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天狼星所言,封疆半摟半抱的將辛伊荻從神殿「運」回廣場時,艾爾溫特的「翎羽」降落已經懸停在廣場上多時,聽見機械運轉的聲音,他回頭看,便見封疆架著辛伊荻出現在升降梯里,趕緊上前接應。
指尖觸到她的皮膚,艾爾溫特立刻找到了她不適的原因,沒好氣的教訓道:
「胡鬧!下次胡鬧前敢不敢做點功課?不知道塞蒂拉亞和柯黎佩斯是什麼關係嗎?」
即便渾身發冷,額頭濕汗涔涔,辛伊荻還不忘犟嘴:
「現在…知道了…」
雖然聲音都在顫抖,但這脾氣可是絲毫不讓自己吃一點虧!
「好了好了,少說兩句留點體力。」
封疆不出聲還好,一說話,果不其然又被辛伊荻白了一眼,但這一次許是仗著有艾爾溫特這個「外人」撐腰,封疆篤定她不會讓自己下不來台,一把將她橫抱起來,見她還要掙扎,湊近她道:
「便是要教訓我,也得回去休息好了,有力氣再教訓。」
眉頭一挑,艾爾溫特似是看出了點端倪,也不再多說什麼,直到「翎羽」返程,辛伊荻在臨時準備的客房裡休息了,駕駛艙里只剩他和封疆二人,這位大哥才關心道:
「沒事吧?」
封疆笑著搖了搖頭,應了句「沒事」,笑容里卻有些苦澀。
「她去休息,你卻自己在這裡,這個情況可不多見。」
「她現在需要休息,不見到我…可能還好些。」
艾爾溫特聽著只覺得不可思議,蹙眉反問:
「你怎麼會這麼想?」
正發愁這段經歷要跟誰傾訴,他既然問了,封疆索性不吐不快的將事情說了個大概,待到說完,艾爾溫特的臉上出現了與他同款的苦笑,末了感慨道:
「裂尾鮫人善用歌聲迷惑人心,你也是形勢所迫,我理解。伊荻現在情況特殊,這個時期確實會敏感些,等休息過來,情況穩定了就好了。」
「所以我才說啊…現在不見到我,可能她心情還能平靜些。」
這話里多少帶著些不知所措的逃避,或者還有些賭氣的成分——畢竟他也剛從困於深海的絕望里掙脫,而她似乎一點兒都不同情他的遭遇,還在這時候跟他耍小性子。
猶豫片刻,艾爾溫特哥們兒似的搭上了他的肩膀,沉聲道:
「這種事情我是沒有經驗的,而且我也不敢再妄下結論說我妹是什麼樣的個性,特別是得知她差點因為你失聯而投海之後…」
「她…想做什麼?!」
封疆的震驚艾爾溫特是預料到的,嚴肅點了點頭,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道:
「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你回不來了,只有她堅持你還活著,結果她說服了我們,自己卻想不開了,如果不是你弟碰巧救了她…」
他本來想說如果不是駱添救了辛伊荻,那他回來見到的估計就只能是一具涼透了的屍體。可他偏偏又覺得這話不嚴謹,因為如果沒有辛伊荻,封疆能回來的希望不大。於是他的話就停在這裡,斷的極不自然。
談話一時沉默,封疆卻是到這時才想起問辛伊荻的情況:
「她傷的重不重?」
「倒是沒受傷。這種程度的蜃影還不足以傷到她。」
「那她怎麼會吐血?」
聽他這麼問,艾爾溫特卻蹙起了眉頭,若有所思的道:
「對了,說到這個事兒,我還得問問你,你有看到她在神殿裡拔出的劍是什麼顏色嗎?」
封疆蹙眉想了想,答道:
「那柄劍沒有出鞘,但是我記得…縫隙里漏出來的不是光,而是黑色的霧氣。」
「那就對了。黑色霧氣是柯黎佩斯的制裁之刃,也就是千年前斬殺了塞蒂拉亞領主的那一把。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這把劍不會出現。我想…在她拔劍的那一刻,大概也是抱著不回來的覺悟,一定有什麼刺激到她,讓她絕望的以為你放棄她了,甚至有可能傷害她。」
「我怎麼可能傷害她…」
見封疆急於為自己辯白,艾爾溫特無奈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鼓勵道:
「你是在戰場上滾過的,該知道人在感受的威脅的時候,生殺的選擇可能只在一念之間。去看看她,這根刺總得拔出來,等她自己好的話,估計得要些時間。」
這一次,封疆沒有再拒絕,但去找她的步子卻也走的很慢,到了門邊不及進去,便聽見辛伊荻的聲音響起:
「現在還來得及,對嗎?」
這顯然不是在自言自語,只可惜他聽不見通話那邊的回答,只聽她又道:
「我…確實還沒想好…但是我也知道自己還沒有準備好…現在我都控制不了他,萬一生下來是個混世魔王,我該拿他怎麼辦?」
聽到這裡,封疆立刻明白了她在計劃什麼,顧不得敲門便推門而入,可是站在她面前了,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沉默的看著她掛斷電話低頭不語,僵持半晌,他暗自嘆息一聲在她面前蹲下來,仰頭看著她低垂的眉眼,問道:
「剛才還威脅我說會把他培養成我的噩夢,現在就不做數了嗎?」
她喉頭滾動,睫毛微顫,話未出口,眼淚先落了下來,滴在腿上,濺開細切的水花,不及他反應過來,她卻突然站起身作勢要走。
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封疆一怔,站起身來將她擁進懷裡,卻不是擁抱,更像是束縛。這個姿勢令辛伊荻很不舒服,她下意識的想反抗,可他的吻卻搶先落在了她側頸上,微涼的唇瓣摩挲著她的皮膚,嗓音喑啞:
「即便對我感到失望,也別不要他好不好?」
