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表面該有的會晤禮儀還是要有的，雖然對話里相互試探的火藥味很濃，但表面上至少都維持著必要的禮儀。

  畢竟是非正式會晤，歡迎宴安排的是午宴，考慮到乘客已經在這裡滯留了一夜，「澤德安」的公關團隊沒有多做停留的打算，將晚宴時段留作接待乘客和發布會之用，地點在「朗圖」的宴會廳，封疆和辛伊荻自然在受邀之列。

  午宴結束，又簡單的了解過Avaiad基地未來的建設規劃之後，雙方約好晚宴再敘，便各自回艦上休息。封疆不回臥室，辛伊荻便陪他在駕駛艙的生活區休息，原本只是靠在他肩上小憩，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面龐從他肩頭滑落，雞啄米似的重重一點，朦朧中聽他笑出聲來：

  「困了？」

  倔強的腦袋搖了搖，辛伊荻嘟囔道：

  「不困，就是有些乏了。這邊天氣熱，好像特別容易累……」

  」嗯。累就躺下來休息，不影響我。「

  說著，他往沙發一側挪了挪，扶著她躺下來，腦袋枕在他腿上，看她舒服的舒出口氣來，他嘴角的笑意愈發深，憐惜的撫摸著她的面龐，眉頭卻是一蹙：

  「伊荻，你身上有些燙，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她卻將她的手掌握住，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就是有點累，想休息會兒，別擔心。」

  她的聲音輕輕的，很放鬆，聽起來確實不像隱忍著不適，封疆於是也放心了些，拿出手機發了首曲子給天狼星，不多會兒，艦艙里響起了舒緩的輕音樂。

  天狼星對他的貼心顯然很滿意，發了個「贊」的表情給他，又問道：

  「早上的會面怎麼樣？」

  跟封疆想像的不一樣，哈維家族二少爺蓋瑞·哈維，照片裡看著狂放不羈，實際上卻相當沉默寡言，仿佛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反而是他的未婚妻艾達，打扮精緻像個洋娃娃，舉手投足間卻都是盛氣凌人的傲慢，只有在看到玄晶石板的時候，眸光里出現了不加遮掩的亮光，之後便一直追問這些石板是哪裡來的，願不願意出售。

  他們果真對塞蒂拉亞感興趣，而且興趣不是一般的大。

  想了想，封疆回復了八個字：

  「一切正常，尚能掌控。」

  發送之後，他卻又跟了個問題：

  「蓋瑞·哈維，和他的未婚妻，究竟是怎樣的人，你了解他們嗎？」

  天狼星卻不直接回復他，而是反問道：

  「怎麼？碰釘子了？」

  「那倒沒有，只不過覺得他倆個性反差挺大，但都不太好對付。」

  蓋瑞·哈維雖然沉默，表面上波瀾不驚的仿佛沒有情緒，但他的手指卻總在習慣性的敲擊手臂或者大腿外側，說明他的大腦一直在跟著話題思考，只是不把心思說出來——這個習慣跟他自己很像。

  至於艾達·納索，無論是衣著配色，還是神態語言，都暴露著她高傲姿態下隱藏的極端個性——她對玄晶石板抱有極大的興趣，在高價收購的意願被辛伊荻婉拒之後，她的神態里立刻顯示出了不屑和狠戾，仿佛在一隻不入眼的蟲豸。

  這個眼神封疆看著很不舒服，如今想來也依然不爽。

  情緒一變，他的手掌也不自覺的想收緊，只是手指頭的神經剛又反應，他就意識到了此刻手掌還被辛伊荻五指相扣的握著，他趕緊又將手掌放鬆開來，生怕這細微的動作會驚擾到她。

  好在她睡的安穩，並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不然怎麼說你運氣好呢，這兩個人確實是對兒神秘人物，無論是在澤德安納境內，還是在澤德安有關的活動中，都很少露面，能查詢到的資料少之又少，不像你們倆這般高調，雙宿雙飛的生怕別人看不到。」

  看著最後一句話，封疆不自覺的「嘖「了一聲，回復道：

  「你這怎麼回答問題還帶拉踩的？」

  天狼星顯然也不打算回復這個問題，發了一長串文字過來，說明道：

  「雖然他們倆露面的頻率不高，但每次出現都是風雲變色的大動作。仗著澤德安納特別聯邦激進派和第六帝國的雙重身份加成，這兩位可謂是橫行無忌，遍地插旗。」

  封疆沉默著將天狼星發過來的「戰績」仔細瀏覽了一遍，卻見這些「圈地為王」的戰績遍布各個已知領域和衛星空間，哪怕是一條山脈、一片湖泊，而這些近乎於殖民性質的「商務合作」，從談判開始到地塊更名換姓，最長不超過72小時。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他們來勢洶洶，就這個做事效率，封疆還是很想跟他們做朋友的！

