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的這個問題,並非毫無來由。
自他們進入地下迷宮以後,一路上,他們遇到了非常多與拜源人相關的蛇纏杖、蛇纏錐等等的徽記。而且,絕大多數是在實驗室廢墟里碰到的。
從這些細枝末節里可以窺到,萬年前的奈落城似乎和拜源人有一些聯繫。
不過,此時安格爾還沒將西西亞之匣與拜源人聯繫在一起。
直到,西西亞想要將安格爾拉入「漆黑空間」,卻被左耳耳垂里的某種力量阻攔。再加上西西亞對安格爾左耳耳垂的好奇,以及之前她提到過「熟悉的波動」,這讓安格爾懷疑,西西亞是否感知到了……源火?
而剛才西西亞對安格爾的回答「不滿意」,確定了安格爾的猜測,西西亞之前所說的「熟悉波動」的確指的是源火。
自從奧德克拉斯給予了火焰印記後,能直接透過火焰印記,感知到源火的存在已經很少很少。甚至就連萊茵都只能感到火焰印記本身,而無法感知到印記里封印的源火。倒是多多洛,因為本身就是拜源人,所以能隱約察覺到端倪。
西西亞能察覺到源火,光這一點,已經足以讓安格爾問出「你是拜源人嗎」這個猜測。
更何況,西西亞的名字,也相當的符合拜源人的取名規則。
波波塔、花雀雀、多多洛、西西亞……拜源人似乎都很熱衷用可可愛愛的疊字取名。
所以,當安格爾問出這個問題時,心中其實已經有七八分的確定了。
另一邊,西西亞聽到安格爾的問題後,卻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之前西西亞的那副「老娘乏了,問完趕緊滾」的情緒似乎消散了,漆黑空間裡充滿著凝滯的氣氛。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安格爾聽著耳邊古井無波的聲線,心中暗忖:這才對嘛,一個被困黑暗匣子裡萬年的老怪物,還能「老娘這、老娘那」的如此激情四射,顯然是刻意裝出來的。如今這種冰冷、黑暗、陰鷙以及無情的調調,才比較正常。
安格爾在心中思考著「聲線合理性」的時候,完全沒想過,西西亞刻意裝出來的聲音,說不定是友好的表現。
「我本來想問的是其他問題,但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我就問了。沒有什麼為什麼。」安格爾說的很坦然,實際上也的確如此,恰好聯想到,問問又何妨。
西西亞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但安格爾能感覺到,周圍黑暗迷霧中,似乎有一雙冰冷的眸子,正在暗暗打量著他。
氣氛開始慢慢向冷淡滑落,凝滯感不僅沒解,反倒更濃。
在這種氣氛下,安格爾開口道:「你剛才的問題,算是一個問題嗎?如果算的話,我已經回答你了,該你來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了。」
「你是拜源人吧。」這回,安格爾的語氣已經去掉了疑惑,變得很篤定。
「是或者不是,對你來說,有意義嗎?或者說,你覺得,如果我是拜源人,也能像其他被屠戮殺盡的拜源人一樣被你利用?」
西西亞的聲音已經帶著怒意,言語中也透露出了一絲絲的恨意。
哪怕西西亞不承認,捕捉到這些隱藏情緒的安格爾,此時也基本確定了,西西亞的身份是拜源人無疑……嚴謹點來說,至少,曾經是拜源人。
「萬年前的話,拜源人應該還沒被屠戮殆盡吧。你如果一直在這裡,又是怎麼知道這些消息的呢?」
西西亞:「我自有渠道。」
安格爾故作恍悟:「噢,我想起來了,我記得拜源人是有一個共同祖壇的,它存在於每個拜源人的思維中。祖壇之火熄滅,只要是拜源人,都應該看得到,也理解它意味著什麼。」
安格爾:「所以,西西亞也是因此知道外界的消息的嗎?」
不過,還沒等西西亞回答,安格爾便自己否定了這個詢問。
