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末,天氣依舊有些炎熱,沉悶的空氣中只有些許微風吹拂,吹來的還是熱浪。
在這個並不適合開戰的日子,涼燕雙方幾乎傾巢而出,拉開架勢、兩軍對壘。
起因就是游峰的一紙戰書。
戰場選在了濟蘭河谷。
這個地方在去年埋葬了數千將士,至今冤魂不散。
這個地方今日再一次刀槍林立,殺氣瀰漫四方。
燕軍的陣型並沒有太多的花里花哨,烏泱泱一片,軍陣極為厚實,近萬人上下。
他們多以騎軍為主,正中央的位置搭起了一座將台,一面七爪雄鷹皇旗正在微微飄動。
在北燕,這是權力與地位的象徵。
在戰場,這就是軍令,皇旗所至,燕軍就得衝鋒向前!
除了一部分精銳親軍護衛主帥外,其餘大軍都以騎軍在前、步卒在後的原則依次布置,層層遞進。
燕軍的戰法始終都是老一套,騎軍沖完步兵攻,步兵攻完騎兵再沖。
他們往往都是以精銳騎軍打爛涼軍的防線,而後步卒一擁而上擴大優勢,最後騎軍再來,屠殺邊軍。
涼軍則不然,琅州衛足足出動了五營兵馬外加四千鄉勇,一萬兩千大軍,單看兵力已經勝過燕軍。
何先儒與董壽留守崇北關,除了壽字營外,崇北關的主力都到了。
中軍將台上站著游峰、苗鷹等一眾武將,鋒刃營全軍出動,護衛四周。
一架架蒙皮大鼓高高矗立,赤裸上身的軍漢握著鼓錘,只等敲響戰鼓;
數十騎傳令兵靜候在將台周圍,隨時準備將游峰的軍令傳向全軍。
苗字營與望北營坐鎮兩翼,華字營居後,布置的井井有條。
各營中間還穿插著數千鄉勇,盾牌、弓弩、長槍、刀劍樣樣皆有。
只要粗略一掃你就會發現,鄉勇們拿得兵器五花八門,身上更是沒有半片鐵甲。
一旦開戰,這些人陣亡的概率要比營兵高得多。
許多人都面色緊凝,雙腿發顫,但也有不少鄉勇凶神惡煞地瞪著燕軍。
大戰是會死人,但也能改變他們的命運。
只要表現好,被上頭的軍官們看中,從鄉勇變成營兵那就賺大發了。
整座軍陣的最前方立著一面面「鳳」字軍旗,遮天蔽日。
一排排騎卒駐馬不動,手握長矛,腰懸利刃,臉色冷漠。
一匹匹高頭大馬晃悠著腦袋,偶爾會發生低聲嘶鳴。
此戰,鳳字營為先鋒!
於懦夫而言,站在軍陣最前面意味著最先交戰,也是最先戰死的一批人。
但於鳳字營上下一千多號悍卒而言,這是莫大的榮耀!
曾幾何時,這裡面的許多人還是不值一提的鳳川縣鄉勇~
顧思年一人一馬,獨立將旗之下。
此刻他的心頭洶湧澎湃、豪情萬丈,躍躍欲試想要一戰。
鳳字營立營以來大仗小仗打了不少,但像今天這樣規模宏大、兩軍對壘的場面他還是第一次經歷。
這也是琅州衛開戰以來第一次與燕軍在野外大戰!
琅州衛需要一場勝利來扭轉邊境的困局!
刺眼的陽光灑滿大地,讓雙方軍卒都眯著眼。
不少人的脖頸處滿是汗水,汗珠貼著皮膚滾落。
但沒人敢放鬆半分警惕,這種場面稍有不慎就是屍骨無存。
將台上的苗鷹稍稍有些錯愕:
「顧將軍這是打算親自陷陣嗎?」
其實邊軍中並沒有要求各營主將一定要親自上陣殺敵,絕大多數的參將們都習慣在後面指揮。
饒是苗鷹從軍這麼多年,親自領軍衝殺的次數也不多,除非到了危急關頭,不得不上。
游峰有些佩服的說道:
「據說琅州城外一戰,他是沖在最前面的。
將旗在前,全軍緊隨。」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驚駭,那樣的硬仗都敢領軍在前?