  「第六帝國……納索……」

  思考的時候，封疆會不自覺的將關鍵詞讀出來，聲音很輕，但辛伊荻卻翻了個身，囈語般回答道：

  「納索家族是第六帝國的老牌家族，三代前也是皇位繼承競爭者之一。現在雖然已經被排出了繼承序列，但依然是世襲公爵。」

  難怪那個叫艾達的女生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疑惑解開了，他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辛伊荻身上，撫摸著她的後腦，驀地有些抱歉：

  「我吵醒你了？」

  「沒睡著，只是想閉會兒眼睛。」

  這樣嘟囔著，她將握著的他的手拉到臉頰邊，手指在他的指尖上有節奏的輕輕彈奏著，半晌，合著的眸子慢慢睜開了，若有所思道：

  「你有感覺到嗎？磁場波動似乎變得更劇烈了……」

  天狼星聽了這話卻格外欣喜：

  「你已經能感覺到磁場的變化了嗎？丫頭，你覺醒的比我和你哥預計的要快啊！」

  辛伊荻對它的感嘆不置可否，只是又確認道：

  「是真的，對嗎？」

  「對。今天早上『澤德安』的旗艦出現在沉船灣上空開始，磁場就變得異常混亂。他們似乎真的掌握了什麼技術，可以引發某個區域磁場的共鳴。」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即便真的能實現共鳴，他們也去不了塞蒂拉亞……」

  封疆的質疑沒有得到天狼星的答覆，卻被款款而來的艾爾溫特截了過去：

  「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人類『不知者無畏』的自大。」

  即便來了，艾爾溫特也沒有馬上到封疆和辛伊荻跟前去，而是輕車熟路的倒了兩杯水，在茶几上放了，又拿了沾水的絲巾來，邊輕輕擦拭辛伊荻額頭上的薄汗，邊繼續道：

  「自從兩百多年前，第一領域的『大航海』時代開始，人類妄想通過磁場共鳴發掘神域的嘗試從來沒有停止過，即便一無所獲，也依然樂此不疲。更讓人心寒的是，他們對這種行為引發的蝴蝶效應一無所知，還將自己的責任撇的乾乾淨淨。」

  「蝴蝶效應？」

  「嗯，昨天的蟲洞裂縫和蜃影事件，就是這種盲目的共鳴嘗試導致的後果。每個空間周圍的磁場，都是保護這個空間的屏障，共鳴實驗的目的就是在屏障上開出裂縫。關鍵是，人類並不知道這條裂縫究竟開鑿成功沒有，拍拍屁股走人之後，蜃影便會趁虛而入，對空間內的生命和資源造成致命的打擊。

  比這更可怕的，是反覆的實驗，其實空間周圍的磁場屏障已經千穿百孔，但實驗的人不知道，最終屏障破碎，空間也會因為磁場撕裂而徹底崩塌。」

  艾爾溫特的音調漸漸沉下來，解釋完之後，又關切道問辛伊荻道：

  「不舒服嗎？」

  辛伊荻還是搖了搖頭：

  「可能是磁場變化的太厲害，有點兒難受，不安……害怕……很複雜的情緒……」

  但天狼星顯然沒有聽見她後面的話，只聽見她說難受，便已著急起來：

  「難受？哪裡難受？！」

  驚恐萬狀的詢問聽的她不禁笑起來，趕緊出聲回答道：

  「是情緒，心裡難受，不是身體難受！」

  艦艙里倏爾沉默，天狼星似乎在判斷她回答的虛實，許久才又道：

  「似乎只有心跳比較快，體溫偏高，但在合理範圍內…行吧，如果不舒服馬上說，別扛著。」

  聽天狼星婆婆媽媽的交代，封疆只覺得有趣，再看艾爾溫特緊張的樣子，頗有如臨大敵的樣子，尋思片刻，他試探著問道：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嗯。」

