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房門一關,辛伊荻的手便從他手心裡抽離出來,凝視著他的眸子問道:
「你們是不是遇到情況了?」
封疆雖然還沉浸在剛才咫尺的溫存里意猶未盡,但現在肯定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攬著她在床邊坐下,自己則坐在對面的書桌旁,拿起筆在紙上邊塗畫邊回答道:
「其實總體而言確實一切正常,只是碰到了信號干擾…」
「那不是簡單的信號干擾,是通訊設備的嘯叫。」
這個詞封疆在理論書籍里讀到過,但是親身經歷卻還是第一次。
「如果是嘯叫的話,需要同時滿足兩個條件:首先是設備必須同源、同版本、同型號,占用了同一個頻段;其次,這個設備必須存在於嘯叫發生區域。」
筆尖在剛畫好的簡易地圖上圈了一個範圍之後,封疆抬起眼來看她:
「要同時滿足這些條件,在這個空間裡似乎難度太高了些。」
辛伊荻卻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
「反而是在這裡,才有可能發生。」
「你覺得…是上次執行任務留在這裡的人嗎?」
封疆刻意把「跟你」兩個字去掉,生怕再刺激到她——臨行前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依然歷歷在目,他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才這樣驚恐,但是能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恐懼到失語的,肯定不會是正常人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我想不到其他解釋,即便連我自己都覺得說不通。」辛伊荻蹙著眉頭,似是自言自語般分析著:
「今年是我在拜倫商店的第五年,那就說明我上一次至少是四年前。雖然我不能確定這個空間此刻的相對時間,但是從建築物的破敗情況判斷,這裡荒廢了起碼十年以上。別說當年,即便是現在也不可能有設備在保持通訊的前提下持續待機十年以上。」
待她說完,封疆立刻贊同道: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當時我做了個假設,假設當年碰巧有一台設備故障了,不能關機,只能一直保持呼叫狀態,這個設備的使用者運氣很好的找到了光伏板,又剛好帶著適配的充電器,再剛好把設備充上了電,然後才遭遇不測,以至於這麼多年來這台設備其實一直處於呼叫狀態,但是這個空間被青麟學院鎖死,這麼多年都沒有打開過,所以沒有發現倖存者。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雖然封疆用了一連串的「碰巧」「剛好」,但這個假設也不是不可能,記憶里還真有個人是這樣的做派——不管到哪裡都帶著各種各樣的應急裝備,從充電器到發電機,給他個銼子,他就能徒手造冷兵器。
這個人叫「李雲晟」,就是回憶里名叫多羅的男孩說的「他可是李雲晟啊,你出事他都不可能出事」的李雲晟。
緊接著,辛伊荻的腦海中又想起了多羅說的另一句話:
「組員還需要考慮嗎?必須選雲晟!別說廚子,就是不要補給品,我都選雲晟!伊荻姐你趕緊定了他,要是讓別組選走了,咱們損失就大了!」
當時他們是自己選的組員嗎?還有其他小組存在?就像現在一樣?
