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眼界的差別。
以鐵甲婆婆所處的高度來說,看到的風景,得到的體悟,自然是與安格爾截然不同的。
所以,鐵甲婆婆的一席話方才讓他茅塞頓開。
鐵甲婆婆:「看樣子你的疑惑已解,不過你想要去杜馬丁那兒,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安格爾只是從戴維那裡得到杜馬丁的住所,知道他常年待在流動之源的實驗室,具體是哪一間他其實也不知道。原本就打算向鐵甲婆婆打聽,可見她如此鄭重的警告,安格爾心裡也有些打鼓。
「那該怎麼辦?等待他們把巴魯巴送到我這兒麼?可那時他已經被注射了血脈,洗掉了思維,跟死人也無異了。」
鐵甲婆婆:「其實你如果見到杜馬丁的話,看在你鍊金術士的身份以及桑德斯的面上,他還是比較好說話的。但他所在的實驗室附近,充滿了陷阱,以你目前的程度,是進不去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傳訊讓他出來接你。不過,當他沉迷實驗後,基本一年到頭都不怎麼看傳訊的。」
鐵甲婆婆說到這時,思忖了片刻:「這樣吧,我正好無事,我陪你去一趟吧。」
如果鐵甲婆婆前去,杜馬丁哪怕不看在桑德斯的面上,也不會太為難他。只不過,這卻讓安格爾有些不好意思,但要說出拒絕的話,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你真過意不去,就多來陪陪老婆子我。也可以讓托比來,好久沒見它了,還怪想它的。」鐵甲婆婆笑意盈盈的飲著茶水。
顯然,鐵甲婆婆這麼做就是送了他一個人情。
安格爾低聲道了謝意,然後想了想,從手鐲里取出一座怪環之碑遞給鐵甲婆婆。
這座怪環之碑,原本是安格爾煉製出來讓托比玩的。只不過托比最近都玩瘋了,安格爾也沒有時間交給它。
索性,送給了鐵甲婆婆。
「這是……」鐵甲婆婆眼裡帶著驚艷,怪環之碑的外形,尤其是蘊在其中的莫比烏斯環充滿著奇妙的意味。仿佛,這一條環,就囊括了很多想不通的思維盲區。
「這叫怪環之碑,是我煉製的一個小玩意,希望婆婆喜歡。」
「這是給我的?」鐵甲婆婆把玩了片刻:「這該不會是外界傳的沸沸揚揚的鍊金幻境吧?」
「是鍊金幻境,不過這個的用處就是娛樂生活,打發時間的。」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覺得婆婆一個人在鐵甲堡孤單寂寞了,需要用這些玩意兒消磨時間?」鐵甲婆婆故意板著臉道。
安格爾趕緊擺手:「沒有這個意思,就是……和音樂盒一樣的,用來豐富閒暇時光的。」
見安格爾急於辯解,鐵甲婆婆才笑了起來:「好吧,這東西我就收下了。我也很好奇,你煉製的鍊金幻境到底有什麼奇妙的地方。」
安格爾見鐵甲婆婆收下了怪環之碑,心下也鬆了一口氣。
鐵甲婆婆命令鐵甲堡前往杜馬丁的實驗室,重新奔馳起來的鐵甲堡,大步跨出,翻山越嶺。而鐵皮屋內,鐵甲婆婆卻在打聽怪環之碑的一些事宜。
譬如,她知道怪環有一種魔術般的循環性質,也知道其內的娛樂遊戲叫做紀念碑谷……並且,她還從安格爾說漏嘴中得知,桑德斯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小遊戲。
不過,鐵甲婆婆其實最在意的還是怪環,她總覺得這個環帶很有意思,若以此研究下去,說不定能就此開創一個小術法。
鐵甲婆婆並沒有立刻去體驗怪環之碑里的幻境,因為還不到兩分鐘,鐵甲堡就跨過山水,停在了一片血霧籠罩的山嶺前。
「到了,這裡就是杜馬丁的異度實驗室。」鐵甲婆婆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安格爾下了鐵甲堡。
一離開封閉的屋內空間,安格爾立刻聞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
前方血霧瀰漫,就連兩邊的樹木,都被血霧染成了鮮紅色,不過這些樹木沒有枯萎,反而變得更加挺拔。在血霧深處,影影綽綽間有幾棟建築圍著山嶺而建。
「正如你所見,這裡的血霧都是杜馬丁搞出來的。那傢伙,就是個解剖狂魔,外界傳他喜歡開顱此話不假,但其實他開顱最多的不是人類,而是獸類,以及異界生命。」鐵甲婆婆頓了頓:「因為人類不值得他去研究。」
「聽上去有點像……」
安格爾話說到一半,便被鐵甲婆婆笑著接口道:「很像卡拉比特人的作風,對吧?」
安格爾點點頭。
