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踏進荊棘鳥的駕駛艙,封疆在門口就聽見了沒有火藥味的爭執聲。
「願賭服輸,哥你不能不認帳吧?」
「不是……我全程只顧著看著你,生怕你出什麼岔子,心思都沒在進攻上,咱們不能這麼不講情面吧?」
「誰讓你看著我了!」
完全不領情的犟嘴,犟的艾爾溫特一時沉默,鬱悶的教訓道:
「也不知道是誰,敢在水面上用雷劍!不知道水會導電嗎?萬一下雨怎麼辦?」
「我知道呀~」
這句「知道」輕描淡寫的,甚至還帶著些許得意,換來儒雅的男人近乎崩潰的怒喝:
「知道你還這麼玩?!」
「如果真的應付不過來,這樣擴大攻擊範圍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確實,利用水的導電特性,辛伊荻可以瞬間實現橫掃一片的攻擊效果,但是……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也是導電體!」
短暫的沉默之後,辛伊荻自知理虧的嘟囔道:
「我承認有賭的成分,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要麼他們死,要麼一起死。」
「這個『一起』,也包括我是嗎?」
聽見這捎帶著後怕的疑問,封疆站在門邊不禁笑出聲來,他幾乎能看見艾爾溫特目瞪口呆的表情。果不其然,片刻後,他聽見男人無奈的嘆息聲響起:
「雖然這寧死不屈的決心是很有氣魄,但是伊荻,咱們也不至於那麼壯烈……」
「放心吧哥,我運氣很好的!之前拿封疆賭過幾次,還不是平安無事的活到現在了!」
既然都點到自己了,封疆自是沒有繼續沉默的道理,慢悠悠的晃進駕駛艙,倚著門看向辛伊荻道:
「有沒有可能是我運氣好呢?換個人未必這麼命大。」
見他回來,她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肆無忌憚的撲進他懷裡,這一撞,他是一點火氣都沒有了,無奈嘆了口氣,抬手撫摸她的發頂,臉上溺愛又心疼的神色掩蓋不住,卻還是故作嚴肅的問道:
「撒嬌可不好使。不打算給我解釋一下剛才發生的事?」
「剛才?沒什麼啊~心血來潮跟我哥開了個狩獵局,他說如果我的戰績比他好,我問什麼他答什麼,結果回來就不認帳了!」
他問的是這個事嗎!
「你回來的正好,趕緊管管她!每一局都是拿命在賭!她之前受訓的那個研究所,是什麼敢死隊嗎,怎麼會給他們灌輸這種恐怖的觀念?」
仔細想來,好像還真如艾爾溫特所說,葉簡鑫同他說的往事言猶在耳,封疆看著辛伊荻道眼神不自覺的又多了幾分憐惜,應了聲:
「嗯,是該管管。」
艾爾溫特正期待看一場「好戲」呢,便聽封疆話鋒一轉:
「所以……你哥出爾反爾,就是你全身濕漉漉的,還坐在這兒跟他理論的理由?」
辛伊荻全身是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也不知是海浪飛濺起的水花,還是空氣里凝結的水滴,此刻全都滲進了衣服和頭髮里,摸起來潮潮的。
「快去洗個澡,一會兒要感冒了。」
乖巧的應了聲好,她仰頭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邁著愉快的步子離開了駕駛室,艾爾溫特呆若木雞的旁觀了整個過程,良久才從甜到牙疼的震撼里醒過神來:
「你就這麼管她的是吧?」
封疆苦笑著搖了搖頭,踱到島台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在男人旁邊坐下,別有深意道嘆息道:
「能怎麼辦呢?她是這樣的個性,受的也是這樣的教育。在弱肉強食的森林裡,沒人照顧的小獸想要活下來,必然要對自己狠一些。」
尋品味著這段話,艾爾溫特驀地輕笑出聲:
「你好像很理解她的思路和舉動?」
對於這個問題,封疆不置可否——他當然了解,過去的二十年裡,他自己過的何嘗不是這種日子?但他並不想將這個話題展開說,笑著搖搖頭:
「即便在你面前依然是妹妹,但是她不是小孩子了,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她每一個看似冒失的決定,實際上都很有分寸。與其把時間花在說教和較勁上,我更願意替她準備好退路,即便玩脫了,也能無傷軟著陸。」
艾爾溫特從這番話里聽出了不同的味道,內涵的笑道:
「恐怕這才是你執意要解鎖塞蒂拉亞的動機吧?」
見封疆笑而不語,艾爾溫特長嘆一聲:
「行吧,你就慣著她吧!退一步說,你待她好,我這個當哥哥的該是要放心才對。」
這樣說著,艾爾溫特站起身來,走到主控板前,請天狼星調出了整場戰鬥的視頻,這些視頻來自幾台星艦的記錄儀,讓封疆從不同角度回看了一遍辛伊荻颯爽的風姿,但艾爾溫特的注意力顯然不在辛伊荻身上,眸光凝著屏幕,沉聲道:
「這片海域的磁場激化的比預期要快,一開始我只是擔心雷電遇水會無法控制,但我是萬萬沒想到,這裡的磁場竟然會與伊荻共鳴。」
視頻用了倍速播放,說話間已到了尾聲,數道閃電在海面上劈過,屏幕一時間亮的令人無法直視,但封疆的目光卻不曾移開半秒,當畫面播放到帕萊蒙騰空躍起的一瞬,封疆適時的定住了畫面——在帕萊蒙躍起的地方,海平面上有一方巨大的凹陷,與此同時,辛伊荻的動作顯然是剛結束一次清剿,大股電流從蟲洞周圍向雲層中流竄,宛如遊走的紫色巨龍…
紫色的閃電!
