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棉簽冰涼的觸感霎時頓住,接著便沒了下一步動作。
腦子裡棉花糖似的的雲海頃刻間散盡,封疆醒過神來,迅速回憶起失神的片刻自己說了什麼,但話已出口,他也不打算畫蛇添足的做沒必要的解釋,只是下意識的將她摟的更緊,面頰隔著襯衣感受她皮膚的溫度,聽著她本就偏快的心跳隨著體溫上升跳亂了節奏。
他突然有些後悔,似乎現在並不是告白最好的時機,如果能就這樣抱著她,剛才的話不說也沒什麼問題。
但是說出去的話是沒有撤回的餘地了,就在他糾結著是不是要再說些什麼繞過這個話題的時候,頭頂上突然傳來辛伊荻輕笑著的回答:
「論心裡藏的住話,除了你,我還沒服過誰。」
封疆聞言一怔,摩挲著她的脊背,低聲問她:
「你知道我想說這句話很久了?」
他的小動作擾的她腰間發癢,她不客氣的騰出手來在將那條蠢蠢欲動的手臂摁住:
「別亂動!一會兒戳疼你了!」
手臂被她按著,他自是不好再動,安靜的等她將傷口處理好,然後一把將她按下來,讓她坐在他腿上,望著她痴痴傻笑:
「你一直在等我說這句話嗎?」
也許是這麼多年積壓在心中的往事煙消雲散,今晚的她似乎特別乖巧溫順,像只厭倦了廝殺的獅子,斂起利爪,只想懶懶的享受這個夜晚。
「也不算在等…只是你再不說,我都懷疑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就是說她知道,也在期待。
他湊近她,微涼的雙唇在她頸間的皮膚輕觸,帶著幾分試探的味道,低聲問她:
「有什麼好懷疑的?難道我的心意表露不夠明顯嗎?」
「你就差把這件事寫在臉上了。」
辛伊荻咯咯笑起來,眼底里儘是嬌媚:
「只是你不說,我就當不知道~萬一除你之外還有其他人有這個心思,我還有機會對比斟酌一下…」
她會這麼說,那便是真的做得出來。
封疆只覺得腦袋裡那根剛松下來的弦「鏘」的一聲又繃緊了,眸光一凜,他的唇峰霸道的貼上她的雙唇,將那些故意激將他的話通通堵了回去,許久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啞著嗓子道了句:
「我不會再讓你有這種小心思的,你是我的…」
炙熱的吻從唇角移到耳根,又在她修長的脖頸和雕刻般的鎖骨間流連,他呼出的氣息跟落在皮膚上的親吻同樣炙熱,似乎要在她身上燙出痕跡來,證明她只屬於他一個人。
她的心思全然亂了,沉浸在他發自本能的引誘里,喚他名字的聲音都帶著顫抖。他卻沒打算就此罷休,這顆火種是她早上自己種下的,他說了等她醒來,要好好算這筆帳,但此刻箭在弦上,他卻又下不了狠手了,撫著她的後腦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對你說的每句話,我都很認真,伊荻…以前我不知道能給你什麼,所以不敢對你有任何許諾。但是今晚我找到方向了…如果你是想振翅高飛的鳥,那我就去成為只屬於你的天空,即便我做的不夠好,即便我也還在摸索,試著飛向我,給我個機會證明我對你不僅僅是喜歡…」
「還有什麼?」
「愛。」
這個字,封疆說的斬釘截鐵,末了又補了一句:
「這麼多年來錯過的愛,我會用餘生千倍萬倍的補給你。」
辛伊荻聞言錯愕,睜大眼睛看著他:
「你想起來了?」
他並沒有想起來,但是在父親留下的筆記本里,他找到了關於童年的零星片段,有了之前的經驗,他從封底的夾層里摳出有一張褪色的拍立得照片,背景是一棟帶院子的錯層別墅,跟辛伊荻在青麟學院的宿舍一模一樣,兩個青年男子站在院子外,在他們前面,是兩個面貌稚嫩的孩童,一個是他,另一個正是年幼時辛伊荻——她跟那時比起來可以說是「等比放大」的,認識的人一眼便知。
可是辛伊荻會這麼問,那便說明她想起來了,雖然不知道有多少,至少包括了關於他的一部分。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他肩頭,他倏爾慌亂,但下一刻,她白皙的雙臂繞上了他的脖頸,埋首在他頸間輕輕「嗯」了一聲。
他清晰的感受到她喉頭的哽咽,知道她還有話想說,但他問,她又只是搖頭,柔軟的唇瓣觸在他脖頸上,落下一個鮮紅的印子。她不說,他便也不勉強,一言不發的享受此刻的溫存,體會她全身心的依賴,沉溺在占有的滿足里。
待熱忱消退,已近午夜時分。
封疆自熟睡里醒來,辛伊荻還在他的臂彎里,手心裡攥著他的小指,面頰微紅。她大概是熱了,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細膩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薄薄的光,無法抵抗這樣的誘惑,他低頭在她的肩上落下淺淺一吻,還沒來得及得寸進尺的再親芳澤,手環上的屏幕突然亮起紅光,蜂鳴聲伴和震動同時響起,他趕緊將報警聲關掉,卻還是沒能避免吵醒她。
