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必行,行必果。
封疆承諾中午出發,中午前,他已經帶辛伊荻登上了接送車,就連午餐都直接安排在了車上。
難得的,辛伊荻乖乖吃完了他準備的所有餐點,只是吃完之後,她又牢牢握住了他的手,靠在他肩頭一言不發。
不難看出她很緊張,手心裡蒙著薄薄的汗,觸著她掌心一片冰涼,就連他的體溫都捂不熱她的手掌,再看她憂心忡忡的眼神和近乎僵硬的身子,封疆不自覺的擔心起來——她今天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卻一早上都心神不定,總是緊緊跟著他,就連他接個電話,回過眼都會看見都用眸光詢問他是誰的來電。
她是極少表現出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的,而這更不是出遊前該有的情緒,從她的狀態來看,他們不像是出遊,更像是…逃亡。
想到這裡,封疆只覺得好笑又詫異,放下看了一路的平板電腦,輕輕撩開貼在她側臉的髮絲,柔聲問她:
「伊荻…還好嗎?你的狀態有點奇怪…」
她聞言抬起眼回望他,嘴角的笑容有些牽強:
「這麼明顯嗎?」
他笑出聲來,手指在她鼻樑上輕輕一刮,逗她道:
「也不是很明顯,不過是把『快逃』兩個字寫在了臉上而已。」
她倏爾尷尬,還沒想好如何解釋,他已將她摟進了懷裡:
「告訴我,怎麼了?你跟天狼星…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情?」
思慮半晌,凝視著他的眸子,她終於沉聲開口道:
「『稜鏡島』的荷載已經臨近闕值了。」
依舊是字字千金的言簡意賅。
也依舊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驚天結論。
卻說封疆解鎖塞蒂拉亞之後,用塞蒂拉亞的空間結晶換了這片失落神域的主權,嚴韜帶隊從這個空間取回的樣本在經過反覆實驗之後,證明空間裡確實有能抑制奧姆病毒複製序列的元素存在。這种放射性元被定名為「碏720」,就存在於修建這座「海中鬼城」的石材當中。
一時間,「稜鏡島療養基地」成為了全世界的焦點,療養基地的床位一席難求,也開始有聲音要求對「稜鏡島」進行全封閉式管控,換言之,就是只對特權階級開放,作為人類在這場病毒風波里的「諾亞方舟」。
那是第一次,封疆開始認同天狼星對人類本性「自私、貪婪」的評價。
好在這種「自己沒有,也不允許任何人占便宜」的混亂局面並沒有持續太久。隨著研究的深入,「碏720」被證實是可以誘捕收集,並且再次塑造的。
很快,內嵌了「碏720」核心的離子光療儀投放到了北陸幾個感染重災區,隨後這種治療方法又被應用到了全世界,將人類從奧姆病毒的陰影下拯救出來。
可是所有事物都有兩面。
當各方勢力從「人類滅絕」的噩夢中醒來,各類研究機構終究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碏720」上:
有人看到了「碏720」在生物醫療方面的價值,也有人在「碏720」上做「統治世界」的春秋大夢。
半年前,迫於各界壓力,北陸不得不放開了對「稜鏡島」的單方控制權,將它列為開放實驗空間,供全世界有能力的組織機構一起研究「碏720」的潛在價值。
也就是那個時候,封疆已經以「既定任務完成」為由,退出了「稜鏡島計劃」——他參與開發「稜鏡島」的初衷,只是要兌現給辛伊荻的承諾:兩年後陪她在這場戰役的終點看楓葉。除此之外,他沒有興趣介入過於複雜的國際局勢關係,但作為這個計劃的提案者和主導者之一,他依然在嚴韜的團隊裡掛著「顧問」的職位。
半年來,他並沒有收到過相關的異常情況匯報,「稜鏡島」的監控數據也一直很穩定,並沒有出現過於令人擔心的波動。
眼下辛伊荻突然說「稜鏡島」的荷載臨近闕值,封疆難免驚詫,反問道:
「什麼時候發現的?」
「去年暑假。我跟學院的志願服務隊在『稜鏡島』做暑期實踐。」
封疆聞言,把玩著她手指頭的手掌一頓,當時聽說她參加暑期實踐,他特地向嚴韜申請自願去「稜鏡島」值了半個月班,醉溫之意不在酒的小心思,知道他們之間過往的人都明白。
這段經歷還是很美好的:
怕被其他人發現端倪,所以偷偷摸摸的深夜相約在海邊散步;
偶然的傾盆大雨,他刻意在實驗室等她,再撐同一把傘回宿舍;
她累的時候偶爾放肆的在他身上伸懶腰,曖昧至極,卻又突然迴避,侷促的手足無措。
可這麼多記憶里,卻沒有哪個與「異常」有關。
「是…什麼地方讓你覺得不對勁嗎?」
「時間。我們在那裡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時間的節奏不是恆定的,雖然每天還是24小時,但有時快,有時慢,如果你在凌晨看鐘表,偶爾會發現它在倒轉。」
鐘錶倒轉,這個情況還真是夠詭異的!
