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伊荻知道,他會這麼說,那便是對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但她也不繼續追問,失神中卻聽封疆問道:
「這麼說…我們早就認識?」
「當然!當年你爸帶著奄奄一息的你來求Sylph小姐,想用女神之淚救你的命。當年這丫頭也在啊。她今天會突然問起自己親生父母的事,說明她想起來一些事情了。」
聽見天狼星把話頭拋給自己,辛伊荻醒過神來,對視著封疆雜糅了千萬種情緒的目光,沒來得及思考便先點了點頭:
「嗯。剛才的夢裡,看見當時的你了…」
「是嗎?當時的我…是什麼樣子?」
雖然對小時候沒有一點記憶,但他還是非常自信的覺得雖然病嬌了一點,其他各方麵條件應該都算是出類拔萃!
不曾想,問完這個問題,辛伊荻卻沉默了,眯著眼睛想了好久,遲疑道:
「你…確定要我現在說?」
他都做好聽她夸自己的準備了,也沒細品她的話外之音,應到:
「嗯~我想知道。」
倒吸一口涼氣,辛伊荻慢悠悠的將夢裡的場景描繪了一遍:
「我見到的你…正在昏睡著…黑黑的,瘦瘦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大概…這麼長…」
她用手在面前比了一下,總結道:
「像只猴子。」
她用的形容詞竟然是「長」!
大腦一時短路,封疆是說什麼也沒想到會從她嘴裡聽見這種的描述,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在天狼星放肆的嘲笑里,他看著懷裡那張寫滿真誠的俏麗面龐,想教訓她又無從開口,良久才嘆了口氣,同她商量道:
「寶貝…以後這種事情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說就好了…」
「我問過你了,你說確定的…」
她還真問了,是他盲目自信沒領情!
天狼星笑夠了還不忘了補一刀:
「當時伊荻還問Sylph小姐說,萬一以後跟人打架,你會不會躲在她後面,把Sylph小姐氣的幾天沒理她爸。」
丟人丟到素未謀面的岳母大人那兒去,可以說很傷自尊了!
雙重暴擊下,封疆氣笑了,額頭抵在辛伊荻肩膀上懇求道:
「小祖宗,拜託你以後高抬貴手給你老公我留點面子…」
「那時候誰想得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呢…」
「就是,大少爺你放心,如果你現在還是當年那副模樣,伊荻看不上你的。」
真是一方有難,八方添亂!
天狼星話音落下,抵在她肩頭的腦袋猛的抬起來,辛伊荻於是看到了他額頭上壓紅的印子,噗嗤一聲笑出來,抬手輕輕揉著,安撫他道:
「童言無忌,無心之言。我老公不會小氣到跟個小朋友計較的,哦?」
封疆想說他計較,但是望著她的眸子卻又無論如何都耍不出無賴來,便聽她又道:
「聖殿祭司被認為是神祗在人間的化身,傳達神的旨意,其實也不過如此。從無神論的角度來解釋,或許是因為我們在天狼星的系統里有某種權限,有超級計算機的輔助,自然能通過概率來預判結果。聖殿祭司是世襲制沒錯,但如果前一任祭司沒有後代,便只能重新遴選。
根據我們猜測的密鑰規則,同族序列在空間防火牆裡具有絕對優先的權限,你去過塞蒂拉亞,這已經是你血脈的鐵證。當年你就聽到過帕萊蒙的聲音,現在我們來到這裡,它又出現了,你在,它就在,它為你而來!」
越說越興奮,她眸光灼灼的望著他,眼底里閃爍的光芒在他看來璀璨的如同破曉時分照亮天際的曙光。
「封疆,我們去喚醒塞蒂拉亞神殿裡的天狼星終端吧!這樣你就可以成為失落神域新的領主!到時候金鱗會對於你而言就太小而美了!」
「好。」
他應他,握著她的手在手腕上重重一吻,凝視著她鄭重道:
「我說過會成為配得上這枚標記的人,說到,做到。你帶我看過黃金沙漠,將來換我帶你看落月銀灘!」
直到這時,天狼星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伊荻,我對你真是刮目相看啊…縱觀神域內外,哪個領域的神祗像你這樣,私定終身,還公然慫恿外族謀權,強占神域…」
「占領遺失的神域不算強占,只能算撿漏,先到先得!」
辛伊荻說完,天狼星卻不再跟她爭執,長長嘆出口氣來:
「你這行事做派真是一點兒沒遺傳到Sylph小姐…」
「倒是你,說起話來越來越像我媽了!」
儒雅的男聲里染上些許笑意:
「是嗎?我們中間總得有一個人像她,但這個人肯定不會是你。」
「天狼星!」
聽著人機之間你來我往的拌嘴,封疆不覺得煩,反倒有些享受——他喜歡看辛伊荻這副偶爾出現的幼稚模樣,一開始只是單純覺得這樣的她才有血有肉,像個活生生的「人」。
而在父親的筆記里看到他們的合影之後,這份幼稚他越發珍惜,讓他有機會窺見她曾經的樣子,藉此補回自己二十多年來的缺席。
只不過此刻,他心裡比以往更多了幾分心疼:如果沒有那場近乎滅門的劫殺,他不敢想像現在的她該有多幸福!
