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呼喚,男人轉過身來,空洞茫然的眼目光與她相對,看的辛伊荻心頭一驚,收了劍刃想再靠近他一些,可是才往前去了一步,冰涼的槍口卻抵在了她眉心:
「為什麼要來?你不該來…」
相識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拿槍指著她,而他的語氣,也同槍口一般沒有溫度!
辛伊荻一怔,還未來得及從他淡漠的神情里尋得零星動機,竟聽得大廳一側有女人的聲音響起,嬌媚里又帶著幾分威懾:
「對,處決她。你看到了,她口口聲聲說為你而來,一路上對你的替身可是殺伐果決,毫不留情啊。」
辛伊荻瞥了一眼從迴廊陰影里走出的女主,便見那女子身形高大,體態豐腴,跟她俏麗的臉龐像是兩個年齡段的結合體。棕紅色長髮即便高高扎著,發尾還是在地上拖出好遠,而她的發冠赫然是一頂已經斑駁的皇冠。
即便裂尾鮫人的壽命比其他種族都長,但這位女王死而復生又活了千年,這種「長」也太扯了吧!
許是見辛伊荻不辯解,封疆也只是舉著槍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女王又開口道:
「我的領主,您在等什麼?這個女人來自柯黎佩斯,就是他們的劍,刺穿了您的心臟,為我們的領域帶來了滅亡的災難,在被詛咒折磨的時候,您也很痛苦吧?現在,就是報仇的時機!殺了她,柯黎佩斯將隕落,塞蒂拉亞將永生!」
看來千年前發生的事情並非內亂或者暴動,那是兩個神域之間的對決,又或者說,是塞蒂拉亞的叛變。
直到這時,封疆才終於開口了,雖然眸光凝著辛伊荻,但話語顯然是對女王說的:
「是不是做完這件事,我就可以離開這裡?」
女王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沉默半晌,反問道:
「為什麼您一定要走呢?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最不堪的生物,您就這麼割捨不掉嗎?」
見封疆並不回答她,她只好妥協道:
「好吧,只要您殺了她,塞蒂拉亞就能復活,您將來去自如,再沒什麼能限制您!」
聽她這麼說,辛伊荻不禁在心裡冷笑出聲,說到底她也沒有辦法,不過是想徹底奪走天狼星的控制權。
想來是塞蒂拉亞為了脫離天狼星的監控,將自己的權限獨立出來,卻沒想到也失去了解鎖空間的能力,從此將自己困於深海之底。
事到如今,柯黎佩斯和塞蒂拉亞的天狼星終端怕是只能留存其一。
「可是…您做得到嗎?之前那幾個,您可都下不去手…」
這便是說一路上的幻影迷惑,封疆也經歷過,他下不了手,那他分辨出來了嗎?
如果沒分辨出來,他跟這些噁心的東西發生了什麼?
混亂的思緒瞬間塞滿了大腦,辛伊荻只覺得煩躁,依稀可辨的還有些許酸楚和失望。
如果不是陷在眼前這個境地里,她真想轉頭一走了之!
「伊荻…你讓我怎麼辦?為什麼要來找我?如果你沒來,我甘願就這樣消失於深海,穩住這裡的磁場,這樣我們兩個人的世界都不會有損失…」
聽封疆這樣問她,辛伊荻的嘴角勾起絲笑意,揚起臉凝視著他的眸子,意味深長道:
「你希望我別來,最好是為了穩住磁場。」
槍口因為持槍人手臂的微顫而偏離,辛伊荻索性抬手抓住槍口,將它重新抵住自己的額心,眸光如劍刃刺進他的心裡:
「封疆,你若是不跟我走,最好也別讓我離開這個地方。否則我定會把這隻小獅子培養成你只能仰望的噩夢,餘生都休想逃開!」
封疆猛然覺得寒刺在背,眸光竟也出現了片刻的躲閃。
辛伊荻嗓音清亮,女王也聽見了,短暫的愣神之後,她姿態妖嬈的向他倆來,站在封疆身側,手肘很自然的搭上了他的肩膀,昂頭擺出一份居高臨下的姿態,斜睨著辛伊荻道:
「我說塞蒂拉亞怎麼能讓你進來…原來是小領主的面子!怎麼辦呢,我突然不捨得下手了…」
這樣說著,她枯瘦的手指向辛伊荻伸去,黑黢黢的指甲微微勾起,辛伊荻竟有一種小腹被抓撓的刺痛感。出於自保的本能,她顧不上封疆的槍,也顧不上分辨他到底會不會傷害她,快速撤開兩步,屏息凝神,眸光警惕的盯著眼前好像已經沆瀣一氣的兩人,手掌反握著試圖喚出柯黎佩斯的劍來自衛。
盛氣凌人的女王雖然對辛伊荻的退卻有些不滿,但她此刻也不急於處決她,於她而言,辛伊荻到了這裡就是只籠中鳥,插翅難飛。相比於處決辛伊荻,她更樂意折磨她,特別是在心理層面的虐待!