「啊,我差點忘了,你連靈魂都已經感知不到,就算是拜源人,也應該感知不到祭壇。所以,還是有其他人給你帶來了外界的消息,那……會是生活在這片地下水道里的其他有智生靈嗎?」
安格爾其實很想直接問,是不是三目藍魔那個智者主宰告訴你的?但他還是忍住了。畢竟,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按照欲揚先抑的格式,他已經拉足了仇恨,再繼續拉就很難再「揚」了。
「你是怎麼知道祖壇的?誰告訴你的?」西西亞的聲音莫名的平靜了下來,只是,安格爾通過超感官能察覺到,西西亞的平靜只是表面,暗潮洶湧在深處——
西西亞已經生出了殺意。
感知到殺意後,安格爾知道自己該表露些東西了,否則,就真的是難以「揚」起來了。
「我是怎麼知道這個秘密的?當然是拜源人親口告訴我的。」
安格爾特意在「親口」這個詞彙上,加重了語氣。
西西亞:「……外界還有活著的拜源人?」
西西亞的聲音保持和之前一樣的平靜,就像只是隨意一問。但在安格爾的感知中,西西亞的真實情緒可不是這般。
之前是暗潮洶湧,殺意騰起。而現在則是驚濤駭浪,不敢置信之中又隱隱帶著一絲期冀。
安格爾:「所以,問答遊戲已經結束了嗎?」
「去他烏龜的問答遊戲,老娘現在宣布,從現在開始,沒有什麼問答遊戲。你要麼就回答我的問題,要麼你就滾。我沒時間跟你浪費。」
西西亞再次拔高了情緒,但激昂的情緒下,卻隱藏著小心翼翼。顯然,西西亞就算換了激昂的應對方式,可依舊是在表演。
「就算沒有問答遊戲了,可我還是希望,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能先回答我的問題。西西亞,是拜源人嗎?」安格爾再次重複了這個問題,只是這一次,他的表情比之前要更鄭重也更嚴肅。
黑暗中的西西亞,深深的注視著安格爾,好一會兒才道:「你都已經猜到了,為什麼一定要我回答你確切的答案?」
「因為,無法確定西西亞是拜源人的話,那我就沒必要多留在這裡了。」
安格爾沒有解釋為什麼,西西亞也沒有問,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後,終於肯定的回答道:「是,我曾經是一個拜源人。現在……也是。」
聽到西西亞的這句話,安格爾終於鬆了一口氣。
「抑」的太久了,再不「揚」,那就沒辦法「揚」了。還好,西西亞回答了他的問題,且,回答的比安格爾想知道的還要更多。
「曾經是一個拜源人。」這句話沒什麼問題,西西亞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現在,也是。」這後半句話就很耐人尋味了,西西亞是在變相的說:無論我的形態如何改變,無論我是生是死,無論時間流逝,拜源一族還是否有活人存在,她,永遠都是拜源人。
這是擺明態度,無論現在西西亞處於何種境地,只要與拜源人有關,她將永遠偏向拜源人這一方。
安格爾本來只是想確定了西西亞的身份,然後酌情將波波塔或者花雀雀的情況透露一些,博取同為拜源人的西西亞好感,以便更好的詢問其他情報。
但現在,西西亞擺出了態度,這讓安格爾更加放心,能透露的信息或許可以更多一點,甚至多多洛的情況都可以提一下。
在多多洛成功點燃祖壇之火前,有一位族群前輩指導,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具體要不要現在說,安格爾還打算再看看。
「我已經回答你了,現在該你了。外界是否還有拜源人?你是從誰口中得知祖壇存在的?」
安格爾:「所以,現在問答遊戲又回來了嗎?」
安格爾突然來這麼一句,讓西西亞怒氣瞬間就升上來:「老娘跟你玩個……」
不過,西西亞話剛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因為,一道淡淡的白色火焰,出現在了安格爾的指尖。
感受到火焰里熟悉的波動,西西亞忍不住用雙手捂著自己的嘴,雙眼瞪得滾圓。
這是……這是……源火?!
