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們在十三領域迫降的時候,我也受了重傷,給自己注射了第一支女神之淚。後來在佛洛斯的神廟外被攻擊之後,我擔心怪物身上有變異株,那時候注射了第二支…」
話到這裡,辛伊荻突然沉默了,封疆知道她該是想起了什麼細節,便也不急著追問,只是看她眉頭蹙緊了然後又突然舒展開,眸光鋥亮的看向對話窗口:
「我知道了!是時間!當時去十三領域的時候,我只帶了三支針劑,我用了一支,給你用了一支,身上只剩了一支。所以在巴提斯的神廟裡又補了一支在身上備用。我給自己注射的是巴提斯神廟裡的那支。也就是說,在某個時間節點之後,十三領域製造的『女神之淚』就成了只能變異出怪物的毒藥。」
話到這裡,辛伊荻又後怕的輕撫胸口,感慨道:
「天吶,還好從佛洛斯找到的藥劑沒有帶回來,不然就天下大亂了!」
「你當時帶在身上的最後一支針劑,是用在我身上了,是嗎?」
「嗯。當時你被柯槐扣押的時候,我不敢判斷你有沒有內傷,嚴重不嚴重,想著先打一針總沒壞處。」
話音落下,辛伊荻又匆忙補了一句:
「吶!我真那次不是拿你的命在賭啊!我只是想著,雖然有副作用,但是能救命。而且,你也確實沒什麼不舒服嘛!」
原來是怕他「秋後算帳」,封疆聞言不禁笑出聲來,笑夠了才正色道:
「所以…我用掉的是最後一支『女神之淚』?」
「為什麼問這個?」
「當時你受傷之後,我找遍了你可能會放救命藥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
思量著這個問題,辛伊荻猶豫了許久才回答道: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你呢…」
「嗯?」
「如果我說,是最後一支,你一定會自責這麼寶貴的東西怎麼就給你用完了,如果你沒有用,那一支就可以留著救我了。如果我說那不是最後一支,你又會自責當時找的不夠認真,應該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找到它,然後給我用。所以我要怎麼回答你,你才不會自責呢?」
被她毫無避諱的揭穿,封疆啞然失笑,正不知如何回答,便聽辛伊荻寬慰他道:
「封疆,別自責。不管用在你身上的是不是最後一支,也不管剩下的針劑我藏在哪裡,就像你說的,都過去了。之前沒有告訴你藏藥的地點,是我沒考慮到自己會命懸一線這個意外,等你完成任務回來,我們一起選個地方,一個只有我們倆知道的地方~」
「好。」
封疆剛應聲,畫面里便傳來了震動的蜂鳴聲,不用說,又是封疆的手環,辛伊荻對這個震動都有陰影了。
「老嚴找你?」
「嗯,緊急集合。要走咯~別擔心,我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
通話是收線了,一同收起的還有辛伊荻嘴角的笑容。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看著大屏幕上天狼星截獲的實時畫面,滿面愁容中又更多了幾分擔憂。
監控畫面里的「稜鏡島」已經失控了,飛速移動的怪物無差別的攻擊道路上的所有物體和設施,隨時都有爆炸發生,沖天的火光和煙塵里,建築物崩塌墜落,驚慌的人群從崩塌的掩體裡逃脫,卻又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怪物撲倒,掙扎的哀嚎聲四起,跟驚慌的呼喊聲和爆炸聲響成一片。
不斷有監控畫面信號被截斷,能接通的信號源也越來越少,當分屏畫面從六個屏幕縮減到兩個屏幕都放不滿,辛伊荻終於看見橘色的越野車領著武裝運兵車穿過硝煙而來——北陸的支援部隊終於登陸了!