嬉笑著,她湊近封疆的側頸,仰起臉來作勢要去親他,仗著這份親昵,她的態度也越發囂張,像在同辛伊荻炫耀,大聲道:
「小領主未來也會有,但你的那個孩子…註定不會出生!」
劍柄已經從手邊的裂隙中升起,辛伊荻突然覺得小腹中有寒意升騰,眉頭微蹙,痛苦之色在她眸子裡一閃而過。心臟抽痛,血腥味充斥了口腔,暗紅的血液從嘴角滲出來。
見她突然被反噬,女王囂張的笑起來,只是笑聲才出來,封疆卻將她一把推開,槍口調轉指向完全沒有防備女王,冷聲道:
「過家家的遊戲,到此結束了。」
話音落下,槍聲響起,女王的瞳孔霎時瞪大了,白光自胸口的大洞蔓延開,頃刻間,她的身體就像剝落的牆皮一般化作碎片,稀碎的散落一地,又迅速腐爛成黑水,蒸發乾淨。
偌大的神殿大廳瞬間便被清空了,封疆來不及考慮發生了什麼,健步到辛伊荻面前,扶著她的肩膀關切道:
「沒事吧?」
她顯然是有事的,輕撫著胸口順氣,還不忘抬眼瞥他:
「你就這麼自信我是真的?還是你對每一個模仿我的影子都這麼憐香惜玉?」
「我看到黃雀的時候,就知道眼前的應該是真的你。但…也確實是聽到你說我們的小獅子的時候,我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對的。」
「如果這個我還是假的,你就打算繼續在這裡陪那隻老妖怪過家家,直到套出離開的方法,或者忘記我,是嗎?」
「我…我也是沒辦法…」
他說得是實話,辛伊荻懂,她從一開始就覺得「只要解鎖塞蒂拉亞,天狼星就能鎖定坐標,然後驅動荊棘鳥接封疆回家」這個計劃好像缺了什麼,直到封疆失聯,她自己重新梳理每次冒險的過程,她才想明白缺的是什麼。
可她想起女王對封疆那副親昵的姿態,便無法控制的生悶氣,氣息一亂,她又猛然咳嗽起來,生生做了幾次吞咽的動作,才將不適強壓下去,封疆看著只覺得難受,抬手輕撫她的脊背:
「休息會兒,別急…」
誰知這話還沒說完,辛伊荻又白了他一眼:
「別急?奧姆病毒爆發,滄淵城準備封城靜默,長老院發函要你儘快歸隊工作,我們不好說你失聯,對外只能說你病了。在這裡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無法判斷第一領域是什麼時間,我只知道夜長夢多,你若再不回去,大概也就不用回去了!」
聽她劈頭蓋臉的一頓訓,封疆頓時有些委屈,但他也自知理虧,低聲問道:
「我失聯多久了?」
「到我出發來這裡的時候,超過50個小時。」
「竟然這麼久了…」
從他來到這裡開始,他似乎就沒有見過黑夜,所以他也不知道以什麼作為參照,來判斷此刻的時間點。
小腹里的寒意開始向下蔓延,辛伊荻的身子也不禁抽搐,大腿發軟,好像支撐身體的力量都被抽離了,她倏爾身子一沉,整個人墜進封疆懷裡。
察覺到她的異常,封疆不由得緊張慌亂,想抱她找個能坐下的地方休息片刻,卻被她執著的推開了:
「先回去再說。」
這樣說著,她撥開他便往操控台去,將掛在脖子上的星象儀摘下來,本想直接放在那塊熟悉的黑晶石面板上,手卻在臨於上方幾公分的位置停住了,猶豫數秒後看向封疆,然後將星象儀遞給他:
「你決定吧…我們能回去,但…有可能就像她說的,塞蒂拉亞會消失,柯黎佩斯會永生…」
不等她說完,封疆已經一把拿過那枚星象儀,毫不猶疑的放在了面板上:
「沒什麼需要決定的,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為了擁有這個地方。」
金屬蓋彈開,星盤升騰起來,層層疊疊的光環飛速旋轉,最終又套疊在一起,銀色星點亮起來,神殿裡卻突然一片黑暗,只剩下星盤悠悠的螢光環繞著那顆星星徐徐轉動。
數秒之後,神殿裡又恢復了光亮,看上去已經荒廢了很久的屏幕亮起來,整座神殿仿佛是一台重啟的巨大機械,待屏幕上的代碼運行完畢,天狼星熟悉的聲音在神殿裡迴響起來:
「塞蒂拉亞,我回來了!」
霸氣的宣告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流露出些許反派得勢的猥瑣,辛伊荻實在受不了它的得意忘形,不客氣的打斷它道:
「有的是時間給你嘚瑟,趕緊帶我們回去!」
「喲,現在知道求我了?一意孤行偷偷冒險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先問問我?對我,你還藏著掖著…怎麼,是怕我知道了不讓你去?還是怕我暗中使絆子破壞你的計劃?」
一連串的問題,幾乎要將「不高興」三個字從屏幕里砸出來。
辛伊荻滿頭冷汗,眼前也是黑一陣白一陣的暈眩,實在沒有體力再跟它犟嘴,封疆看得出她難受,趕緊道:
「天狼星,這些事我們能不能回去再說?伊荻現在很不舒服。」
聽說她不舒服,天狼星收了皮相,沉默片刻,嘀咕道:
「我會不管她嗎?她哥已經出發了!要不了多久,很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