一戰陳三元被斃,消息迅速傳開,關西剩下的幾股小勢力見風使舵,收到大總統特使隨後送來的招安令後,紛紛表示擁護,從前怎麼樣,往後還將怎麼樣。馬官生一躍變成關西老大,向大總統發送電報,表示絕對擁護。馮國邦也沒白忙活,多了興安府的地盤,蓋了之前水路收稅不成的挫敗,皆大歡喜,對賀漢渚都是欽佩不已。

  不到一個月,關西之亂便就平息,特使也要回京復命了。

  馬官生和馮國邦等人為賀漢渚辦踐行宴,當晚宴畢,已是深夜,賀漢渚回到下榻的地方,丁春山和他同行,問明早幾時動身回往京師,卻聽上司道:「先再去趟敘府吧。我去拜望鄭龍王。」

  這回的事,能如此順利,鄭龍王幫了大忙。別說他之前還受了傷,就算是沒事人,現在事畢,於情於理,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麼走了。

  丁春山立刻道:「明白了,我明早就安排!司令你早點休息。」

  賀漢渚點頭,讓他也去歇,說完,邁步上了台階。

  丁春山目送上司走到門前,自己便也轉身,去往休息的地方。

  明早再去敘府,等完事,回到京師,最快,恐怕也是下月中旬了。

  也是巧,那個小蘇,上司的表外甥,不也是敘府的人嗎?

  等等,小蘇……

  突然間,丁春山想起了一件事。

  該死啊!該死!

  當時只是覺得奇怪,但沒覺小蘇的話如何重要,出來後,又天天想著打殺,忙得不可開交,自己竟然全忘光了!

  「司令!」丁春山急忙轉身,飛快地跑了回去。

  「我想起來了,月初我離開天城前,司令你叫我找小蘇交待下你的行程。當時他說了幾句話,讓我轉給司令你。全怪我!一忙,我竟然忘了!」

  賀漢渚正要推門入室,腳步一頓,手停在了門把上,心跳驀然加快,一時竟有點不敢去聽的感覺。

  他慢慢地轉頭:「她說了什麼?」

  他用儘量平穩的語調,問道。

  丁春山的記憶力極好,立刻就將那夜的話說一遍:「小蘇說,東西他收到了,不會丟掉的。還說希望司令你早日回去,他想親口聽到你對他說明你的意思。」

  丁春山複述完,又被勾出了好奇心,極力忍著才沒有問上司到底送了什麼東西出去。

  他盯著上司,見他依然那樣停著,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在想什麼東西,忽然間,又仿佛回過神,朝自己點了點頭,推門,邁步而入,隨即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