只是所有行動人員都穿著防輻射衣,隔著厚厚的面罩,辛伊荻分辨不出誰是誰,她迫切的想知道前線的情況,慌不擇言的問天狼星道:
「能聯上行動記錄儀嗎?」
「可以,但是信號太多了,沒辦法都接進來。面部識別在這個情況下難度太高,你也看不出來哪個是他的角度。」
這倒是大實話,好在否定了行動記錄儀之後,天狼星又給了一個可行的方案:
「我可以通過音頻識別,找到他的對話頻道,這樣應該也可以跟蹤到他的實時位置。」
「好,可以。」
不假思索的,辛伊荻同意了這個備選方案,不多會兒,封疆的聲音在艦艙里響起:
「狙擊小組就位,D區已接管。」
還好,狙擊位是封疆的舒適區,不用衝鋒陷陣,風險也比較小。可不知為什麼,辛伊荻心中的忐忑卻沒有在知道這個消息時有所緩解。
「伊荻,你的心跳很快,血壓也偏高。」
聽見天狼星的詢問,辛伊荻醒過神來,恍惚回了句:
「我沒事。」
「真的嗎?可是你的臉色不太好…」
「天狼星,鎖定封疆的坐標,出發。」
突如其來的指令,連天狼星的處理器都沒反應過來,數秒後才驚訝的反問:
「你說什麼?!出發?!」
「對,我說過的,不會讓他再丟下我,我要去接他回家。」
「可是伊荻,我們過去一定會被發現,到時候你要怎麼解釋?」
「稜鏡島」已經變更了空間坐標,如果不承認用天狼星竊取軍方作戰機密,那就只能是有人泄露了新的坐標,如果要藉機生事,整個行動里唯一脫離過隊伍的封疆勢必成為眾矢之的。
「就說是我預知未來,猜的。」
聽辛伊荻回答的斬釘截鐵,天狼星再次宕機:
「還有比這更離譜的說辭嗎?」
「不離譜。鎏金石荒漠的女神祭司能預測未來,合理。反正我的身份也已經不是秘密了,愛信不信隨他們去吧。」
撂下這句話,辛伊荻轉身離開回臥室去換衣服——既然要做好支援準備,戰術服是必不可少的。
待她重新回到中央控制室,天狼星主動開口道:
「我承認剛才的語氣太重了…」
辛伊荻聞言一愣,訕笑著問他道:
「怎麼說?要是想繼續調侃我的話,不說也罷。」
「也許鎏金石荒漠的女神,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嚴上校失聯了,大少爺正在去失聯區域搜索的路上。」
辛伊荻聞言兩眼一黑:
「我不過就去換了個衣服,變數這麼大嗎?!」
「『稜鏡島』剛發布了黑色崩塌預警,目前空間裂縫的寬度已經到9.5了,撤離倒計時已經生效,還有45分鐘。」
也就是說,45分鐘後不管是否完成撤離,所有救援艦隻必須退至安全區域,「稜鏡島」將啟動人為毀滅程序。
「我們預計多久能到達?」
「全速前進的話,30分鐘。」
「行。全速前進。」
對辛伊荻的這個指令,天狼星自然不會違背,卻還是提醒道:
「可是…30分鐘,是荊棘鳥進入『稜鏡島』空域的時間,即便我無視高度限制,直接把你送到他面前,即便你們能壓線回到荊棘鳥上,我們也不夠時間從『稜鏡島』撤離…」
「你只要把我送到他面前,不用等我,直接撤。」
「啥?!」
「聽不明白?你把我放下,然後直接走。」
「那你們怎麼辦?!即便這個世界不夠好,你也犯不著跟他一起去那個鬼地方殉情吧?」
天狼星的這番驚嘆,毫無懸念的換來了辛伊荻狠狠的一個白眼:
「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會想辦法聯繫你。如果這裡就是我們的終點了,更犯不著多搭上一個你。」
「伊荻…」
「好了,天狼星,別悲悲戚戚,婆婆媽媽的,你說過我運氣一向很好,那就祝我這次依然好運吧。」
「稜鏡島」實驗空間的裂縫中心在F區,封疆從D區的狙擊點前往,需要徒步穿越兩個管理區。經過沿途與怪物的纏鬥,趕到嚴韜道定位坐標時,撤離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
裂縫中心區的建築已經在多次的震盪波中坍塌成廢墟,封疆在一座建築的牆根底下找到了防護服破損、滿身傷痕的嚴韜。
自二人相識,封疆就不曾見他如此狼狽。愣了半晌,他快步奔到男人跟前,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拉起他的手腕——還好,還能摸到脈搏。
不敢耽擱,封疆邊檢查著嚴韜的傷勢,邊向指揮中心匯報:
「我找到嚴上校了,中度昏迷,有生命體徵,左腿有不明出血點,初步判斷是骨折,斷骨貫穿傷。皮膚可見劃傷,多出軟組織挫傷。返回翼受損,二級暴露,需要隔離艙。現在送他返回,J02做好接收準備。」
J02是行動中金鱗會艦隻的編號。
聽封疆呼號J02,宋逸澤詫異道:
「老大,你幾個意思?」
「老嚴的返回翼受損,我的給他用。我的緊急撤離點在J02,你不是知道的嗎?」
返回翼是特勤組在緊急撤離情況下才啟用的特殊裝備,即便使用者已經失去意識,無論是遠程操控,還是他人協助,只要裝置啟動,導航系統都會將他送回既定的返回點。
只不過這套裝備有一個弊端,那就是載重有限,最多只能承載一個成年人加一個孩子的重量。
「老大,嚴上校回來了,你呢?你怎麼辦?」
「我會自己想辦法的,等嚴上校返回,你們就撤離!」
「老大…不行,我現在過去找你!」
「別來!誰都不准來!你們來了,大家都走不掉!」
許是聽見通訊器里兩人的爭執,昏迷中的嚴韜稍稍恢復了些意識,朦朧中看見封疆已經給他穿戴好了返回翼,男人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聲音沙啞道:
「小子…這是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送你回去啊!真是…一把年紀了,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
「不行…小子,我已經暴露了,回去…沒意義。你回去,我留下…」
這句話卻換來了封疆不屑的輕笑:
「要說暴露,我現在的暴露面積比你大的多!」
聽他這麼說,嚴韜才發現封疆的防護服已經形同虛設了,布片松垮垮的掛在身上,面罩也因為破損嚴重,早被他摘下不知丟去了哪裡。
「封疆…」
「回去吧,乾爹。別矯情!回去了好好養傷,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跟我約好的,我在上一區買房,你退休了來給我和伊荻帶孩子!」
「但是你…伊荻…」
不由分說的,封疆按下了返回翼的啟動按鈕,乳白色薄膜迅速將嚴韜包裹起來。
隔著薄膜,封疆聽見嚴韜喊自己的名字,試圖勸說他改變決定,在倒計時結束之前跟自己交換生存的條件。
但封疆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抬手對上薄膜里嚴韜手掌的位置,笑道:
「我承認有賭的成分,但是…我是塞蒂拉亞的領主啊,我賭這個復刻了塞蒂拉亞的空間,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去死。」
話音落下,返回翼噴出氣流,帶著繭艙騰空而起。
聽見返回翼的響動,黑色怪物迅速向他們所在地方向聚攏,封疆舉槍反擊,彈無虛發的將那群不速之客變成一攤攤軟皮和臭水。
待將襲擊他的怪物清理完畢,返回翼已上升到了絕對安全的位置。仰望著在空中緩緩調轉方向的白色球體,封疆如釋重負的笑了,抬手敬了個二指禮,終於體力不支的坐倒在地上。
行動指南上說,長時間暴露在高濃度的「碏720」,會讓人體產生疲憊乏力、頭暈胸悶等不適症狀,嚴重者會內臟受損,出現嘔血、皮膚出血的情況。
此刻封疆只覺得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骨頭像被軟化了一樣,根本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四肢似乎也不聽使喚,像抬起手來給辛伊荻打個電話都力不從心——但是轉念一想,不打這個電話,或許更好。
耳機里有嘈雜聲響起,是宋逸澤的聲音,呼喊著他的名字,他想回答,也想在臨死前再多交代些事情,可他此刻喉嚨里卻是腥甜的,膩的他說不出話來。
宋逸澤的呼喊聲在一陣電流雜音之後,突然變成了一聲驚呼,似乎說的是:
「臥槽!剛才什麼玩意兒飆過去了?…荊棘鳥!是荊棘鳥!嫂子來了!這下老大有救了!嫂子出征,寸草不生!」
這沒頭沒尾說的什麼,一驚一乍的…
封疆輕笑一聲:辛伊荻怎麼可能來呢,變更後的空間坐標是保密的,一定是磁場波動,讓自己產生了幻聽。
也許是身處輻射核心區的緣故,輻射反應似乎比預想中來的更快。
眼前的光線慢慢暗下來,他閉了閉眼,卻覺得眼皮沉重的再也抬不起來,意識也在被一點點的抽離,就在他以為自己會這樣睡過去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清亮的呼喊聲:
「封疆!」
這是怎麼了?難道「碏720」真的能令人產生幻覺?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錯。至少在死之前,他聽見的是辛伊荻的聲音,這樣輪迴的路也不是那麼孤單了…
但是很快,他又聽見了第二聲呼喊,近的似乎就在跟前!
柔嫩的指尖探在他頸側按了一會兒,抽開之後,手掌拍了拍他的臉頰:
「封疆?醒醒!」
他何嘗不想醒來,可是他的眼皮此刻根本不聽使喚,聲帶也失去了作用,想說話,卻只能發出難聽的「咯咯」聲。
片刻後,頸側有針刺的疼痛傳來,冰涼的液體順著針尖注入血管,又迅速隨著血液流遍全身。
意識在瞬間回到了大腦中,便聽辛伊荻俯在他耳邊,聲音輕輕的囑咐道:
「封疆…活下去…獅王的職責,可不僅僅是守護小太陽…」
眸子猛然睜開,他看清了那個跪坐在他跟前的身影——她只穿了身常規的戰術服,沒有任何防禦輻射的裝備。
見他醒了,她欣慰的露出笑容來,只是嘴角剛揚起來,鮮血便無法控制的溢了出來。
他想抬手抹去她嘴角的血跡,可是手還沒抬起來,身後便涌動起劇烈的氣流,似乎他背後的牆面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要將他拖拽進去。
「伊荻…」
聽見他喚她,她的笑容越發燦爛明媚,指尖在他胸口觸了一下,乳白色薄膜便從胸口向四肢蔓延開。
她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薄唇微啟,還沒說話卻吐出一口鮮血來,眉頭繼而痛苦的蹙緊了。
他霎時慌了,掙扎著要上前擁抱她,卻被她用力推開。
電光石火間,他一把拽住她的腕子,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摟在懷中,抱著她一起跌進身後的旋渦里…
「伊荻,說好的,這次…我不會再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