越是心痛,這份教訓便也越深刻——當年的卿語棠是天子錄首席,便是考核未能達標,負責會內要員安保的睚眥也不可能集體缺席。
不安排隨扈是睚眥瀆職,形同背叛。但若是安排了,全軍覆沒也未能逆轉局勢,對方的戰力該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當年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當年親歷者才知道,嚴韜和封啟年都不可能給他完整的答案,能幫他還原現場的,唯有當時救辛伊荻於危難的那位老人。
「伊荻,我們…再回趟三砂吧…」
這個要求著實有些突然,她詫異的抬眼與他相視,疑惑道:
「好是好…但…我們回去興師動眾的,我怕爺爺又有負擔。怎麼了?」
見她一副擔憂的神色,他笑著搖了搖頭,隨口扯了個謊:
「沒什麼,清剿金花灣也算立了個小功,想回去跟他匯報一聲,省得他不放心你跟我在一起。」
就這麼個事兒有必要勞師動眾的跑一趟三砂?打個電話就行了。
辛伊荻知道他另有企圖,卻也不點破,只是道:
「按照你現在的情況呢,能不能去我說的不算。你得問問你乾爹。他如果不同意,咱們去不了。」
話音落下,卻聽天狼星哂笑一聲,道:
「那你們最近都不用跟他討論這個事兒了,我估計他沒那個心思。」
這小破電腦今天跟她抬槓抬上癮了是吧!
怨它的話還沒說出口,它卻在主屏上投了一幅根據聲納探測器的反饋生成的海底地形圖,便見海底儼然佇立著成片的建築廢墟輪廓,屏幕上看著不大,猶如一片微縮的沙盤模型,但放在整個海圖比例中看,卻見那片花柱頂起來的拱廊赫然有百米高,馬蹄券造型便是在聲納測繪圖都精美絕倫的令人震驚。
「城牆…傳說中落月銀灘的城牆…我們找到了!」
辛伊荻驚呼起來,情不自禁的摟著封疆的脖子,興奮的不知該如何表達。
隨著聲納測繪圖向西南延伸,大型建築的輪廓相繼出現——雕樑畫棟,亭台樓閣,扇形樓梯蜿蜒在海底峽谷間的,將破碎的海底大陸架連在一起。
建築殘骸在海底蔓延了近百公里,最終止在一處詭異的斷崖邊,那斷崖是斜著向下的,斜面平整光滑,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地理形態,向著更深的海底又是百米。
但,輪廓圖到這裡便終了,監控設備發出尖銳的警報,紅燈閃爍。
辛伊荻正看的入神,突如其來的警報將她從走神里拉回來:
「怎麼了?」
「信號中斷了。」
天狼星語氣平淡,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
「我去看看,別擔心。」
說完,封疆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將她放回被子裡,只覺她的體溫還是偏高,雖然不放心,卻還是撫了撫她的發頂,轉身回總控台去,調出了潛艇的定位,見潛艇只是在水下三千米處隨著聲納探測器平行移動,並未繼續下潛,心中一驚:
「天狼星,水下什麼情況?潛艇怎麼了?」
「海底下有潛層水,密度比海水小,聲納探測器進了潛層之後,受配重影響徑直下墜,脫離了潛艇的信號控制。從聲納探測器下墜的速度來看,應該是淡水。」
邊聽著天狼星匯報,封疆邊調取了潛艇的操作記錄,卻見在探測器失控之後,潛艇上的操作台還發出了好幾次嘗試下潛命令,眉頭一蹙:
「這麼明顯的失漂都沒看出來,還要往下追,老嚴派下去的這批人不太行啊…」
天狼星聞言不客氣的冷笑一聲:
「嗯,既然你看出來了,我就口下留情吧。潛艇的操控我鎖定了,讓他們在三千米反思一會兒。潛艇沒事,聲納探測器丟了一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道了聲「有勞」,封疆拿出手機便要給嚴韜去電話,剛準備撥號,嚴韜卻打過來了,張口就問:
「數據都看到了吧?」
「嗯。」
「海底確實有驚人發現,但是需要一點時間處理聲納反饋的數據,今天晚上就到這兒吧,潛艇似乎出了些故障…」
「沒有故障。」
聽封疆不客氣的打斷他,嚴韜愣了愣:
「技術員反饋說潛艇的上浮和下潛不受控制,一直在三千米的深度平移…」
「我鎖的。」
「什麼?!你小子這時候胡鬧什麼?」
「沒胡鬧。下面有潛層淡水,密度比海水底,探測儀失漂逃逸。這麼明顯的降速落差擺在面前,你的人還要往下沖,我要是不鎖死系統,你的人就死定了!」
聽筒那邊,嚴韜聞言沉默了,再開口時有些底氣不足,解釋道:
「潛艇這玩意真是太冷門了,我這幫人也是第一次在野海實戰,確實經驗不足…我的人現在還在下面,要不你先把操控權交還給他們,讓他們先回來?」
「我會把他們送回去的,至於控制權…我覺得還是先不給他們的好。萬一被剛才的發現沖昏頭腦,又給我一個猛子紮下去…潛艇我是不心疼,但是重大勘測事故這口鍋太沉,我擔心乾爹您背著累。」
「好吧好吧,那你把他們先弄回來也行,你呢?要不要過來一趟?海底的發現還是比較可觀的,數據很多,能推測出一些東西來…」
天狼星都把圖紙畫完了,嚴韜的國家隊還在推測,封疆聽著不禁有些失望,沉默的間隙,天狼星只以為他在考慮這個間隙,壓低聲音道:
「不許去!明天早上有結果之前,哪裡都不許去!」
這個聲音嚴韜還是聽見了,疑惑道:
「誰在說話?」
「沒有…我團隊的同伴。說今晚太遲了,去了也沒什麼意義,又不是我去了,測繪圖就能立馬完成。」
嚴韜長長的「哦」了一聲:
「也對。等明天早上聲納測繪圖出來,我們再碰頭聊聊今晚的事——海底的發現,還有…你們商量好了嗎?她剛才打電話給我問的問題…」
「還沒有細說。她有點中暑,回來之後就不太舒服,剛打完電話說頭疼難受。等她明天好點了,我們再說這件事。」
聽說辛伊荻不舒服,嚴韜立刻緊張起來:
「現在情況怎麼樣?要我叫軍醫過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剛哄她睡著,今晚再看看,情況不好的話再找您求救。」
封疆既是這麼說了,嚴韜便也不再堅持,交代他有需要隨時聯絡,又說這會兒海面上風浪大,讓他多留意,這邊約了翌日再議,掛斷了電話。
剛收了線,天狼星卻已迫不及待的問他:
「你不想跟嚴少校討論序列的事?」
「就目前而言,不想。」
「為什麼?」
「從今天晚上的結果來看,解鎖塞蒂拉亞可能比我預想的要麻煩,我想先拖幾天…」
這樣說著,他轉身回到沙發邊,辛伊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又睡著了,面頰微紅,摸上去還有些發熱,卻也不知是睡熟了,還是仍在低燒著,亦或者二者都有。但既然已經睡著了,他便也有機會去吧檯喝點東西,只是剛拿起酒瓶還沒擰開蓋子,他卻又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將酒瓶放下,倒了杯清水,像品酒般小口抿著,目光投向舷窗外去。
今晚看不到月亮,星空璀璨的宛如灑在黑絲絨布上的碎鑽,但也正是因為失去了月光的照明,海面上一片漆黑,他只能從海浪聲里判斷:
「天狼星,今晚的風浪是不是比前幾天都大?」
「嗯,僅次於幽靈裂隙出現的那晚,海里的那位大朋友也比平時更加活躍。」
「能找到原因嗎?」
天狼星沉默了片刻,謹慎回答道:
「我只能說,今晚的磁場有些混亂,在過去的四個小時裡,蟲洞頻閃的次數是平時的兩倍,不排除跟你冒失的行為有關。」
暗自嘆息一聲,封疆忽然有些忐忑起來,他並不懼怕威脅,只是當威脅不知何時,會以何種方式出現的時候,這種不確定著實令人不安。
「我能做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