辛伊荻一不留神便在回憶里越陷越深,眉頭也越鎖越緊,眼神空洞的仿佛一尊玩偶,而且連呼吸都忘了,臉憋的發紅。封疆又長篇大論了一番,但始終沒有聽見她回應,抬眼看她,見她是這樣一副神情,心中一驚,起身便往她身邊去,躊躇片刻才下定決心伸手晃了晃她的肩膀:
「伊荻?你還好嗎?」
辛伊荻如噩夢驚醒,能抽了幾口氣,抬眼看他:
「什麼?…抱歉,我剛才走神了,你說什麼我沒在聽。」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麼?」
聽他這樣問,她也不遮掩,坦然道:
「嗯,想起了一些片段,但都很零散,我不知道要怎麼把它們拼湊起來…」
聽說過有人被回憶催眠,但辛伊荻這樣不記得呼吸的,封疆也是第一次見。
如果想起過往一不留神就要用她的生命當代價,封疆寧可她一無所知。
這樣想著,他心疼的將她摟進懷裡,撫摸著她的腦後,柔聲安撫著:
「算了,伊荻,別想了,我們不一定要在回憶里找答案…」
話未說完,門口卻響起了敲門聲,敲的正是辛伊荻那間,許是敲了一會兒沒反應,那人於是喊到:
「伊荻?你在房間嗎?葉教授讓我來給你送些藥。」
辛伊荻本能的想站起來去開門,卻被封疆摁住了,不多會兒,隔壁房門開了,同時響起了駱添懶洋洋的聲音:
「伊荻在隔壁,你們顧問那裡。」
說完便將門「砰」的關上了。
想必是回籠覺被吵醒,駱添現在一肚子氣。但門口的人也不介意,轉頭便來敲了封疆的門。
封疆對辛伊荻比了個噤聲,站起身將戰術背心脫了,只剩了件打底的緊身短袖,還故意把領口扯鬆了些,又把頭髮弄亂了些,這才去應門。
門口的人們沒想到向來衣冠筆挺的封疆會用這樣的形象來開門,一下子不知如何應對,囁嚅了半天才開口問道:
「老師…我找伊荻…我的意思是,她房間的人說,她在您這裡。」
封疆卻也不跟她解釋,只是道:
「有事嗎?」
「是葉教授說伊荻身體不適,讓我送點藥過來,還有熱水。」
直到這時,封疆才將辛伊荻喊了過來,順手將她攬進懷裡,目光便再沒有移開過,眸子裡全是令旁人艷羨的疼愛:
「剛說你得吃點藥,葉教授就送藥過來了。」
辛伊荻伸手將藥拿過來,卻見那藥片細長的,卻是碩大一顆。她沉默著不說話,封疆看不下去了:
「這麼大一顆吞的下去嗎?要不掰開兩段吧…」
送藥的那個女生聽了,趕緊開口阻止道:
「誒!不行!醫療組的老師交代過這藥傷胃…」
聽了這話,辛伊荻輕笑一聲,向封疆揚了揚手:
「放心吧,不至於噎死。你看,這不是還給我送了熱茶來嗎?」
說著,她將藥放進嘴裡,昂首將整杯溫熱的茶水喝下去,那茶水有股獨特的香甜氣息,封疆只是聞著都不禁垂涎,巴不得拿過來嘗一口,但辛伊荻沒給他這個機會,將熱水一飲而盡,然後放回了托盤上,向門口的女生道了句謝謝。
女生笑容燦爛的回了句不客氣,又說如果還不舒服就通知她,她帶醫療組過來,這才端著空杯子離開。
房門再次關上,聽著她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里,封疆回過眼看辛伊荻,卻見她捂著嘴,兩隻眼睛憋的通紅,滿眼是淚:
「伊荻?」
辛伊荻卻示意他別說話,強忍著難受撲進他懷裡,低聲道:
「人走了,不繼續嗎?」
封疆被她問的莫名其妙,抬手將她憋出的淚抹去,也摸到了她發燙的臉頰:
「你的狀態這麼差,繼續什麼?你該好好休息…」
可她卻似乎不這麼認為,踮起腳摟上他的脖子,下一秒,她柔軟的唇峰已貼上了他微涼的嘴唇,蜻蜓點水的碰觸,他只覺得大腦片刻停滯,不由自主的摟緊了懷裡的纖纖細腰,正想趁熱打鐵的將這個吻發酵,敲門聲又響了,還是剛才那個女生。
辛伊荻微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貼在他耳邊道了聲:
「去開門吧,你不開,她不會走的。」
這樣說著,她從他懷裡離開,轉身去拿了他剛脫下的戰術背心,再回到他身邊的時候,門已經開了,他的表情有些不悅,卻還是耐著性子問門外的女生道:
「還有事嗎?」
「是…您的朋友要在這裡暫住的事,要麻煩您去報備一下。」
這樣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上面的要求,她也沒辦法。
封疆不答話,辛伊荻已將戰術背心套在了他手臂上,柔聲道:
「去吧。我們先斬後奏,確實不合規矩。」
說著,她抬手將他唇上印著的口紅擦掉,但手還沒離開便被他拉住,順勢低頭在她唇上回了一吻,道了聲:
「等我回來。」
這便跟著那女生一起離開,待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辛伊荻才將房門關上,捂著嘴躺回床上。
那杯水的氣味令她胃裡翻江倒海,但她現在不能吐,她必須找個給自己找個沒有爭議的藉口。
發愁中,她的眸光落在了床頭的巧克力上…
說明情況,簽下保證書,整個過程封疆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但生理反應緩過勁之後,辛伊荻剛才的舉動此刻在他心裡只留下了擔心,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擔心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成倍放大。
離開指揮室,封疆步履匆匆的往回趕,剛打開門便聽見廁所里傳來的乾嘔聲,只見辛伊荻扶牆蹲在馬桶邊,她該是吐了一會兒了,這會兒吐不出東西來只剩乾嘔。
知道封疆在看著她,她趕緊擺了擺手:
「別過來,髒…」
她說話的語氣裡帶著淡淡的醉意,封疆一怔,眸光觸到巧克力包裝紙時,他一時間哭笑不得:
「你吃巧克力了?」
「餓了,就…吃了一塊。」
行動中不允許喝酒,但封疆有輕度的酒精依賴,特別是入睡前,不藉助酒精的作用根本睡不著,所以才準備了含高度數酒精的巧克力,他是真沒想到辛伊荻會去吃。
他吃一塊都微醺,更何況是個女生!