  聽見艾爾溫特這個肯定的回答，辛伊荻顯然有些震驚，卻也不說話，眸子睜著，像等待宣判一般靜默著，便聽男人嘆息道：

  「托你的福，這二十年來欠下的『課程』我妹本來可以慢慢補，現在跳過補習直接上考場了。」

  這個回答非常巧妙，非常完美的避開了重點，好像回答了，又好像什麼答案都沒給，封疆的眉頭因為疑惑蹙的更重了。

  辛伊荻自是看見了，笑著抬手將他的眉心揉開，解釋道：

  「覺醒總歸要辛苦些，別擔心，我有分寸的。」

  見封疆的眸光似是放心了些，她又道：

  「哥，我真的沒事，這麼熱天特地過來，該不會只是來關心我吧？」

  她既是問了，艾爾溫特便也不隱瞞，平靜又堅定的看著封疆道：

  「推進器我已經調整好，給你放在1號穿梭艦里了。既然他們在藉機生事，我們也得早做打算。」

  見封疆滿臉詫異，艾爾溫特與他大眼對小眼的對視了半晌，驀地嘆了口氣：

  「天狼星，您還沒告訴他們嗎？」

  難得的，天狼星竟有些窘迫，磕巴道：

  「我…還沒來得及說。是這樣，昨天我就留意到了，有三台隸屬於澤德安納激進派的護衛艦，與今天抵達的艦隻同時啟航，目的地也是我們這兒，今天中午已經進入了我能探測的磁場範圍內。」

  話音落下，卻聽辛伊荻冷笑一聲：

  「怎麼？這是打算跳過談判，直接硬搶嗎？」

  「恐怕不僅如此，今晚的情況說明發布會還邀請了第一領域極具話語權的幾家媒體，他們這不只是要明搶，還想給我們上一課。」

  封疆的話音不急不緩，卻陰沉的著字字凜列，眼底里慍色漸濃，嗓音中隱約帶著幾分自嘲的笑意——他竟然天真的以為自視甚高的「澤德安」會跟他談合作？這下反而有種引火燒身的窩囊感。

  他的這份情緒辛伊荻自然聽出來了，柔聲喚他道：

  「封疆，別擔心，你只管保持風度，要搶我的東西，還得先問問巴緹斯同不同意。」

  聽了這話，封疆的嘴角勾起笑意，握住她的手掌，在她手心裡重重一吻，鄭重道：

  「不用夫人操心，他們連戲台都搭好了，我為什麼不借來一用？」

  這話確實勾起了艾爾溫特的興趣：

  「這麼說來你有想法了？你想怎麼做？」

  「既然有媒體在場，他們肯定不會直接把護衛艦落下來明搶，這麼做無疑是對第一領域的挑釁，即便是激進派，也太激進了。如果是我，我會通過共鳴實驗製造磁場混亂，運氣好的話，可能還能復刻昨天下午的情形，再通過媒體報導出去，說Avaiad基地沒有能力保護入港船隻的安全，甚至製造Avaiad基地磁場混亂，根本不適合停靠的輿論。」

  於是這就是他說的「上課」了。

  「既然他們要設局否定我們的實力，我們就證明自己做的到！睚眥的護衛艦也不是玩具，是時候拉出來刷刷存在感了！」

  話說的豪邁不羈，但辛伊荻卻沒譜了，坐起身子看著他，擔憂道：

  「若是跟他們的護衛艦火拼，睚眥或許還有的較量，但如果是蟲洞和蜃影，護衛艦的火炮恐怕沒有太大的用處。」

  封疆笑著拍了拍她的發頂：

  「那肯定不能用普通的火炮，放心，我已經有所準備了。」

  而他所說的準備，艾爾溫特顯然心中有數，笑道：

  「那倒是，這個你確實不需要太擔心。為了改良裝備，你家大少爺差點把這片海域的落月砂撈到絕跡！」

  當他親眼看見封疆命人用落月砂和避水晶核掩埋武器和炮彈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能想到用落月砂改良子彈的，怎麼可能是隨便捏的軟柿子！

  想到這裡，艾爾溫特不禁冷笑一聲，便聽封疆對他道：

  「今晚恐怕還要麻煩你跟我們一起赴宴。如果真如我們所料，塞蒂拉亞的通道再次開啟，我便直接出發了，到時還請你帶伊荻回來。」

  艾爾溫特鄭重點了點頭：

  「好。放心。」

  出征的日期一下就提到了跟前，辛伊荻不免有些難以接受，沉默良久之後，看向封疆道：

  「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不能。」

  兩個字，卻有三個聲音，一下把音量提了幾倍，聽的辛伊荻一個顫慄。

  「這小子的行動現在有天狼星強制干預，如果發生意外，最多是無功而返，但是安全是有保障的。倒是你，跟去的話，只會給他添麻煩，你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自己心裡沒數嗎？」

  被艾爾溫特一訓斥，辛伊荻頓覺委屈，封疆看著不禁心疼，將她摟進懷裡，安撫道：

  「你哥說的對，伊荻，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是這次真的不能讓你陪我去，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幫我處理。也許一開始會些難度，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