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西裝革履的出現在指揮室的時候,指揮室里的眾人皆是驚訝:剛才他來簽保函的時候行色匆匆,嘴唇上還染著淡淡的口紅印,一看便是被人生生從溫柔鄉里拉出來的,匆忙中還帶著些男人們心知肚明的不悅。
既然心知肚明,便也沒有人責備什麼,只是紛紛感嘆年輕氣盛,理解並包容,私下都認為他不到中午是不可能回來了。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已經換了正裝回到總控台邊,意氣風發的樣子越發令人越發想入非非。
葉簡鑫檢查登陸設備回來,見封疆拿了最新的資料在總控大屏前站著,驚訝之餘也透出幾分欣賞,闊步到他身邊,朗聲笑道:
「你怎麼回來了?任務執行完你是可以休息幾個小時的。」
「我還好,越想越覺得剛才的事情很蹊蹺,所以想回來做行動復盤,怕遺漏什麼細節。」
「年輕人很不錯嘛,有責任感!」葉簡鑫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問道:
「伊荻好些了嗎?」
這個問題不問還好,問了,封疆心頭卻是一沉——剛才那個女生說,是葉簡鑫讓她去送的藥和水,眼下他這樣問,究竟是希望他回答「好」還是「不好」呢?
「吃了您給的藥,好些了。」
葉簡鑫聞言遲疑了片刻,這表情封疆看在眼裡,心中瞭然,卻還是問道:
「送藥的人說是您給的,不是嗎?」
葉簡鑫醒過神來,笑道:
「是是是,我應該是跟醫療組順嘴說了一下,早上太忙了就沒記住。她吃了?有好些嗎?」
「本來是好些了,結果她嘴饞吃了我的巧克力,又全給吐了。」
葉簡鑫的眉頭誇張的擰了起來:
「巧克力吃吐了?沒聽說她對巧克力過敏啊!」
「是酒心巧克力,我助眠的,沒想到她會去吃。」
聽了這話,葉簡鑫朗聲大笑起來:
「那丫頭從小就是喝一口米酒都會倒的量,現在膽子是真大了!她既然醉了,你不回去照顧她,沒事嗎?」
封疆直覺他話裡有話,隱約是在暗示他回辛伊荻身邊去,似乎在擔心她的安全,他於是也剛好借著話頭往下說:
「沒事。醉了,吐完,現在睡著了。估計得睡一會兒。我這兒能分析情報,還能看著監控,她要溜出來我馬上回去。」
葉簡鑫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他的這個角度能將艦艙里的各個監控畫面看的一清二楚,暗自慶幸他有設防之心,點點頭,語重心長道:
「辛苦你了。」
「本職工作。早點完成任務帶她回家才是最穩妥的安排。」
葉簡鑫對他的這句話也很是認同,連嘆了幾聲是,叮囑他有發現及時報告,這才往自己的工位去。
目送葉簡鑫的身影被磨砂玻璃門隔斷,封疆回味著剛才的對話,越發覺得男人每句話里都別有深意,語氣和神態像極了身不由己的老父親,有一肚子的難言之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一個很冒險的決定出現在封疆的大腦里:如果一定要找人裡應外合,這個男人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十分鐘後,封疆敲響了葉簡鑫辦公室的門,得到應允之後,封疆推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的會議桌邊坐著行動組的多位領導,見他來,很是客氣的跟他打招呼,客套之後,葉簡鑫終於問他:
「來找我是有什麼發現嗎?」
「對。關於早上的噪音,我有點想法。」
聽說是早上的事情,各種神色在眾人臉上一一呈現,辦公桌左側穿著軍裝的男人率先問他:
「你們不是口徑一致的說只是誤判,一切正常嗎?」
「確實沒有遭遇生命體,所以我們當時一直認定是誤判。回來之後我還是覺得有些費解,也是剛剛想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這樣說著,封疆抬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葉簡鑫,似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葉簡鑫會意,抬手將投影打開:
「就在這裡說吧,讓大家都聽聽。」
「當時我們在通訊里聽到的真實情況並不像是干擾,因為我們可以聽見總台的呼叫,只是被掩蓋在噪音後面,呼叫聲越大,噪音也越大。我認為這個情況更符合通訊設備嘯叫的描述。」
「你的意思是…在那個區域存在同設備源,同頻段的信號?」
「對。」
「剛才我們分析了頭雁帶回來的土壤樣本,非常確定這裡曾經做過大清洗,根據殘留的元素體量判斷,大清洗之前發生在五年前。什麼設備可以待機五年?」
果真,這是個繞不開的問題。但封疆並沒有打算在這裡討論,而是道:
「萬一真的有人躲過了大清洗,並且只做了發電設備,又剛好能給通訊器充電呢?」
不及眾人反駁,他已打開手中的雷射筆,指向C、D、E、F四區的交界處:
「在車隊抵達這裡的時候,我們的車載設備已經出現了電流音,並且有明顯的長短波節奏。我當下的決定是加速通過干擾區,儘可能縮短失聯時長,同時避免不明信號源可能造成的設備損壞。」
雷射點向前推移,而後又定住了:
「在這個坐標,干擾達到了峰值,應該也就是葉教授提醒我不要冒進的時候。假設這個位置是干擾源所在,那麼接下去的路程里,信號干擾應該是減弱直至消失的。可是實際結果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
先前還各有千秋的神色此刻不約而同的被驚懼取代,封疆毫不避諱的將大家心領神會的答案說了出來:
「干擾並沒有消失,而是跟隨著我的車速前進,直到這裡,突然消失。」
他說的「這裡」,正是剎車點。
「那時候我判斷干擾源是會移動的,而且是有目的性的移動。但是剎車之後我們並沒有遭遇襲擊,也沒有發現生命體,為了證實我的判斷,當下我讓三台車兵分兩路:我們繼續執行比對任務,武裝力量較強的北極狼二號原路返回,復勘異常點。」
穿著軍裝的男人看他的眼色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從調侃變成了玩味:
「但是北極狼二號返程的過程並沒有發生信號干擾的情況。」
「這就是問題所在。」
封疆將手裡的雷射筆丟回桌上,「咚」的一聲悶響,在這寂靜的空間裡格外響亮。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台未知設備剛好沒電了?」
「剛好有發電機,剛好能充電,剛好保持著常開待機狀態,剛好能跟隨車隊移動,剛好又沒電了?嚴少校您從實戰角度評估一下這麼多『剛好』同時發生的概率有多大?」
指揮室里內再度沉默,封疆的這個問題答案大家心知肚明:這個概率不是沒有,但確實太渺茫了。
桌邊眾人交換了一輪眼神,似乎默契的達成了一致,就連那位姓嚴的少校也向葉簡鑫點了點頭。
「封疆,你的策略是什麼?」
「第一,召回已經登陸的隊員,暫停本次任務;第二,決策層再探存疑區域,必須找到信號源;第三,派出聲納探測儀對整個區域進行斷層掃描,著重掃描建築地下和山體內部是否存在可供生命體躲避的空間。」
他特別強調了「山體內部」,因為他記得在出發前,辛伊荻就是在看到那條山脈之後產生的應激反應,那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令她印象深刻,至今心懷恐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會議桌前端的三人,慎重思考之後,嚴韜率先舉手表態:
「我同意顧問的建議,我建議加大復勘區域範圍,必須找到信號源。」
與他對坐的男人似乎不認同,冷聲道:
「復勘肯定是必要的,聲納斷層掃描也合理,但是暫停任務是不可能的。」
此話一出,立刻收到了嚴韜的駁斥:
「目前地面情況並不明朗,在不能保證安全的情況下進行科研探測,這與拿組員的生命在冒險有什麼區別?如果造成大範圍犧牲,崔博士您擔待的起嗎?」