靈光乍現,封疆突然大聲對天狼星道:
「天狼星,幫我把伊荻幾次進攻的畫面都截取出來!」
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天狼星還是照做,不多會兒,畫面就鋪滿了所有屏幕,封疆將畫面飛快的瀏覽了一遍,一排桌案嘆了句:
「果然如此!」
天狼星也看懂了他的用意,思索道:
「不無道理…」
但艾爾溫特顯然沒這麼好的悟性,目光在屏幕和封疆之間游移,眉頭越索越緊:
「你們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果然如什麼,又有什麼道理?」
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位大神看不透的事情,封疆的嘴角不禁勾起了得意的笑容,解釋道:
「你看,在反擊開始的時候,劍鋒揮出的電光是銀白色,但是當烏雲開始聚合,伊荻的進攻逐漸向蟲洞靠近之後,電光變成了紫色。」
「嗯,這能說明什麼?」
「閃電的顏色跟它釋放的能量大小是有密切聯繫的。能量高,電離空氣產生的波長變短,我們看到的閃電顏色就會偏紫。」
「那就是說,伊荻的能量沒有減弱,反而越戰越強?」
「她應該是發現了塞蒂拉亞的磁場在與她共鳴,所以在試著運用這裡的磁場,而且成功了。」
封疆的語氣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欣喜,這份喜悅不亞於收到了自家孩子的成績單。
「難怪她不讓我回來,只是讓我看著,是在跟我炫耀啊!」
這個分析再次得到了天狼星的認可:
「伊荻最後幾次發出的都是紫色電流,我分析了電流能量的去向,正如你判斷的,有部分電流被蟲洞周圍的磁場攤開,散溢到雲層里,又跟雲層中的閃電一起落回海面…」
「引發了漩渦。」
若有所思說出的五個字,音量不大,艾爾溫特和天狼星卻都閉了嘴,許久才又問:
「你說…什麼旋渦?」
封疆醒過神來,看著面前那對不明就裡的琥珀色眸子,恍然記起這段視頻是在嚴韜道設備上看的,道了聲抱歉,忙不迭的把手機上剛收到的視頻數據全部轉發給天狼星,天狼星邊瀏覽邊將畫面同步到屏幕上,待畫面切成近景,超級計算機都不淡定了:
「這個漩渦出現在哪裡?!」
「這裡。」封疆說著,用雷射筆在屏幕上圈了一下:「老嚴說,就在帕萊蒙跳躍的地方。」
「你說這片輪廓很奇怪的海平面嗎?我還以為是磁場不穩定導致數據傳輸掉幀…你說!這一整個都是漩渦的邊緣嗎?!」
「就老嚴傳達給我的話,是這個意思。」
若只看那一處,那段明顯凹陷的海平面並不能看出什麼特別,但若是以體型龐大的帕萊蒙作為參照物,再加上軍方航空器的拍攝高度進行換算,這個漩渦的直徑超過300海里!