「那是伏特加酒心巧克力,你這是喝醉了…」
辛伊荻確實喝醉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將馬桶蓋上按下沖水鍵,打開洗漱台的水龍頭漱了幾遍口,這才上氣不接下氣道:
「我知道,不然…我找什麼藉口吐呢?」
不等封疆反應過來,她已看向他,笑容里有些淒涼:
「那藥片裡有納米竊聽設備,這是他們的慣用手段…」
封疆立刻明白了她剛才為什麼會做出那麼直白又匪夷所思的舉動,她知道有人在聽他們談話,也知道來送藥的人一定會回來再探虛實。
醉意又起,她轉身便又繼續乾嘔起來,但她已經吐無可吐,咳出來的只剩黃水,她伸手去開水龍頭沖洗,眼前一黑,便要栽倒下去,好在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將她拉進懷裡,緩過勁來,她從洗漱台的鏡子裡看見自己正靠在封疆胸口,他的雙臂環著她,嘴唇輕吻她的發頂,然後她聽見了他低沉的嗓音:
「你需要休息,放心靠在我身上。」
所有的防備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盡數崩潰,強撐的意志力終於到了極限,雙腿在不受控制之前,她已經被他抱起,不多會兒便落在了床上。
由於空間限制,艦艙里配置的都是單人床,而且比一般的單人床更窄,他於是只在邊坐著,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又問道:
「那杯水是不是也有問題?」
辛伊荻輕輕嗯了一聲,囈語般回答道:
「在研究所的時候,我們要進行很多訓練,包括在極端環境下對抗飢餓,這個水就是道具之一。後來聞到這個味道就想吐已經成了慣性反應…」
「他們送這個水過來是什麼意思?」
「他們…想看我是不是想起來了。如果我不喝,或者喝完馬上去吐,就說明…我記起來了…」
所以剛才她喝完水就漲紅了臉,她知道有人在聽著,強忍著難受與他演戲。
「封疆…」
聽見她輕聲喚他,他趕緊俯下身到她耳邊應她,好久才聽她又道:
「對不起,我…占你便宜了…」
雖然是演戲,可是她吻他了,明明有那麼多種橋段,她在危急關頭卻選了這最合他心意的一種,還覺得是在占他便宜。
「沒關係,我不介意。等你酒醒了,我們再好好算這筆帳。」
這樣說著,他湊近她,本想落在她額前的吻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的唇上,只輕輕一下便不敢再深,離開時只剩下滿滿留戀。
就這樣看著她熟睡也是一種享受,但他清楚的知道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如果不想辛伊荻繼續承受這樣的痛苦,他就必須想辦法在眼前的現實里找線索,如果只是坐在這裡,線索肯定不會出現。
他現在迫切需要關於這個空間的實時情況,眼下能第一時間收到這些消息的只有作戰指揮室。
雖然捨不得也不放心,但他別無選擇,只好留了張字條在辛伊荻枕邊,起身換了套適合「顧問」這個頭銜的正裝,鎖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