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承認的這樣爽快,宋逸澤突然不知道剩下的一連串問題要按什麼順序問,直到進了電梯才又問:
「你是什麼時候勾搭上拜倫商店的主理人的?你們見了幾次了?」
「我不是說了嗎,第一次。」
「第一次見面你就大庭廣眾的抱人家啊?」
「一個擁抱而已,你的靈魂是公元前穿越來的嗎?」
確實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宋逸澤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記憶里的封疆雖然不能用清心寡欲來形容,但也算是潔身自好、理智清醒的那類人,對女人始終保持著不聞不問的態度,沒什麼花邊新聞,私生活可以說是枯燥乏味的如一潭死水。怎麼去了一趟十三領域回來,從外到里都跟被翻新了一遍似的?不,封疆這個程度的改變已經不能叫「翻新」了,根本是敲掉地基重建,全面升級啊!
宋逸澤自顧自的暢遊在自己的腦洞裡,醒過神來的時候,電梯已經抵達頂層,封疆在電梯外看著他,一副「再不出來我可走了」的神態。他趕緊追出去,便聽封疆笑他道:
「要回去對峙的是我,怎麼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宋逸澤也不藏著掖著,坦然道:
「我只是在想,一向不近女色的你怎麼突然想交女朋友了,而且一起手水平就這麼高。」
笑意染上封疆俊逸的嘴角,透著不加掩飾的志驕意滿,嘆息道:
「我的標準從來不低。但攻略她,我目前還真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
這句話宋逸澤是認同的,誇張的嘖嘖了幾聲,抬手很是同情的拍了拍封疆肩膀:
「沒經驗,幫不了你。但如果有我能做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完,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壓低聲音問道:
「這件事長老會問起來怎麼說?照實說嗎?」
聽見「長老會」三個字,封疆的眸光陡然一凜,眼底的笑意盡數斂起,旋即被陰鷙所取代。
辛伊荻那句「自身難保」很扎心,卻也很真實,她看到了他頭髮里藏著的傷,知道那是「加冕儀式」留下的痕跡,要推測他的經歷並不是什麼難事,在他不長的二十多年生命里,「隱私」於他而言是奢侈品,他的天賦被視作是宗祠的恩賜,每次執行任務歸來,等待他的都是「加冕儀式」徹夜的審問——長老會不允許他有任何隱瞞或者藏私,即便在他身患頑疾有可能英年早逝的消息公開之後,這種情況都沒有緩減,反而變本加厲,似乎要在他死前榨乾他一切價值。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封疆都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意義,青年領袖也好,精英榜首也罷,不過是油盡燈枯前的迴光返照,他終究是會死的,或許死了還比較痛快,不必反覆受折磨。
直到他從書里讀到「諸神寶藏」,又幾經打聽了解到「諸神寶藏」最後一次現世是在拜倫商店的交易記錄里,他開始對拜倫商店感興趣。
為了不讓求生的意識被發現,他開始練習自我催眠,把真實的思想全部封存到意識深處,唯有這樣才能繞過「加冕儀式」的拷問,比如這一次他在十三領域的全部經歷。不過這一次喚醒記憶的關鍵詞他設定的實在太刁鑽,如果不是偶然聽見「天狼星」這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想起這段經歷。
萬一真的沒想起來,大概就要跟她擦身而過了……
他的心裡一直藏著顆反抗的火種,只是被埋在深深的灰燼之下,遇見她之後,她旺盛又不屈的生命力像一陣狂風,吹散了多年來堆積在火種上的枯枝敗葉,只在一夜之間,這顆火種的灼灼熱焰便點燃了他心裡的整片荒原,再不想壓抑。
「金鱗會的少爺為什麼要受這樣的刑罰?」
如今想到這句話,他便覺得窩囊。
宋逸澤察覺到身邊隱約有肅殺之氣,看向封疆,越發確定這氣勢是從他身上發散出來,抬手碰了碰他:
「老大?」
「這是我自己的事,與長老會無關。」
這句話宋逸澤聽清了,卻更疑惑了:怎麼可能沒有關係呢?長老會不點頭,這段關係根本不可能進行下去。
除非……
念頭在宋逸澤心頭一閃而過,猶如落地驚雷在他腦海里炸響,他猛然抬起眼,看向已經走在前面的封疆,青梅竹馬的玩伴在這個瞬間變得高大卻陌生,那背影走進出口明亮的白光里,恍惚在召喚他跟上,但如果他跟不上,便要墜入無盡深淵裡,再沒有爬上來的機會。
「老大,等等我!」
金鱗會的總部建在第一領域周邊的散裂空間裡,這是政府向參與了城市重建和世界秩序重組的老牌資本集團授予的特殊優待,象徵著毫無爭議的許可和至高無上的榮耀。
這些由政府統一管理的散裂空間被稱為「衛星城」。
從酒店到金鱗會所屬的PO.037號衛星城需要經過一次短途跳轉,直升機不過是抵達跳轉平台的交通工具,抵達金鱗會的議事大廳已經是下午三點一刻了。
一見封疆領著宋逸澤來,大廳門口候著的青年立刻迎了上去,再看跟在後面姍姍來遲的謝雲凡,青年便知信報傳回的消息八成是真的了。
「你真把荊棘鳥送人了?!」
「嗯。全套手續辦完,在走過戶流程了。」
青年眼睛都瞪大了,心裡幾百句罵人的話里他竟挑不出一句適合的,半天憋出一句:
「大少爺您是真財大氣粗啊!」
封疆只是笑著不說話,宋逸澤憋不住了,上來打圓場:
「北北你別急,先看看乙方是誰,老大這波不虧。」
「不虧?!全新的頂配星艦啊!」
見青年嚷起來,宋逸澤趕緊示意他噤聲:
「吶,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但是長話短說,只要老大把她追到手,荊棘鳥還是要歸巢的。」
青年聞言一怔,越發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說…這傢伙拿荊棘鳥去泡妞了?!」
看吧,這個事情換誰聽了都得是這個反應。
瞥了眼封疆的眼神,宋逸澤溫馨提示道青年:
「我估計你的用詞得再謹慎些,他這次挺認真的。」
「什麼叫這次挺認真的!說的跟他談過似的!」
青年的點評字字珠璣,一針見血。
被他這麼一說,宋逸澤如夢初醒:
「臥槽,是啊!我就說什麼地方怪怪的!這麼說起來這是你初戀啊!初戀就送星艦,你要不要再考慮下。」
都說初戀是最美好的,也是最難走的最後的。
封疆顯然知道他的話中之意,卻不以為然,笑道:
「我向來不喜歡浪費時間走彎路。不談則已,談就一步到位。」
這豪言壯語一出,青年和宋逸澤都沉默了,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好——若是換了別人,這種話聽聽就好,但偏偏說這話的是封疆,言必行,行必果是他近乎執念的座右銘,就像他半年躋身領袖榜榜首,三個月刷新總排名,又憑一己之力拿下荊棘鳥,每一個旁人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小目標」他都如約兌現,只有提前,不曾延後。
現在他敢說出「一步到位」這種話,看來真是志在必得,奔著開花結果去的!
待二人從震驚里醒過神來,再看封疆已然大步走到了關著的雕花木門前,宋逸澤追上前去,到了門前卻被青年拉住了手臂,見青年面色沉重的對他搖了搖頭,宋逸澤心頭一沉——這是封疆又要受皮肉之苦了。
只聽鈍器破空聲響起,轉瞬間,兩條手臂粗的木棍便自封疆身後襲來,正打在膝窩和大腿,但他卻只是踉蹌了一步,咬牙挺立起來,別說跪,便是腰都不曾彎下分毫。
雖然是咬牙抗住了,但擊打的鈍痛也是真實存在的,還沒從巨痛里緩過神來,便聽一個年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問他:
「封疆,你為何不跪?」
豆大的汗滴自額頭流下,身體肌肉因腿骨傳來的疼痛而不住顫抖,後槽牙咬的咯吱作響,他卻強忍著不發出一聲呻吟,又將疼痛和憤怒都藏在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里,以至於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吼出來的:
「我沒有錯,為何要跪?!」
這一幕是在場眾人都未曾想到的,如此魄力哪裡是他們知道的那位「包子少爺」能有的?
