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重要的東西沒有白給的道理

  草草沖了個澡,再換身便裝,來到中庭的慶功宴會場時,堆起的酒塔才削去個尖頂,氣氛剛到位。

  見封疆摟著辛伊荻走進會場,駱添只覺得眼前一亮,從主座上站起來便向二人迎去,只是到了跟前,他的目光就沒從辛伊荻身上挪開,更是徹底忽略了封疆的存在。

  「喲,小祖宗,您捨得醒了?」

  辛伊荻已經習慣了駱添這樣稱呼她,莞爾笑道:

  「不捨得,但是餓了。吃飽了回去接著睡。」

  「要我說你得是踩著點兒來的!這菜可是剛要上!想吃什麼?我讓後廚給你加!」

  「你給大家辦的慶功宴,我點菜?合適嗎?」

  「合適。這慶功宴本來也是給你辦的。」這樣說著,駱添拿過支新酒杯,倒了半杯遞給辛伊荻,道:

  「如果不是認識了你,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機會,揚眉吐氣,光宗耀祖啊!」

  這杯酒才到辛伊荻手裡,酒杯還沒過度上她的體溫,便被封疆抽走了:

  「伊荻不喝酒,這杯酒我替她喝。」

  駱添也不介懷,舉了舉酒瓶權當乾杯,看著封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湊向辛伊荻俏麗的面龐,在她嘴角落下一枚淺吻。

  酒氣濃烈,她蹙了蹙眉,笑著將他的臉推開,卻被他更堅定的擁進懷裡,低頭便是一記深吻,引得周圍眾人放肆起鬨。

  這邊熱鬧著,熱菜冷碟從廚房魚貫而出,很快便擺滿了會場的桌台。

  自餐盤入席,辛伊荻的目光就沒有從飯菜上移開,她的這個表情被封疆看在眼裡,剛準備問她想吃什麼,駱添卻已先聲奪人:

  「你要是不喝酒呢…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坐著吃飽喝足。」說著,他眸光一轉,最後落到了臨近駕駛艙的窗邊,揮手一指:

  「喏,那邊挺好。鬧中取靜,你倆能好好聊聊天,也不妨礙你們蹭個氛圍。」

  這倒是個很好的安排,封疆於是攬著辛伊荻穿過眾人往他指的位置去,剛坐下,單盛出來的菜點便擺滿了跟前的桌子,辛伊荻下意識回過頭想跟他說聲謝謝,正看見他朝自己望來,四目相對,他舉起手中的酒瓶晃了晃,像是祝她吃好喝好,這便轉過眼沉浸到自己的聲色犬馬中。

  封疆將大塊肉排切碎了放在辛伊荻面前的盤子上,見她恍惚失神,關切問道:

  「想什麼呢?」

  辛伊荻醒過神來,剛搖了搖頭,他的手便撫上了她的面龐:

  「論姿色,我該是比我弟強吧,你看他不看我?」

  這句話把辛伊荻逗笑了,指尖在他腦門上重重一點:

  「你的世界裡就沒有更高級的對比項了嗎?非得跟他比?」

  說完,她低下頭扒拉著碗裡的肉塊,笑意卻慢慢淡了,唇邊勾著的一絲弧度也顯得勉強。

  他看得出她有心事,細細回想起來,似乎這份失神從自己告訴她慶功宴的時候便忽然冒了出來,每當她陷入這種情緒里的時候,她便不敢與他對視,想做了錯事的孩童,垂著眸子迴避他的目光。

  一個想法忽然在封疆腦海中掠過,斟酌片刻,他試探著問道:

  「後悔了?」

  辛伊荻聞言一怔,抬眼看他,生怕他再說出類似「你是不是後悔選我,沒選駱添」這樣的驚人言論,索性坦白道:

  「嗯。確實後悔了。如果他沒有被牽扯進來,這個慶功宴應該是為你辦的…」

  她原來是在為這件事自責!再聯想起之前他說過只能用金鱗會養活她,也說過這次駱添帶著戰利品返程,大概能在金鱗會裡橫行霸道一陣子,這些話疊加在一起思考,封疆找到了答案,卻還是調侃她道:

  「知道後怕了?」

  「也不是怕…只是覺得…如果回到昨天的這個時候,你也不是非金鱗會不可。可是現在你沒有退路了…」

  如果不是她過度自信的要求登艦探察,就不會被超級終端脅迫,也不會逼封疆違抗紀律和指令,動用金鱗會的火力摧毀結界封鎖。如果說在此之前,嚴韜是封疆的退路,事到如今,這條退路可以說是她親手斬斷的。

  「別胡思亂想了,不是你的錯。即便我不出手,嚴韜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我無法確定他出手和青麟二號被擊落哪件事會先發生,所以不敢冒著個險。與我而言,金鱗會也好,嚴韜的鐵飯碗也罷,都不如你重要。至於駱添…」

  話到這裡,封疆刻意拉長了尾音,見她眼巴巴的望著他,嚴肅的像在等宣判。他還從不曾見過她這般擔憂的模樣,不禁笑起來:

  「他的這點成績還不足以動搖我在金鱗會的地位。不過如果你的胳膊肘再往外拐幾次,就很難說了。」

  這句話被剛好沖他們走來的駱添聽見了,毫不掩飾的「嘖」了一聲:

  「你這話說的,什麼叫胳膊肘往外拐?同門兄弟,都是一家人,拐哪兒不一樣嗎?」

  駱添這見風使舵的能力跟他爹可以說是一脈相承了!出發前還跟他水火不容的要拼個你死我活,現在「同門兄弟」都說出來了。

  不過他也沒給封疆吐槽的機會,收了嬉皮笑臉的表情,嚴肅道:

  「軍隊的人來了,說有事跟你談,給你打發走,還是換個地方聊?」

  「打發走是不合適的,畢竟是軍方的人,沒必要鬧的這麼僵。你的這些貨要想出手,沒他們的批條,估計夠嗆。」

  聽辛伊荻這麼說,駱添狠狠在身邊跟著的小弟身上拍了一巴掌:

  「你看,我還好沒同意你不讓他們登艦吧!你們說吧,怎麼辦?」

  「我去見他吧。」

  這樣說著,封疆站起身,剛從辛伊荻身邊擦過便被她握住了手掌:

  「我跟你一起去。」

  封疆也沒拒絕,牽著她一同往登艦艙去,駱添看著兩人的背影,又看了看桌面上幾乎沒動的飯菜,無端嘆了口氣,揮揮手示意雜役過來。

  「駱少,是要把這些收了嗎?」

  「收什麼收?端回後廚去熱著,一會兒送他們房裡去,浪費…」

  最後這兩個字,駱添說的咬牙切齒,他也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憐惜之情源自哪裡,只是莫名覺得心疼,卻又找不到地方發泄。

  嚴韜這次來訪並沒有與葉簡鑫同行,而是帶了四個荷槍實彈的軍士,難怪駱添會如此謹慎。慣例客套了幾句,話題很快進了正軌。

  「我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兩個事情。一是把『黃雀』送回來,上面的組織樣本都提取化驗完畢,也都消毒過了,我知道它對於你來說很重要,就先申請解禁,送過來給你。」

  辛伊荻從嚴韜手裡接過那支帶著體溫的銀色短棍,道了聲謝,順口問道:

  「化驗結果如何?有比對到相近序列嗎?」

  她會說「相近」,便是已經料到仿生人的基因來自不同的個體,嚴韜也不打算隱瞞,坦言道:

  「我們確實比對到了相似序列,其中有你,李雲晟,多羅,還有…」

  「都來自研究所?」

  「是的。」

  看來當年他們的血液樣本不僅僅用於復刻,還製造了這種不知道意義何在的仿生生物。

  「既然說到了序列,我來這裡的第二個原因,跟血液樣本有關。剛才我們進行了比對,從實驗室取回的登陸樣本中,伊荻的樣本是假的。」

  語驚四座。在眾人一片詫異的神色里,嚴韜繼續道:

  「有人用動物血液替換了伊荻的血液樣本,這件事,你們是否知情?」

  這話分明就是沖封疆來的,他聽的明白,索性直白問道:

  「您是懷疑我替換了血液樣本?」

  嚴韜沒有回答,一旁的駱添卻聽不下去了:

  「不是…有必要嗎?一支血液樣本而已!伊荻都已經是我哥的人了,想要她的序列樣本,至於這麼費勁嗎?」

  話糙理不糙。

  如果只是需要取得辛伊荻的序列樣本,方法有很多種,不一定非得執著於血液,除非那支樣本在採集之後進行了特殊的處理,具體是怎樣的處理,嚴韜並不方便透露。

  「嚴少校,樣本箱是您看著我拿的,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碰過伊荻的樣本,封條和鎖在交給您的時候也是完整的,且不說我有沒有必要調換,在封條和鎖都沒有被破壞的情況下,我即便想調換也做不到,不是嗎?」

  談話一時陷入僵局,其實這些事嚴韜都知道,來詢問也不過是例行公事,走個過場而已,可個中緣由他又不能明說,辛伊荻見他面有難色,封疆又不肯退讓,只好開口調解:

  「血液樣本從出發前封存,到我們在廢棄實驗室里找回,這期間將近120個小時,樣本都存放在青麟二號的實驗室里,如果要調包,青麟二號的船員機會比我們大多了。與其花時間跟我們糾纏,不如把注意力放在青麟二號懸而未決的諸多疑點上。」

  「青麟二號我們也在查。不過…你的血液樣本對這次行動非常重要…」

  嚴韜的話說到這份上,再要裝作聽不懂就有些刻意了。

  「說到底,您就是希望我們把這份樣本補上,對吧?」

  見嚴韜點了點頭,辛伊荻嘴角上揚,露出了得逞的壞笑:

  「一管血而已,我想應該還不至於讓我把命交代在這裡。不過既然是重要的東西,我也沒有白給的道理…」

  聽她這樣說,嚴韜笑起來:

  「老葉果真了解你,他就知道這管血沒那麼容易補上。說吧,你想要什麼?」

  「您看啊,我把這管血給您,您能回去交差。我的人也不能空跑一趟,對吧?我也不貪心,不過是要您幫忙在放行條上蓋個章,證明這些東西都是打撈的無主資源,允許自由交易。」

  語畢,她看向駱添招了招手:

  「把艙單準備一下,電子檔和紙質文件都拿過來。」

  駱添應了聲好,放下酒瓶子同手下一起去準備,辛伊荻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將右手臂往桌上一放,看著嚴韜催促道:

  「不是要抽血嗎?別傻站著了。」

  設備架好,醫生就位,文件也送到了嚴韜手中,簽章落下的時間與針管刺進皮膚的節點一致,在駱添眼裡,這筆交易就像是辛伊荻用鮮血換來的,感性的細胞在酒精作用下迅速發酵,鼻根一酸,慌忙避開眼去。

  可就在他轉頭的片刻,腦後卻傳來了封疆的驚呼,回過眼便見辛伊荻唇色煞白,面色如紙的倒在封疆懷裡。給她抽血的醫生也慌了,匆忙將樣本封存好,趕緊拿了急救箱出來,一番檢查之後,好在只是低血糖引發的暈眩。

  封疆將虛弱的辛伊荻抱進房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他心疼地看著她,心中充滿了自責。

  駱添緊跟著進入房間,看到辛伊荻的狀況,一時愧疚和憤怒同時湧上心頭:

  「她要抽血你怎麼也不攔著點?」

  面對他的斥責,封疆無可辯駁,他確實不知道辛伊荻的體能已經到了極限,只知道這管血如果她不抽,他們誰都無法脫身。卻說駱添也沒見過封疆這般六神無主,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讓後廚弄點好吸收的湯水來,等她醒來餵她喝。你陪著她吧,如果那群人還要來找事,我做主替你攔下來,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封疆應了聲好,下意識又道了句謝謝。駱添聞言腳下一頓,卻也沒再說什麼,闊步往外去,房門一開,險些與門外的人撞了個滿懷,卻是陳冀桁,小小的個子抱著台電平板電腦,在門外躊躇不決,見駱添出來,開口問道:

  「我…可以進去嗎?」

  駱添卻也沒拒絕,只是道:

  「你最好有重要的發現,你老大心情應該不算太好。」

  本來還不至於害怕,但被駱添這麼一警醒,少年不禁惶恐,戰戰兢兢的蹭到臥室門邊,未及看清臥室里的情形,封疆的身影卻已立在了他跟前,嗓音清冷問他道:

  「有什麼發現嗎?」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似乎也不至於很糟。

  「是…我安插在實驗室電腦里的尾巴程序,追蹤到了他們的破解進度,有一些內容我想您會有興趣知道…」

  這樣說著,他將平板電腦打開來,還沒推到封疆面前,卻被他拒絕了:

  「不用給我看了,你直接說吧。」

  少年在腦子裡將信息過了一遍,將關鍵信息濾出來,言簡意賅道:

  「他們解鎖了培養盅的三百多條實驗記錄,其中有一條有別於其他內容,結果是待觀察。」

  「有什麼特別的嗎?」

  「其他所有記錄都是失敗,唯獨這一條是待觀察,而且之後也再沒有進行重複實驗的記錄。」

  「你懷疑…這個記錄對應的培養實驗成功了?」

  陳冀桁點了點頭:

  「雖然我不太了解實驗過程,但我認為,在這種極其有限的資源條件下,不會再進行重複實驗的原因不在乎兩個:成功,或者徹底失敗。就目前破解的記錄來看,如果是放棄培育的項目,狀態應該是『終止』,比如012號母本,是記錄最少的,也是最早被標記為『終止實驗』的。」

  「終止原因是什麼?」

  「絕對唯一序列,無法復刻。」

  這便是說,「012」的編號是以辛伊荻的基因序列做為母本的,李雲晟也說過,她的基因序列是無法複製的。

  「你說的這個『待觀察』的母本,編號是多少?」

  「08。」

  話音落下,便聽辛伊荻的聲音從臥室門邊傳來:

  「多羅,我在實驗室的培養盅上看見了記錄本。」

  封疆趕緊將她扶到沙發上坐下,雖然軍醫給她注射的葡萄糖緩解了她低血糖的症狀,但她的臉色還是很差,可她卻一門心思都在實驗結果上,剛坐下便問陳冀桁道:

  「你的意思是,他們復刻了多羅的基因序列,並且成功的培育出了生物樣本?」

  「我…不能確定,不過從目前追蹤到的文件來看,可以這麼假設。」

  少年的用詞很嚴謹,將他謹小慎微的個性展現的淋漓盡致。

  辛伊荻聞言,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眉,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嘴唇也不自覺的抿緊了,這是她思考時慣有的小動作。

  「你想到什麼了?似乎每次提到這個名字,你總是特別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