翻了個身,她將臉又往他懷裡拱了拱,似夢半醒的嘟囔著問他:
「什麼事這麼緊急?」
「A級指戰臨時會議。得去一趟。」
封疆的回答里透露出十足的不爽,但卻又無可奈何。辛伊荻聽出來了,閉著眼嘴角卻勾起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讓你別跟著淌這趟渾水,你非要來…」
聞言,他穿衣服的動作一滯,然後飛快的穿好了回到床邊,在她紅潤的面頰上淺淺一捏:
「這時間開會估計我一晚上都不用睡了,你不心疼我,還在這兒調侃我?我這女朋友是充值送的吧?」
「可不是嘛,續命送的。」
短暫的呆滯之後,封疆氣笑了!
但仔細一想她這話也沒毛病,以至於他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語句來反駁,只好撂下句:
「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這便吻過她的額頭匆忙離開——他還得回房間去換身衣服,雖然都是「赤誠相見」的交情,但穿著背心去開會始終不太有禮貌。
趕到會議室的時候,前輩們都已經就坐,崔教授是視頻參會的,實驗艙設在另一台星艦上,離艦通道宵禁時便已關閉,所以他無法到現場來,只是他的臉色此刻從視頻里來看並不好,呈現出詭異的蒼白。
見封疆來,葉簡鑫示意他坐下,言簡意賅的給他總結會議要點:
「青麟二號發現一台登陸艦逃逸,登陸比對樣本全部遺失。」
全部遺失四個字聽得封疆心頭一緊:
「什麼情況?我們當時做完比對是盡數檢驗入庫的…」
「對。崔教授,你來說明一下具體情況。」
視頻里的男人神色慌亂,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勉強將情緒穩定住了,但還是哆哆嗦嗦的:
「我…下午把樣本送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實驗室里,剛才出來休息的時候,我看到辦公桌上的報告,辛伊荻的血液樣本有異常,我想…為了保險起見,應該去核對她的初始樣本,然後我才發現…樣本箱是空的…」
崔教授又喝了口水,但似乎對他沒有一點幫助,只好把水杯捧在手心裡,又道:
「我…查了監控,我實驗室的一個學生把東西拿走了,我現在聯繫不上她…還…少了一台登陸艦…我也不知道她拿那些樣本去做什麼…」
登陸艦的艦身強度和巡航高度都有限制,是不可能在脫離母艦的情況下完成空間跳轉獨立返回的,那麼他能去的地方除了同行的幾台星艦之外,就只有雲層之下的陸地。
崔教授陳述的同時,葉簡鑫已將他所說的那名學生的資料投在了屏幕上,當看到檔案上的女生照片,封疆的眉頭不自覺的蹙了起來,一言不發的聽嚴韜繼續補充說明:
「我們已經調取了失聯登陸艦的逃逸時間和行程軌跡,確定是向著地面去的,時間是下午六點一刻,也就是我們返程的時候。」
「這麼說她是早有預謀的,計劃好了在登陸艦往返頻繁的時候逃逸?」
葉簡鑫的猜測立刻引來眾人附和,便聽他又問:
「嚴少校,能確定逃逸登陸艦的著陸方位嗎?」
嚴韜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還在追查。現在下面的氣象情況不穩定,因為暴風雨的影響能見度太低,剛才測量到了六級強風,現在風速也還在提升,原定的聲納探測也只能暫停,待風暴結束繼續探測。」
見封疆一直鎖著眉,葉簡鑫索性點名道:
「封疆,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問…這個學生,崔教授您是不是很重視?或者說…很信賴?」
視頻里的男人點了點頭:
「對,她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做事基本沒出過岔子。」
「這麼說今天下午復勘的時候,她也與您同行是嗎?」
「那是當然的!」
說完這話,崔教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連水杯都端不穩,險些掉落到地上,在他慌忙補救的時候,封疆在鏡頭裡瞥見了他手背上誇張凸起的血管。
「我沒有問題了。崔教授您如果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