這麼多年來,但凡會審,一打,二跪,三認錯已經成了封疆的標配,雖說這幾年他的頑劣品性是收斂了些,也很少動這麼大的陣仗,長輩嚴加管教也好,自己悔過自新也罷,可眼前這轉變根本是脫胎換骨,隱約能看出幾分超脫於同輩兄弟的風骨和傲氣,就連主座上的兩位老者也坐直了,其中一人冷哼一聲,質問道:
「你若沒錯,今日為何喚你來長老院聽訓?」
聽他這樣問,封疆反而笑了,抬眼看向主座上發問的老人,反問道:
「這個問題你們問我?不是你們叫我回來的嗎?我也想知道我犯了什麼錯,有幸驚動三司九堂十一位長老同堂共審。」
金鱗會三司九堂,內閣元老應有十二人,但三司之首「狴犴」已缺席二十餘年,所以如今常駐於議事廳的只剩十一人。
許是見眾人皆不接話,封疆抬手將垂至下頜的汗水擦去,站直身子又道:
「金鱗會內規《懲戒篇》有訓,凡列名天子錄者,內廷提審須提告、聽審、受審三者同庭,所告罪行人證物證具備,且涉同門相殘,並造成當事人傷殘者,受杖刑。我這一回來就受了兩杖,提告我的人最好證據確鑿。」
如若不然,按內規章程,誣告者當受十倍以上懲戒。
坐席上,兩個身影不約而同的一個激靈。
別說在場眾人,便是自小跟著封疆的宋逸澤也不曾見過他這般執拗,竟敢搬出內規,當庭駁斥。跟隨了他一路的預感大概是真的要應驗了,封疆這是要造反啊!
可是他這樣鋒芒畢露的不給自己留退路,萬一激怒長老院起了殺心,他還能不能站著從這裡走出去都是兩說。
心一橫,宋逸澤提步便要上前去,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如果還要挨打,至少能替他挨幾棍子。
只是腳步還沒跨出去,肩膀便被人按住了,轉頭看身邊的青年,便見他右手抬起,顯然是剛剛向隨從打了手勢。
「北北……你做什麼?」
「天子受審,無關人等不得干預,再犯逐出議事廳。」
這劇情走向宋逸澤是真看不懂了,紀慕北不是一直跟他們在統一戰線的嗎?怎麼突然倒戈,見死不救了?
紀慕北訓斥宋逸澤的聲音很大,封疆自然也聽見了,擔心自己點的這把火會燒向宋逸澤,他再次逼問道:
「我所犯何事,還請各位長老明示。」
聽他這樣問,主座上的兩位長老還相互謙讓了一下,最終還是左側那位開口了:
「不經匯報,私自前往承灣所為何事?」
一上來就選了這麼個無關痛癢的問題開刀,封疆倒有些意外了,要麼是六叔惡人先告狀的把事情說的很嚴重,要麼就是長老院掌握了些消息,拋磚引玉的先試試他虛實——他的答案如果跟他們想知道的不一致,後面的審訊他就難過了。
既然如此,索性賭一把,遲早都要公之於眾的,不如趁此機會把話說在前頭,要是駱添在合作過程中起了歹念,他正好有出師之名。
「私事,沒必要在這種場合說,浪費各位長老的時間。」
要是一開口就說自己是去約會的,反而顯得刻意了,更容易讓人生疑。
「封疆,事關清白,你可要小心回答。承灣劃給『螭吻』一堂管轄,做事便是有不周全之處,也輪不到你過問。如今有人提告你越權截貨,你獨自前往承灣就是這接洽此事,你可有辯駁?」
封疆聽著只覺好笑,分明是老六找他合作,說與貨主有過糾葛不方便再出面,所以想借他之名促成合作,事成之後再與他分成。那天下午他在車站就是按老六的安排去接客戶,只是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剛好辛伊荻走錯接站位,替她解了圍。
「你笑什麼?回答問題!」
「我笑是因為…您說的話,我每個字都明白,但是怎麼連在一起就聽不懂了呢?我去承灣跟六叔做的事情有什麼關係?沒有報備是因為…我說了,是我的私事,我不想浪費大家時間。」
「口口聲聲說是私事,你倒是說來聽聽,什麼樣的私事能讓你鬧出這麼大的誤會?」
沉默半晌,封疆嘆了口氣,擺出一副放棄抵抗的姿態,無奈答道:
「我有喜歡的人了,意外得知她在承灣,所以去見她,想給她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