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幾年沒見,你這驢脾氣是一點沒變

  青麟學院,北陸最具影響力的高等學府之一,也是這片大陸少有的混合制辦學機構。在這裡,成績固然重要,學生的「價值」也被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進行考核,評估內容包括但不限於「綜合能力、身世背景、社會資源、培養潛質、個人貢獻」,這種「1+N」的評估方式令眾多學生望而生畏,青麟學院也獲得了「斯巴達集中營」的「美」譽。

  「接下去的一年,不管對於你自己來說,還是對於拜倫商店來說,都是極好的機會。如果可以得到有話語權的組織為你背書,對你將來的航海之旅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正是Z7的這番話說動了辛伊荻——雖說這兩年多來,仰仗著拜倫商店解鎖空間結晶留下的「後門」,她在各空間來去自如,頻繁在各大民間排行榜上刷著存在感,但這種打游擊似的「撿漏」總是偷偷摸摸的,始終不太光彩。隨著各方勢力對空間資源的把控日益嚴格,很難說這些本來就不肥的羊還能被薅多久,等羊們都被圈養看管起來,拜倫商店就將面臨巨大的生存危機。

  在爺爺奶奶對她的教育中,知恩圖報這四個字一直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她也始終牢記著兩年前下著雪的凜冬深夜,如果不是拜倫商店收留了她,現在的她估計只能蝸居在某個角落的「鴿子籠」里,過著三餐不濟的生活,斷然不能像現在這樣光鮮亮麗的以「主理人」身份自居。

  為了自己的未來,也為了拜倫商店的未來,她願意暫時放下自尊,再次嘗試融入闊別已久的校園生活里去。

  雖然Z7說著讓她第二天就去青麟學院報到,但學校提供的通勤船票必須等排期,排到她的時候,又過了一個星期,距離錄取通知書上既定的報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青麟學院建在第一領域的衛星空間裡,需要從中轉站轉跳。拜倫商店所在的城市並沒有空間縱貫線停靠點,從拜倫商店到最近縱貫線車站要兩個小時,再等到站與學院的接送車成功匯合,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她的姍姍來遲,並沒有在新生里掀起多大的波瀾,只有幾個好事的倚在宿舍走廊的欄杆上,表面上閒聊著,但從接送車開進視線起,他們的餘光便沒有從車上移開過,知道看見辛伊荻孤身一人從車上下來,拿著不多的行李走進宿舍樓,這群人才散去。

  回到宿舍安頓下來,辛伊荻第一時間將電腦連進了校園網絡,自然也連上了房間裡的各種設備,而後便聽見Z7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終於到了?再不到我都睡過去了。」

  因為需要途經數個站點,學院入門的安保檢查又十分嚴格,擔心Z7被發現,他們一路都沒有聯繫,這已經成為了他們之間的默契。

  「餓不餓?給你定個外賣?」

  聽他這樣問,辛伊荻擺擺手:

  「不必,只是有點兒乏了,先去洗個澡。」

  熱水剛打開,Z7的聲音又在出現在她的骨傳導耳機里:

  「想知道你的同學們是怎麼評價你的嗎?」不等辛伊荻回答,他又道:

  「他們說,還以為敢遲到半個月的新生有多大牌,也不過如此。」

  「所以呢?」

  這個回答是她慣有的風格——淡漠,不八卦,仿佛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

  「沒什麼。挺好的。保持低調。」

  語畢,Z7話鋒一轉:「其實你不用太擔心的,青麟學院跟其他的學校不一樣,這裡的每個學生都是百萬里挑一遴選出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和優勢,其中很多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務,像你一樣。所以大家都沒有太多時間應付沒必要的社交活動。你只要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就好了。」

  在兩年前那場空間實驗失敗之後,辛伊荻不是沒有試著重新回到學校里,只是她的創傷後遺症比想像的要嚴重,沒有辦法像個「正常人」一樣與室友相處,她害怕在宿舍這個封閉的空間,害怕來自同學的呼喚和觸碰,害怕在夜裡醒來,到後來甚至不敢入睡,即便是在課堂上被點名提問,她都會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渾身發抖無法言語——這種呼喚在她聽來,就像那個晚上好友在宿舍門外喊她,到最後,那些鮮活的面容都成了一具具僵硬的軀體,跟學校一起支離破碎,消失在茫茫時空洪流中。

  「明天是每周例會,就在樓下的禮堂,主要是『個人價值』這個評估指標的考核輔導。我查看了他們前兩周的安排,基礎課程都講解完了,明天應該是小組篩選。」

  「好。」

  「你今天才來,大家對你不熟悉,分組對你不一定有利。」

  「我知道。」

  「主持會議的帶教級長風評不太好,如果他為難你的話,你不必當真。以你的能力,個人價值評估是穩過的。」

  「嗯。」

  男人還要說話,辛伊荻卻先聲奪人的打斷了他:

  「七爺,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洗個澡?我好歹是個女的,你這時候在我耳邊絮絮叨叨,不覺得自己挺猥瑣嗎?」

  靜默半晌,男人嫌棄的「哼」了一聲,這便不再說話,臨「閉麥」之前還不忘惡作劇的把洗澡水調成冷水,聽見辛伊荻「嗷」的驚叫,這才心滿意足的收了聲。

  超級人工智慧計算機又如何?年齡只有兩歲半,多一個月都是抬舉!