見封疆不答話,辛伊荻於是逕自繼續道:
「電磁鍾即便在自己對時的時候,都不會出現倒轉的情況,當時我判斷是磁場出了問題,我想『稜鏡島』基地應該也發現這件事了,所以一直在試圖修復磁場,才出現了時間流逝速度不一致的情況。但是…其實即便一直到我們離開,『稜鏡島』的磁場都是有問題的,證據就是潮汐,那裡的潮汐是不規律的,我記得我們離開的時候是中午,但是並沒有漲潮的跡象…
你知道的,像『稜鏡島』這樣的人造空間,氣候條件都是人為模擬的,我們看到的太陽和月亮,不過是會發光的道具,但是磁場無法控被人為操控。」
如果真如辛伊荻所說,「稜鏡島」的磁場一旦失控,必將摧毀整個復刻空間,島上的一切都無法倖免於難。
「當時你怎麼不告訴我?」
「當時…」
重複著這兩個字,辛伊荻突然哂笑出聲來:
「我怎麼知道如果說了,會不會被你當成瘋子?畢竟這種話在任何人聽來,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想法。不過我確實也苦惱了很長一段時間,思考要怎樣給你敲這個警鐘,想了無數種萬一出事的時候你在『稜鏡島』,我該怎樣救你…」
心頭迎暖,封疆凝視著她的眸光,神情又多了幾分:
「你想著救我?」
「嗯。如果我把你救出來,說不定你一感動,就以身相許了呢…」
話到這裡,辛伊荻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後來你跟我說退出實驗計劃的時候,我還是很驚喜的,覺得…嗯,好像我們之間有些默契。」
「我們當然有默契,不然你怎麼是我的最佳搭檔呢。」
說著,他垂首吻她,只是不深不淺的一下,算不上正餐,不過是隨手解饞的「小零食」。 她自是不排斥這種「小零食」的投喂,小小滿足之後,她將他推開了些,若有所思道:
「但是這些事情我發現了,肯定也逃不過北陸機構的檢測。明明知道這個空間不穩定,半年前為什麼還要開放這個空間,供所有機構入駐研究?」
封疆此刻還在「小零食」的無限回味里,沒過腦子應了句:
「這個問題的答案天狼星不知道?」
話音落下,辛伊荻眸光倏爾狡黠,伸手便要去拿被他放到一邊的平板電腦,而他也迅速醒過神來,將她的腕子捉回來,正色道:
「這是一場各取所需博弈。就像你說的,北陸一定知道『稜鏡島』空間瀕臨崩潰的情況,開放研究目的就是儘可能多的收集各方研究成果。政客們口口聲聲在譴責的生化實驗,北陸又何嘗不想掌握?可是…時間不允許了。」
「碏720」既然可以用於抑制序列複製的醫療用途,自然也可以對生物的繁殖產生影響,畢竟生物繁衍的本質就是序列的複製。掌握「碏720」在生化層面的應用,悄無聲息的製造「無人區」信手拈來。
先把這些機構集中到一起,竭盡所能的收集研究成果,再以「空間意外崩塌」為由斬草除根,在這局博弈里,北陸註定是贏家。
攥著他手指的掌心緩緩握緊了,封疆知道她該是悟到了這更深一層的含義,便也不再進一步解釋,深深吻她發頂,許久,她忽然放開了他的手指,撲進他懷裡,雙臂環著他的腰,嘟囔道:
「不許去…」
「嗯?」
「說好了的,只要荊棘鳥啟程,就不回頭了。」
如今「稜鏡島」已經是國際公開的中立地帶,這就意味只要發生衝突,無論是撤離還是鎮壓,北陸都無法直接派遣軍隊前往,於是作為顧問和特勤人員,封疆都責無旁貸,除非嚴韜這個乾爹他不想認了。