鐵甲婆婆:「卡拉比特人就喜歡鼓搗生物研究,不過杜馬丁這傢伙並非卡拉比特人,而是純種的知人。」
一邊說著,鐵甲婆婆輕輕彈出一道光點,沒入了血霧之中。
沒過多久,血霧中央便分開了一條道路,同時,一道聽上去頗為清朗的聲音傳了出來:「婆婆,裡面請。我正在實驗關鍵,恕我沒有出來恭迎。」
鐵甲婆婆對安格爾點點頭:「走吧,危險的地方就是血霧,你注意不要沾染到。」
說著,鐵甲婆婆率先走上了中央的道路。安格爾趕緊跟了上去,隨著他們兩人的進入,血霧也在慢慢恢復原樣。
這條路並不長,但安格爾在行進的過程中,卻時不時的感受到從兩側血霧中傳來的冷冽的氣息,除此之外,還能隱隱聽到某種生物滴下口水時的喘息聲。
當他們站到實驗室門口的時候,後面的血霧再次瀰漫起來,先前的通路已然消失不見,也遮掩了血霧中存在的恐怖。
大門沒有鎖,鐵甲婆婆直接推開門,與安格爾走進了實驗室內。
一般來說,異度實驗室的一層中央本來應該是主廳,但這裡卻擺滿了各種蘊養艙,儼然被杜馬丁改造成了裝載實驗樣本的地方,只有正中間的位置,還有一張圓桌,以及一排沒有靠背的高腳凳。
在圓桌上此時擺著一杯熱茶,顯然是為鐵甲婆婆準備的。
「稍微等一下吧。」鐵甲婆婆坐在了高腳凳上,向安格爾道。
然而安格爾此時卻呆愣在原地,眼神被一個蘊養艙給吸引住了,準確的說,是蘊養艙中的那個人。
安格爾緩慢的走到蘊養艙面前。
透明的蘊養艙中,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子躺在淡黃色液體中,半長不短的頭髮彌散在水中,他的表情帶著死亡般的安詳。
男子全身的肌肉都很精健,不過此時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縫合痕跡。從未拆下的縫線可以看出,男子在不久前應該才被人開膛剖肚。
「怎麼?他就是你要找的人?」鐵甲婆婆走到了安格爾身側。
安格爾靜靜的看著蘊養艙中的男子,輕輕點了下頭:「是的,他就是巴魯巴。」
鐵甲婆婆看了過去,眼神中隱隱帶著一絲能量波動,半晌後輕輕一嘆:「果然擁有一半的異界蠻人的血統。」
頓了頓,鐵甲婆婆突然笑道:「血脈如此清晰純粹,靈魂也乾淨無比的人,怎會是異界間諜?」
「他不是間諜?」
「自然不是,就算派間諜,也多為純種人類。這種混血兒,且靈魂與血脈都澄澈如洗的,完全不適合當間諜。」鐵甲婆婆道。
「也就是說,他沒有罪。」
鐵甲婆婆沉默半晌道:「唯一的罪,是出身不能選擇,是大勢不可違逆。此一罪,雖不重,但也足以將他推入黑暗深淵。」
安格爾也輕輕嘆息一聲:大勢不可違逆。
世界意志沒有任何思維,但它奉行一個原則,對此界有益它就支持,對此界有害它就排斥。而極端教派的一切手段,看上去很極端,但對世界其實是有益處的。哪怕錯殺一萬,只要殺對那一人,那就是有益。至於其他被錯殺的無辜生命,在冷漠無情的世界意志面前,這並不算什麼。
所以,算起來,你說誰錯,其實都沒有道理。但如果你有了立場,誰都是錯的。甚至,你生下來就是一個錯誤。
對錯,從來都是立場不同。
安格爾沉默了半晌後,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縫線,低聲道:「我還是來晚了嗎?」
鐵甲婆婆:「不算太晚,因為他只是被植入了傘菌蟲血脈。至于思維……」
鐵甲婆婆看了看巴魯巴沒有任何傷疤的頭顱:「還沒有被清空。」
「可注射了一次性消耗血脈,他也沒有未來了。」安格爾低聲喟嘆一句:「不過,至少還活著。」
在他們說著話時,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
安格爾回過頭,在黑暗的走廊深處,一道高挑的人影慢慢的走了出來。
「晚上好,婆婆。」來人對著鐵甲婆婆呈70度躬腰撫胸禮。
清朗的聲音,伴隨著優雅的動作,來人仿佛就像是一位貴族府邸的管家,一舉一動充斥著嚴謹守序的意味。
「杜馬丁,你可來了。婆婆沒有打攪到你吧?」
來者正是杜馬丁,與安格爾想像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樣,這個青年人不僅斯文有禮,帶著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充滿禁慾風。
可下一秒,安格爾便覺得自己似乎想錯了。
杜馬丁轉過頭,看向安格爾。嘴角勾起一抹充滿寒意的笑,「婆婆,這位是您帶來讓我處理的肥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