看著那熟悉而又溫暖的火光,她仿佛看到了萬年前的光景……那時,每一個拜源人只要閉上眼,就能看到那長燃不燼的祖壇。
而祖壇里燃燒的,就是源火。
原初之火,代表了最初的文明之火,也代表了創造與延續的星星之火。
在拜源人的傳說中,只要祖壇的源火不滅,拜源的傳承將永不斷絕。可西西亞知道,除了真理,沒有什麼東西是永久存在的,就連世界意志都會衰竭,更何況是那縹緲的源火。
而且,多位大祭司都預言了,源火會熄滅,這是拜源人逃不掉也躲不開的滅族之災。
不過,「沒有什麼東西是永存的」,但同樣的,沒有什麼事情是註定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源火就是那星星之火,只要能再得到一縷源火,哪怕只是一點點火苗,都能讓祖壇重新燃起。
但前提是,有拜源人還活著,且得到這最初之火。
可萬年過去,西西亞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拜源人重現的消息。每一次,那位帶來的消息,都是壞消息。
一個個的拜源人被操縱被利用最終死去。
而千年前,那位帶來了最後一個拜源人死亡的消息。
滅族之災,終是成為了「註定」。
自那之後,西西亞總是在黑暗中詢問,還有同伴嗎?她是最後一個「拜源人」嗎?還有……
她是逃兵嗎?
西西亞的腦海里瞬間想了很多事情,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帶來的一絲曙光。
……
在西西亞痴迷的看著那朵白色源火時,安格爾也在看著源火。
不過,他想的沒有西西亞那麼多,他腦海里想的甚至都與拜源人無關,而是一個魔神的後裔。
同時,也是蒙奇之前開啟拉蘇德蘭戰役的最大目標——奧路西亞。
在拉蘇德蘭戰役的最後,一共出現了四朵源火,除了夜館主的那一朵,其中三朵都在安格爾手上。
最完整也最鮮亮的是橘黃色的源火。
另外兩朵則是一紫一白,這兩朵源火原本給了奧路西亞,它用以開啟某個遺落之城的道路。因為奧路西亞的肉身被安格爾得到了,這兩朵源火給奧路西亞也無妨,但沒想到的是,最後,奧路西亞卻讓幼火惡魔格瑞伍重新將紫白源火還給了安格爾。
所以,當看著這朵稍微黯淡的白色源火事,安格爾不禁想起了那個驕傲卻行事獨特的魔神後裔。
「奧路西亞的目標,據說是一個叫做阿斯迦德的失落之城,連他這位魔神後裔都對此很嚮往,想來阿斯迦德藏著很重大的秘密……也不知道它現在有沒有找到。」
「還有,格瑞伍那個小屁孩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就在安格爾腦海里浮想著無關之事時,耳畔突然響起了玻璃跟碰觸光滑地面時產生的清脆腳步聲。
安格爾抬起頭,只見正前方的黑暗迷霧中,一個高挑的身影緩緩的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穿著紫黑色的修身薄紗裙,長裙不僅一體成形,更將來者那傲人的身材展現了出來。配合衣服上閃爍的點點光輝,就像是夜之女神,披散著星空紗裙,款款而來。
黑色的長捲髮隨意的披散在光潔的肩膀上,慵懶又不失優雅。
很難聯想到,這樣一位女神級的人物,會一口一口老娘的自稱。
是的,這位正是西西亞。
西西亞在看到白色源火的時候,就知道,再裝作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了。安格爾對拜源族相當的了解,而且,他還得到了拜源族夢寐以求的源火。
甚至,有可能安格爾從一開始,就等著這一刻。
他的每一句話,都在牽引著西西亞的思路。
聰明、狡猾也非常的惡劣。
這是西西亞如今對安格爾的印象,並不算好。但,對方既然拿出來了源火,就算此時西西亞連個靈魂都沒有,她也必須要走出來。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拜源一族那可能存在的……微茫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