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沉,天海相接的地方泛起明亮透徹的橘色霞光,掩映在薄薄的烏雲里,讓這美好的傍晚時分多了些許瑕疵。
自從登上穿梭機,辛伊荻的目光便一直凝著窗外的暮色,悵然若失的神色封疆看在眼裡,同宋逸澤將晚上的行動交代好之後,悄悄步到她身邊,將她摟進懷裡,順勢在她臉頰上一啄:
「還難受嗎?」
「嗯…可能在你回來之前,都不會好了。」
說到底還是擔心他,而他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不管他如何安撫都不會有效果,索性不再多言,只是將她擁的更緊,輕聲重複著那句他重複了無數遍的保證:
「我會回來的,別害怕…你知道我的運氣一向很好的…」
「可是我的運氣不太好…我問了銀幣好幾次,它給我的都是不好的答案…」
封疆聞言一怔,故作驚訝道:
「它肯定欺負你呢,你拿出來,我來問,看它要不要好好回答!」
不曾想,辛伊荻真的從手包里拿出了那枚銀幣,立在他面前:
「我們賭一把。如果它還是說你回不來,今晚的計劃就取消,好不好?」
相視片刻,封疆無奈笑著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指將銀幣拿過來,頂在拇指上:
「金字塔朝上,我會回來,好嗎?」
辛伊荻點了點頭,看著他將銀幣彈起,落在左手掌心裡,右手隨後覆上,朝她神秘一笑:
「祈禱一下,這樣它才聽得見你的誠意。」
還有這麼個說法?
辛伊荻雖然懷疑,卻還是配合的雙手合十,凝視著他的手掌,片刻後道了聲:
「好了。」
右掌抬起,手心裡呈著的赫然是銀幣的金字塔那一面。封疆得意的將手掌遞到她面前:
「吶,我說它欺負你吧!」
辛伊荻有些無奈,卻又只好服輸,伸出手想將銀幣拿回來,封疆卻掌心一合,從她面前抽離開:
「我先替你保管了,等我回來再給你。萬一我不在的時候,你又問它莫名其妙的問題,徒添煩惱。我一點都不放心!」
他是真了解她的!
既然被看穿了,辛伊荻也只好妥協,點點頭,便聽宋逸澤來報:
「老大,咱們準備降落了,人挺多的,你們要不要準備一下?」
封疆應了聲好,將銀幣揣進口袋裡,目光凝著辛伊荻如水的眸子,良久才道:
「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要相信,我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你。」
抿緊嘴唇,辛伊荻只顧的上胡亂點頭,感受著他微涼的雙唇觸到她唇上,再融化成細膩溫柔的長吻,極致纏綿,似要她永遠記得這一刻,也似臨行前最深切的囑託和傾訴…
這場晚宴,封疆和辛伊荻不是主角,雖然眾人側目辛伊荻的眼神都少不了猜忌,帶著好奇心詢問的人不少,但既然當事人不置可否,眾人便也不再多問,將注意力集中到同行的艾爾溫特身上——他的樣貌實在過於出挑,尤其是那一頭淡金色的長髮,絕不是人類已知領域中應該存在的。
如果說辛伊荻的身份還能以「相像」為藉口搪塞過去,那艾爾溫特就憑這耀眼的發色都無法撇清干係,但他始終保持著「高冷對外,目不斜視」的態度,只跟辛伊荻和封疆有所交流,也算是為他倆撐足了場面。
不是晚宴的核心也好,封疆得以找個安靜的地方,陪辛伊荻休息,遠觀著熙攘的人群,宋逸澤只覺得憋屈,憤憤道:
「當初死皮賴臉要見你的是他們,現在見面了又給你冷板凳坐!老大,要不咱們走吧,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封疆卻不應和他的這番抱怨,摟過辛伊荻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撫著她的發頂,沉聲答道:
「這就是叢林法則。在這座新的叢林裡,我們不過是脫離了底層食物鏈,但還攀不上高級捕食者。所以我才總是跟你們說,金鱗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的從容淡然倒是令辛伊荻很欣慰,笑道:
「看你這麼沉得住氣,我就放心了。」