意識到這一點,封疆此刻竟無法答應她的這個要求,手掌許久才落在她的發頂,一下下的撫摸她柔順的長髮,安撫她道:
「以睚眥現在的作戰實力,要解決一個實驗基地沒什麼風險。」
聽他這麼說,辛伊荻卻用力搖了搖頭:
「根據天狼星收集到底數據,『稜鏡島』自從開放研究之後,就沒有『碏720核晶』的轉運記錄了。」
「半年沒有運出?!」
「嗯。囤積量如此巨大的『碏720』如果隨著磁場撕裂被激活,對空間裡的生物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就現在的研究成果而言,誰都無法判斷。甚至那裡的生物,可能已經出現了輻射變異,只是他們自己還沒有察覺…」
話到這裡,封疆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將近期發生的事情串聯著過了一遍,辛伊荻態度的轉變似乎也有了答案。
「之前你堅持旅行要自己一個人,不會是打算…自己把『稜鏡島』解決掉吧?」
「嗯。」
斬釘截鐵的一個「嗯」,封疆頓時震驚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目瞪口呆中,卻聽辛伊荻又道:
「但是我做了好幾種預案,不管哪一種,都沒辦法阻止你前往,即便我先把那個空間毀掉,北陸也一定會派你去實地勘測…」
「所以你決定帶我『逃走』?」
「嗯。把你藏起來,誰找都說不知道。」
這樣說著,辛伊荻又將他抱緊了些,嘟囔著:
「不許去…」
手掌輕撫著她的發頂,他心疼的無以復加,只好用更緊的擁抱回應她,略顯沉重的沉默里,前座的格擋緩緩降下,宋逸澤回過頭來,沉聲道:
「老大,前面有車隊攔路,看起來像是嚴上校的人。但是…燈信很奇怪。」
環在他腰間的手臂驟然收緊,他能感覺到她緊緊攥著他衣襟的力度。
從沒有什麼時候,封疆像現在一樣不想聽見這句話,但他還是抬眸看了一眼攔路車隊的頂燈,卻見那燈信打的赫然是:
「解攬入海。」
這邊是要他無視阻攔,逃出生天。
眸光驟然一暗。
「伊荻…老嚴應該遇到麻煩了…」
擔心的事終究是發生了,他如鯁在喉的不知道要如何同她開口,此刻的不舍與眷戀,他只怕比她更甚。
躊躇中,身著戰術背心的青年已來到車窗邊。這個青年封疆認識,一直跟在嚴韜左右,三年多的合作下來,也是能稱兄道弟的關係。
只是這一次,青年一改平日裡嬉皮笑臉的請人態度,神色沉重且嚴肅,開口道:
「封少,韜哥的意思,您懂。」
深深看了他一眼,封疆欲言又止——如果這只是要送他一程,又何必大動干戈的來高速路口攔他。
「嗯。但是我若是走了,只怕你和乾爹,還有我金鱗會的兄弟們都不會好過。」
話音落下,環在他腰間的手緩緩鬆開了,辛伊荻從他懷裡離開,抬眼看他,嘴角的笑容滿是眷戀,卻又異常堅定:
「去吧。」
「伊荻?」
「不忙的時候記得給我發個消息。我等你回來,我們的故事,你還沒給我講完。」
千言萬語,此刻他只想好好給她一個擁抱,緊緊的相擁著,便聽她話音又起:
「封疆,我不會讓你丟下我的…所以,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