  毫無懸念的,辛伊荻感冒了。連打了一串噴嚏之後,兩隻鼻孔都堵的嚴嚴實實,她只能用嘴呼吸,本來就不愛多說話的女孩更沉默了,昏昏沉沉的找了個教室側邊儘可能靠后座位坐下,一門心思想著這個會快點兒結束——出門前,Z7說聯繫上了人類基因遺傳學的權威機構,她一直在擔心的「三個月後迎來浩劫」的預言,也許可以從這個機構里找到線索,同時也把機構的資料發到了她的手機里。

  現在坐在教室里,辛伊荻剛好有空好好看看這些資料,聽見有人喊她名字的時候,她甚至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喊了她三遍,她這才醒過神來,站起身應道:

  「這裡。」

  講台上帶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抬眼看她,將她打量了一遍之後,陰陽怪氣道:

  「喲,終於捨得來報導了?我跟過這麼多屆預科班,你是最大牌的一個。說說吧,什麼原因讓大家等了你兩個星期?」

  「家裡有點事耽誤了。」

  辛伊荻的回答言簡意賅,但顯然不是這位帶教級長想聽見的答案,繼續發難道:

  「具體是什麼事情?」

  「我想…我個人的事情就不要在課上耽誤大家的時間了吧。具體情況我已經寫了情況說明遞交給招生辦了,學院也已經接受說明並做了批覆。麻煩您跟經手部門了解一下吧。」

  她確實不知道要如何把這個情況說清楚,非要說清楚的話,估計得從拜倫商店說起。但台上的男人似乎覺得辛伊荻藐視他的威嚴,故意讓他下不了台,在看教室里眾人皆是一副看戲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將手裡的點名冊摔在講台上:

  「你要是不說明白,今天這個會你也沒必要開了!」

  辛伊荻不傻,看得出這位年級長根本是在借題發揮,估計是被壓抑了太久,想挑她這個軟柿子立威。可她偏偏是個驢脾氣,本就沒有錯,被莫名其妙的拿來當典型,倔勁上頭,卻也不跟男人爭吵,站起身道:

  「好的。剛好身體不太舒服,我再回去修養幾天,麻煩您跟學校說一聲。」

  說完站起身便往門外去,將教室里眾男生的起鬨聲丟在身後。

  剛走出教室,一隻大手便覆上了她的額頭,片刻後,她的耳邊響起了中年男人滄桑卻很是慈愛的聲音:

  「體溫確實偏高。等下課了,我帶你去趟醫院。」

  「你都知道我發燒了,還要等到下課?…」

  這樣說著,辛伊荻側眼看向阻止她離開的男人,目光在觸到男人的面容時,她的眸光出現了片刻的凝滯,中年男人知道她認出了自己,笑著抬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

  「幾年沒見,你這驢脾氣是一點沒變!」

  他的語調里滿滿都是寵溺,仿佛在跟自家孩子說話。辛伊荻撇嘴將他的手拿開,退開一步,看向他,眸光里卻儘是牴觸。男人也不介懷,又將她摟過身邊,商量道:

  「先回教室里去,給我個面子,好不好?」

  辛伊荻的腳卻像灌了鉛,一步也不肯動。兩個人僵持了片刻,男人嘆了口氣,妥協道:

  「你有什麼條件?」

  「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像是知道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男人又嘆了口氣:

  「好吧,你先回去把這堂課上完,可以嗎?」

  他即是答應了,辛伊荻便也不再執拗,仍由他摟著回到教室里,按他的指示在第一排的角落裡坐下,抬眼看向講台。

  在這個中年男人面前,級長霎時沒了威風,他是看見教授親昵的摟著辛伊荻回來的——葉教授是出了名的嚴厲苛刻,從沒見他對哪個學生顯示出這般態度,方知自己踢到的不是個軟柿子,而是塊硬骨頭。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個成績一般,個人簡介簡單的幾乎是一張白紙,也沒有任何組織機構為她背書的女生,怎麼就能得到這位老教授的偏愛,難不成她真有什麼獨一無二的過人之處?

  至於辛伊荻,雖然身子回到教室里坐著了,但心思卻一點兒都沒放在課程上,滿腦子都是兩年前的事情:

  第二次空間實驗失敗正是暑假前夕,她在家裡休養了一個暑假,之後就像其他同齡人一樣,開始了高中生活。誰也沒想到,在新生報到的當晚,她就出現了非常嚴重的排斥反應,一個月後只好退學。

  那時她的家庭情況還比較好,父母帶她跑遍了各大醫院,從內科看到精神科,所有的鑑定報告都顯示她的腦子沒有問題,單純是創傷後遺症,可偏偏是這種心理疾病才最難治療,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痊癒——現在想來,也許她自己就是第一例「銅月」患者。

  就在他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家私人診療機構聯繫上了她,說有可能通過深度催眠的方式,治療她的心理障礙問題,也就是那個時候,她認識了這位葉簡鑫教授,以及她的主治醫師:莫川。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兩位老師在她心理的地位等同於父親,甚至比養育她長大的父親更值得信任和依賴,在他們面前,無論她的經歷有多令人難以置信,他們都不會有絲毫的懷疑,她的每一句話,他們都仔細聆聽。在相處的半年時間裡,她經歷了數不清次數的催眠和體檢,當她迷失在恐懼里找不到方向,耳邊就會出現男人好聽的嗓音:

  「伊荻,伊荻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是你的主治醫師,莫川…」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半年多,忽然有一天,葉簡鑫將她帶進了一間不見天日的地下室,小心翼翼的交代她乖乖在這裡等,不要發出聲音,也不要給任何人開門,而後便不做任何解釋的決然離開,從那以後,辛伊荻再也沒有見過他。

  地下室里沒有窗戶,只靠一個破舊的排氣扇保持空氣流通,看不見天光,辛伊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關了多久,那扇門再度打開的時候,她看見莫川滿臉是血的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把同樣沾滿鮮血的破拆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