可是話音落下,她的眉頭卻驟然蹙緊了,艾爾溫特站在她對面,將她這個一閃而過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關切道:
「又不舒服了嗎?」
辛伊荻蹙眉點了點頭:
「磁場有變化……」
眸色微沉,艾爾溫特看向封疆,點頭示意他準備行動。封疆會意,看向辛伊荻道:
「是不是會場裡太悶了?我陪你出去透透氣?」
辛伊荻沒有拒絕,搭著他的手站起來,繞過發布會會場往外去。
出乎意料的,此刻會場外可謂是戒備森嚴,見封疆帶著辛伊荻離場,其中兩名隨扈立即跟上來,卻也不是阻攔,而是很有禮貌的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可以的話就太好了,我夫人身體不適,但是藥在穿梭機上,可以的話…麻煩二位幫我照顧她一下,我去拿了藥就回來。」
兩名隨扈相視片刻,再看辛伊荻的面色確實不太好,於是留了一人下來,另一人跟隨封疆一同前往穿梭機,只是說收到消息,海域磁場不穩定,隨行保證他的安全,封疆也沒拒絕——就這麼一個人,他還是搞得定的。
封疆走進穿梭機機艙不久,夜空里突然電光交錯,隨扈的耳機里漏出對話聲,辛伊荻的內置耳機里同步傳來天狼星的聲音:
「行動開始。他們要封鎖『朗圖』,你們都出來了吧?」
接著她聽見了封疆的聲音:
「已就位,小尾巴搞定了,對講機編號020,請確認接管。」
然後是艾爾溫特略顯匆忙的回答:
「來了來了,大少爺的人我也帶出來了!這群傢伙有點兒煩啊,軟硬不吃!」
「伊荻,你呢?」
聽見天狼星喚她,辛伊荻的面色出現了一隻手,負責看著她的那名隨扈用第一領域通用語言同她道:
「小姐,外面危險,我送您回會場吧。」
辛伊荻乖巧的點點頭,卻又為難道:
「可是我肚子疼,站不起來,能不能扶我一下…」
男人必然不會拒絕,可是剛觸到她的指尖,電流的灼燒感便從掌心竄流過全身,只幾秒的時間,高大偉岸的男子便轟然倒地。
「搞定,對講機編號022,交給你了。」
天狼星應了句「收到」,便聽艾爾溫特的聲音又起:
「你們都搞定了,倒是幫幫我啊,他們追著我在底艙跑了好幾圈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掉鏈子,天狼星有些尷尬,道了聲:
「知道了,我來搞定。」
隨後便聽倒在地上的男人耳機里漏出聲音來,大概是澤德安納聯邦的語言,辛伊荻聽不明白,不過沒多會兒就見到艾爾溫特和宋逸澤氣喘吁吁的出現在了艙門邊。
看見辛伊荻身邊倒著的男人,宋逸澤眉頭一挑,這男人的體型足足有兩個她大,此刻一動不動趴在地上,辛伊荻卻毫髮無損,不愧是能把他老大摁在沙發上「反思」了一晚上的女人!
「去你老大那裡支援他,他應該跟你交代過了。」
聽艾爾溫特這麼說,宋逸澤醒過神來,道了聲「嫂子交給您了」,這便趕緊向已經啟動的穿梭機去。
艾爾溫特走到辛伊荻身邊,卻不在意那個失去知覺的男人,只是看著她關切道:
「沒事吧?」
辛伊荻搖了搖頭,剛搭著他的手站起身,下一秒就被他橫抱起來。
「哥你…不至於!」
「誰知道你說肚子疼是真是假!老實點!」
說話間,天空中風雲變色,穿梭機在天海之間盤旋,襯著電光交錯的夜色,仿佛一隻沒有方向的鳥。
機艙里,屏幕同步播放著此刻正在「朗圖 」號上進行的記者招待會,果真如他們所料,「澤德安」正在用此刻磁場不穩的情況大做文章。
「獵戶座海域的磁場向來不穩定,我們公司的遊輪在規劃航線時一定會繞開這個區域,這次迫降也是受到不穩定磁場強行拉拽才變更了預定航線。我們非常感謝港口方提供的人道主義救援。」
場面話說的還算漂亮,但在被問及是否會考慮與Avaiad基地長期合作時,發言官卻爽朗的笑起來:
「『澤德安』對合作港口的篩選是很嚴格的。我們希望港口方能具備相應的風險抵抗能力,包括現在很多地區組織都廣泛投入使用的電磁屏障、反侵入武裝設備。就現在我們看到的,海面上正在發生的磁場風暴而言,我們不難推斷這個新基地的風險抵抗能力是不足夠的…」
聽見「澤德安」的發言人這樣說,宋逸澤無法自控的嚷起來:
「他什麼意思啊!這場磁暴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他們自己嗎!退一步說,我們的基地都還在建設,怎麼可能什麼事情都一步到位!」