這個提議很是貼心,葉簡鑫和嚴韜都沒有異議,待信號切斷,封疆立即開口了:
「崔教授狀態不對,建議封鎖青麟二號。」
見眾人沉默,他於是進一步補充說明道:
「下午李雲晟親口描述過感染的症狀,發冷,肌肉不受控制,血液顏色改變,從剛才視頻里的畫面判斷,崔教授現在的狀態完全符合這些描述。」
話雖如此,但葉簡鑫還是謹慎道:
「他在視頻里的狀態確實不太好,但解釋成風寒感冒或者過度疲勞也情有可原,如果因為出現身體不適就要封鎖一艘母艦,這個動作就太大了。況且你也聽見雲晟說,這是個基因指向病毒,只針對這個空間的生物。」
「從相對時間上來說,這是十年前的結論了。十年,在微觀世界裡發生的變化是無法被預估的。」
「如果你的假設是成立的,這個病毒已經具備跨空間傳播的能力,那今天所有參與行動的人員,都有可能已經攜帶了病毒。但是我們的檢測報告並沒有異常。」
「檢測報告是崔博士的實驗室發布的,如果他刻意隱瞞真實情況呢?」
「你這就有些陰謀論了。封疆,雖然崔博士是個實驗瘋子,但在大是大非上他還是有分寸的。」
聽著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假設、推翻假設,嚴韜只覺得頭大,正不知如何中止兩人熱烈的討論氛圍,會議室的門卻被推開了,辛伊荻款款而入,來到封疆身邊,薄唇輕啟,說出了個更驚心動魄的假設:
「還有一種可能:崔教授和李雲晟一樣,是本該被清除的空間目標。我也分析過他被複製的可能性,但是時間太短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調包是不太可能的,也沒有必要。」
這話嚴韜只聽懂了一半,眼鏡片後面的眸子巴扎了兩下,問道:
「什麼…複製?」
辛伊荻這才想起來自己跳過了一個重要內容,連聲抱歉之後解釋道:
「這個空間複製序列的能力。在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們就發現了。空氣里就像有看不見的磁鐵,棉花上的血液頃刻便會消失,掉落的頭髮一夜之間就不見了蹤影,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在街上走著,遇到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你突然聽見了他心裡的聲音,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下一刻你就化成了一灘血水…」
嚴韜聽著渾身一個激靈:
「氣泡效應?」
「對。氣泡效應在這個空間隨時有可能發生。序列複製似乎是奧姆病毒研發者的最終目的,而這個空間就是病毒的試驗場。」
「目的呢?實驗目的是什麼?」
「精準清除。你永遠不知道人肉炸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你身邊,所以以序列為標準的檢驗渠道也都將失效。」
會議室里一時沉默,辛伊荻描述的這個場景過於驚悚,已經超出了大家能預想的範圍。良久,才聽葉簡鑫又問:
「即便短時間之內可以做到複製基因序列,要完全複製樣貌特徵應該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
辛伊荻點了點頭:
「樣貌特徵和行為記憶是無法被複製的,也正是因此,我懷疑現在躺在青麟二號實驗室里的李雲晟,並不是真正的李雲晟。」
說著,她將右臂的袖子拉起來,露出上臂內側一條淺淺的疤痕,看著封疆道:
「即便是我,當年反覆植入晶片的傷口依然存留有色素沉澱,但下午交鋒的時候,我發現這個李雲晟的右臂很乾淨。」
辛伊荻注射過「女神之淚」的事,封疆是唯一知情人,他體驗過這種神奇的藥劑在肌體組織修復上的驚人效果,連「女神之淚」都無法去除的疤痕,旁人更是難以做到。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如你所料,那真正的李雲晟在哪裡?」
嚴韜的這個問題辛伊荻無法回答,垂下眸子搖了搖頭,沉聲道:
「如果我能找到答案的話,應該也會知道當年我們十二個人的血液比對樣本遺失的真相…」
不約而同的,李雲晟詭異的笑聲在腦海中迴響起來,那時他說過,他的任務是是把樣本放置到指定地點,多羅的任務是在回程之前回收樣本。
與今日發生的情況如出一轍!
同樣的事情,十年後在同一個空間再次上演,沒有人能說服自己這只是個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