「為什麼?你擔心沒有他,會留不住我嗎?」
她的語氣薄涼,直言不諱的將他的擔憂說出來,而他也不否認,只是將她摟的更緊,許久才柔聲道:
「到底怎麼了…伊荻…你在想什麼?跟我說,別憋在心裡。你這樣讓我害怕,如果你把我帶回來,是為了跟我告別,那我寧可就在海底過完餘生…」
「他會傷害你。」
被辛伊荻忽然打斷,封疆有些無所適從,詫異反問:
「誰?這個小傢伙嗎?」
「嗯。我不能對你有一點敵意,哪怕只是出現了一個念頭,我的思維和行動就不受控了…」
封疆腦海里忽然出現了幾天前混戰時艾爾溫特的那句感嘆:「剛報到就把你折騰成這個樣子。最好你選定的獅王能壓得住他,不然以後誰能管得住他……」
寬大的手掌貼上她的小腹,隔著輕薄的裙衫,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不安的躁動似乎也在慢慢平靜下來,他再次親吻她的頸側,由輕至重,感受她僵硬的身軀放鬆下來,他自己的心也跟著變得柔軟:
「這樣…你會覺得好些嗎?」
詢問她的同時,他只覺得自己身上也褪去了一層冰封的薄甲,他也不知道這層冰霜是什麼時候凝結的,此刻褪散了,陡然覺得一身輕鬆。
恍惚記得回來的路上,辛伊荻一直說冷,難道讓她覺得冷的,就是剛才散盡的那層寒氣?
聽不到她的回答,他依然不安心,牽引著她轉過身來與自己面對面立著,見她依然垂著眸子,他於是抬手輕撫她的面頰,輕聲喚她:
「讓我看看你,別躲著我…」
她卻也不再反抗,順從的抬起眼來,那雙眸子裡雜糅了許多情緒,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仿佛有道電流擊中了他的心臟,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冰封的感知通通喚醒。
現在想來,方才與他對峙的時候,她也是這般深深凝視他的,可當時他怎麼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安和後怕同時襲來,掌心微顫,他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想用最直白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歉意和心意。
只是唇峰未及觸上,她卻又眉頭一蹙,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往後縮了縮。
這不是刻意的躲閃,反而像是下意識的反應。偏偏是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才讓他更為擔憂
可他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能強迫她,再次嘗試還是被拒絕之後,他不得不妥協,將她重新擁進懷裡,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好在這次她沒有在拒絕,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後,才猶豫的伸手環住他的腰,而後長長舒出口氣來。
即便只是呵氣,他都聽得心裡痒痒的,正琢磨著要趁著氣氛再說些什麼,卻聽她低低道了聲抱歉。
封疆倏爾慌了神,用力抱緊了她,貼在她頸側搖了搖頭:
「別說抱歉,錯不在你…」
他生怕她後面還有話要說,但好在只說了這兩個字之後,她就不再說話了。就這樣相擁著沉默了一會兒,封疆慢慢覺得倚在身上的重量變沉了,這才同她商量道:
「躺著休息會兒?」
床很窄,待她躺下了,他便也只是坐在地上,牽著她的手輕輕摩挲著,聽她的呼吸逐漸平穩,他以為她睡著了,試探著輕聲喚她,她卻又囔囔道:
「你也去休息會兒吧…」
之前她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
封疆莫名覺得這是要趕他走,不由得將她的手握緊了,牽到唇前落下一吻,俯下身輕輕撫摸她的眉心:
「我沒事,讓我陪著你好嗎?」
她沒有拒絕,卻還是迴避著他的氣息,他不得不又離開些,直到她睡著,眉宇舒展開,他才敢重新貼近她。
靜靜凝望她安睡的容顏,封疆忽然發現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關於她的記憶似乎都模糊了,所以在他剛用槍指著她眉心的時候,他是沒有認出她的,直到她靠近了,嗅到她身上獨特的甜香,關於她的記憶才開始復甦。
這究竟是塞蒂拉亞的磁場特性,還是他真的不夠堅定,才被鮫人的歌聲蠱惑了心智?
回想著這段經歷,封疆不禁失神,聽見她輕聲喚他,這才恍然醒過神來,見她還在睡著,喚他只是夢中的囈語,倏爾有些失落,手掌輕輕覆上她的小腹,他又想起了剛才聽見的對話,胸腔里不禁鈍痛,有話想說,但又如鯁在喉的說不出口。
躊躇間,他聽見腳步聲靠近,不多會兒艾爾溫特就立在了門邊,見他望著自己,又見辛伊荻已然睡沉了,這便向他招了招手,待他來到身邊,這才壓低聲音道:
「我們已經回到第一領域的磁場波段,天狼星接進來了,趁伊荻沒醒,先去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