這番話無異於當眾羞辱Avaiad自不量力,封疆也是壓著火氣的,沉著臉色道:
「看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是真不知道在誰的地盤上。逸澤,既然他們說我們沒有能力,那就證明給他們看看。」
像在回應他的話,沉船灣里忽然有藍色推進器火光亮起,睚眥組的三台護衛艦拔錨而起,未及靠近,艦載榴彈便已脫膛,向著空中逐漸撕裂的縫隙發起了第一次攻擊。
磁場對撞,震盪波四散彈開,其中一股砸向海面,頃刻間掀起滔天巨浪——一如此刻發布會現場目瞪口呆的眾人。
而在巨浪抵達海岸,後續波濤也逐漸平穩之後,夜空里忽然變得極其安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場來勢洶洶的磁暴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發布會現場長長的沉默之後,便聽有記者問道:
「您剛才不是說Avaiad基地並沒有抵禦電磁波動的能力嗎?僅一發榴彈就抵消了強大的磁場波動,請問Avaiad基地是否已經掌握了遠超我們認知的防禦裝備?」
這個問題一出,全場譁然,於是也有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將問題的矛頭指向了發言人剛才的態度:
「Avaiad基地剛剛使用的防禦武器您是否有所了解?是否有意向刻意隱瞞,私下商談獨家合作發展事項呢?」
從電視裡聽見這個問題,宋逸澤冷哼一聲,不屑道:
「合作?眼睛瞎了才跟這種白眼狼合作!」
封疆倒是很看得開,銀幣在指尖翻著花,淡然道:
「錢給夠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這東西未必在哪兒都有用,也未必是誰都能用。」
語畢,話鋒一轉,問道:
「天狼星,磁場情況怎麼樣?我們大費周章的做好了臨戰準備,他們的磁場共鳴實驗不會就只是這個程度而已吧?」
天狼星沒說話,艾爾溫特卻搶過了話頭:
「最好不是這麼不堪一擊,我妹今晚的苦可不能白受了……」
「都別掉以輕心,剛才的一擊已經讓他們下不來台了,他們的三台護衛艦也在向我們的坐標靠近,剛才的只是開胃菜,主菜正準備上。伊荻什麼情況?」
「我沒事,你們放心,按計劃行動。」
辛伊荻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天狼星於是安撫她道:
「那好,你撐著點。就剛才的攻擊效果,不一定需要你出手。」
「好……」
這句應聲才出口,尾音卻轉了調,她似乎突然要緊了牙關,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們準備好……來了……」
不過幾秒時間,夜空再次電光橫行,四溢的電磁從艦外擦過,發出滋啦啦嘈雜聲。仿佛只是轉眼之間,天空里剛剛散盡的濃雲再次迅速聚集,又被電光照亮,黑紅的電光在雲層中流竄,天海間一片肅殺,寂靜的詭異。
像是在跟電流呼應,沉寂中,海底滲出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如驚雷在浪濤之下滾過,明明沒有風,海面卻翻湧起大浪,像被放至於列車上的魚缸,浪濤無序的堆疊碰撞,不多會兒就醞釀成滔天之勢。
記者招待會現場也是頓時混亂,電流聲交錯,燈光頻閃,更有部分會場燈光在爆閃中過載炸裂,賓客們發出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混亂中,卻聽艾爾溫特心疼又無措的一聲嘆息:
「剛報到就把你折騰成這個樣子。最好你選定的獅王能壓得住他,不然以後誰能管得住他……」
這句話封疆聽的清清楚楚,只是還來不及問,天狼星已打斷了他的思路,沉聲發出警告:
「麻煩大了!這不是一般的磁暴,剛才的榴彈跟塞蒂拉亞的磁場產生了共鳴,逆向攻擊了『朗圖』的艦載實驗設備。目前我監控到磁場數據正在以指數級翻倍,如果壓不下來,Avaiad基地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