「空間探索本來就是冒險,每一項科研成就也都是建立在犧牲之上的。這次調研時間緊任務重,如果耽擱了採樣,導致樣本數量不足,這個風險您擔得起嗎?」
兩人不客氣的爭鋒相對,做決定的重任最終又落到了葉簡鑫身上:
「既然如此,那就不暫停行動吧,提高風險防護等級,把原定於今晚執行的勘測採集任務提前,務必在天黑之前完成,7小時後進入宵禁時段,封鎖離艦通道,進行全境聲納掃描。各位有沒有意見?」
這個安排很是穩妥,自然是全票通過。見大家都沒有異議,葉簡鑫於是繼續安排道:
「現在是中午十一點三十分,請嚴少校安排復勘小組,一小時後出發,對存疑區域進行第二次勘測,目標是找到信號干擾源。現場有可能存在未知生命體,做好臨戰準備。」
嚴韜應了聲沒問題,便聽葉簡鑫又道:
「時間緊迫,有可能需要現場決策。決策組誰去?」
說著,他自己先舉起了手,然後將殷切的期待目光投向了封疆。
封疆自然會意,慢悠悠的舉起手道:
「是我提的建議,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但是我要求保證伊荻的安全,不希望再有人做多餘的事情,否則我會讓她退出本次行動。」
回答他的是嚴韜: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派人守著,任何人都不能進入你的房間,跟她有所接觸,直到你回來。」
這是個一箭雙鵰的辦法,既能保證她的安全,又等於是攥了個控制他的籌碼在手裡,封疆心知肚明,但眼下這是保障她生命安全最可靠的辦法。
大局已定,細節安排不需要封疆參與,葉簡鑫於是讓他先去用午餐,再抓緊時間回房間休息片刻,封疆自是接受了這個建議,不僅是他自己需要吃東西,他還得給辛伊荻帶一些回去,畢竟這次復勘不知需要多長時間,萬一她下午醒來,肯定是要吃東西補充體力。
看著封疆離開辦公室,嚴韜收起玩味的目光,看向葉簡鑫,嘆息道:
「這小子是個好苗子,只可惜身世背景太複雜。」
「生在什麼樣的家庭是上天的安排,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是自己的選擇。說不定他真能在這亂世有所貢獻,成為了不起的人。」
「如果他真如你所期待,我願意為他破例。」
聽了這話,葉簡鑫卻笑起來:
「撒餌可得趁早。只怕到時你有心,他未必看的上你那方寸清池。」
執行復勘任務的車隊可以用「聲勢浩大」來形容,輕武裝卡車開道,重火力裝甲壓陣,有決策權的高層幾乎全都參與了行動,兩人一台車,隨行的研究機構還跟了台籠車出來,一副要活捉生物體的架勢。
按照行動任務安排,封疆和葉簡鑫乘坐的是行動方便的防彈越野車,體型小巧但車體很重,便於在狹窄的道路穿行。因為只有兩個位置,這台車上沒有配備司機,封疆熟悉路況負責駕駛,葉簡鑫坐副駕觀察環境,兩人跟著車隊行進一路無話。
臨近D區,車載通訊器里再次響起了稀疏的噪音,以實際行動給中午懸而未決的那個問題一個答案:「巧合」是不成立的,除非那台神秘的設備又「剛好」充上了電。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頭車亮起尾燈,壓低速度示警,車載通訊器里響起了嚴韜的聲音:
「各單位注意,目標出現,信號源在九點鐘方位。」
葉簡鑫復了聲收到,便聽封疆道:
「前方五十米,十點鐘方向的高層建築。」
「你懷疑是干擾源所在嗎?」
「嗯。」
葉簡鑫會意,按下通話鍵:
「游隼找到可疑目標,申請離隊排查。」
喊話很快收到了答覆:
「收到。可以離隊。」
這句回覆中的干擾已經相當嚴重,聽著那噪音,封疆眉頭一蹙,眸光中寒意驟起,減速讓後面的車隊超過之後,脫離車隊向著目標建築加速而去。
在嘯叫的噪音里,封疆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嘶啞的嗓音無法判斷性別,但他依稀聽見了「伊荻」兩個字,那聲音似乎在說:
「伊荻…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