「你管這個尺寸的旋轉水體叫漩渦?!」
艾爾溫特顯然不關心這玩意應該叫什麼,果斷將話題撤回漩渦之前:
「你說…這玩意兒是伊荻…召喚出來的?」
「嗯。而且我覺得…這就是通往塞蒂拉亞的路。因為十六年前,我就是被漩渦卷進深海,然後聽見了帕萊蒙德叫聲,等我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沒有人的城市裡,跟那個玻璃盤底下刻著的城市一模一樣。」
艾爾溫特不是第一次聽封疆說這段往事,但卻是第一次了解到這個細節,震驚之後,捻著下巴分析道:
「我們嘗試了那麼多方法都打不開的通道,伊荻打開了…所以說…領主是神域意志的體現,這句話真的不是空穴來風…」
這下輪到封疆聽不明白了,直覺不是什麼好話,卻還是不死心的問道:
「怎麼說?」
「塞蒂拉亞跟它親選的新領主一樣,吃硬不吃軟,純純的找虐!」
封疆登時啞口無言,試圖辯解,卻又好像無話可說,最終嘆了口氣,提出了另一種假設:
「你說過,柯黎佩斯的序列就像是泥土,有沒有可能,是伊荻吸收了我的序列,被塞蒂拉亞的磁場識別到,繼而產生了共鳴。而這種共鳴被她的能量場放大之後,意外打開了塞蒂拉亞的通路。」
對於這個猜測,艾爾溫特表現出了難得的贊同:
「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說著,他看見封疆的嘴角隱約勾起了溫柔的笑意,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
「我沒興趣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但是,我希望你意識到局勢的緊迫性。如果像我們猜測的,伊荻可以打開通路,那麼你的處境就真的很危險了。」
低低應了聲「知道」,封疆仰起頭來,看著明晃晃的天花板長長嘆了口氣——這正是他壓力的來源。
想到那些遠在幾個空間,甚至幾個維度之外虎視眈眈的眼神,他就覺得氣悶。再想到這種如饑似渴的占有欲或許和「感情」無關,這種氣悶的感覺便越發難忍,胸腔里總像燃起了一團烈焰,燒的他輾轉反側,坐立難安。
見他沉默著,艾爾溫特便也不再向他施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聲「任重道遠」,轉身離開主控台,向駕駛室外走去。意識到他要走,封疆下意識的挽留他:
「要回去了?不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不了。相比起晚飯,我更想洗個澡。就知道擔心我妹著涼,我也全身濕透了,怎麼就沒人看見呢…」
這存在感也要爭!
「那晚餐我讓人送到你那兒?」
這一次,艾爾溫特沒有拒絕,道了句「那就有勞了」,又叮囑他別忘了晚上的集訓,這便悠哉哉的轉出艙門,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待他離開,封疆沉沉嘆了口氣,天狼星自是聽見了,打趣他道:
「上次見你這麼沒信心,還是你冒冒失失的試圖標記伊荻的那個晚上。」
「也不是沒信心,只是有些沒底。」
但這個話題他也不打算繼續下去,收起情緒來,沉聲問道:
「天狼星,『朗圖號』目前的情況怎麼樣?有輪機數據嗎?」
天狼星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將所有的數據顯示在了屏幕上:
「原本是做好了墜落準備的,但是蜃影發現咱們這兒是個陷阱,後悔了,想把『朗圖號』拖回去,輪機功率拉滿才勉強把它穩在洞口。但是長時間超負荷運轉,加上散熱器損壞,輪機組過熱,最後伊荻迫不得已,才切換了『巴緹斯龍劍』,殊死一搏。他們運氣不錯,撞擊的一瞬間以犧牲兩組推進引擎為代價,脫離了蟲洞的磁場。」
星艦的金屬外殼會導電,若是使用「佛洛斯泉劍」,強大的電流一定會被倒入艦身內,後患無窮,但瞬時高溫應該還在金屬的承受範圍內——畢竟當年金雀花號扛住了,雖然最後還是像個空罐頭一樣,差點就此埋藏在黃沙里。
「這樣說來,『朗圖』的維修周期恐怕不短啊。」
「嗯。通常情況下,他們的運營商該要露面了,要麼來協商委託維修事宜,要麼找運輸艦把它拖回去。總之,你是有機會跟他們見面了。」
「已經差人準備了。」
話到這裡,天狼星突然「嘶」了一聲,深意道: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為了保住這艘船,今天的反擊戰本來可以很快結束的…」
「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別的事我也先上去了,有情況隨時叫我。」
他說的「上去」,那便是回生活區去,別的地方沒什麼好停留的,要去的地方自然只能是臥室。
「行嘞~陪她休息會兒吧,沒十萬火急的事不打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