真是不要命。
苗鷹雙眸微凝:
「琅州城外一戰讓鳳字營名聲大噪,今日老夫倒真的很想看看,鳳字營的騎戰到底如何。」
大家紛紛點頭,最近鳳字營雖然打了不少勝仗,但很多都是以奇取巧。
這種全營齊出、槍對槍、刀對刀的正面衝鋒他們還沒見識過。
游峰舉目遠望,喃喃道:
「我也想看啊~」
琅州衛這邊全軍肅穆,對面的申屠空卻微微好奇:
「唔,鳳字營竟然取代了鋒刃營的先鋒位置,看來是打出了名頭啊~」
這位九皇子的語氣中帶著些自嘲,鳳字營怎麼出風頭的?不就是踩著燕軍用一場場勝利打出來的嗎。
扎西木措面色悍然:
「殿下,末將請與鳳字營一戰!」
「不急,今天有的是功夫陪他們玩。」
申屠空輕輕一揮手:
「兩翼游騎先出!」
「諾!」
「兩翼出擊!」
大戰正式拉開帷幕!
最先發起攻擊的是北燕一方,兩隊數百人的游騎從左右兩翼飈射而出,快馬疾行。
這些燕兵並沒有高舉長矛彎刀,而是人人一把彎弓,馬背上掛著一箭囊的箭矢。
騎軍一出陣就開始從兩側繞行,一溜煙地疾馳而過,在茫茫黃沙地上兜出一道巨大的弧線,繞過最前方的鳳字營,直奔涼軍左右兩翼。
與燕軍交手多年的游峰冷笑一聲:
「哼,這麼多年了,還是這些老套路。
傳令,兩側防禦!」
「諾!」
「將軍令,兩側防禦!」
「防禦,舉盾!」
「嚯!」
兩翼的鄉勇、步卒忙不迭地高高舉起盾牌,有竹盾、有木盾、有鐵盾,儘可能地將自己的身子藏在盾牌背後。
眨眼間燕軍騎兵就逼至眼前,來去如風,只見他們一個個地彎弓搭箭,無比嫻熟的放出了箭矢。
「嗖嗖嗖!」
「噔噔噔~」
「噗嗤噗嗤~」
絕大多數的箭矢都被盾牌遮擋,也有倒霉蛋被一箭射中,哀嚎著倒地。
誰倒下了,後方立馬就有人接過盾牌,死死地頂住箭雨攻擊。
當然了,琅州衛也不會一味地被動挨打,反擊隨之而來。
「弓弩手預備!反擊!」
「放箭!」
「嗖嗖嗖!」
兩邊開始互射,你還別說,燕軍騎射的本領真是一絕,一邊閃轉騰挪的避箭一邊還能兼顧準星,落馬者甚少。
這樣的功夫,尋常騎兵不磨鍊個一年半載還真學不來。
燕軍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發現襲擾涼軍並未取得效果之後,立刻策馬回陣,游弋自如。
雖然沒讓燕軍得逞,但游峰等人的面色逐漸凝重,這些弓馬嫻熟的騎軍不由得他們不重視。
申屠空喃喃道:
「涼軍也不是不堪一擊嘛,到底是有點東西的。
扎西木錯,接下來可就看你的了。
記住我的叮囑~」
「諾!」
扎西木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走下將台。
「嗚~」
「嗚嗚~」
兩支游騎剛剛回陣,燕軍陣中就響起了悽厲的號角聲,迴蕩在空中久久不絕。
上千燕騎緩緩行出中軍,一直等脫離整座大陣時才停住馬步。
所有人心頭一緊,重頭戲終於來了。
前鋒大將扎西木錯照舊提著他那把厚重的長斧,赤裸雙臂、策馬陣前,朗聲高呼:
「涼軍小兒,可敢與我大燕鐵騎一戰!」
上千燕軍齊聲怒吼:
「可敢一戰!」
游峰臉色一寒,冷聲道:
「令旗!」
「鳳字營出戰!」
「將軍令!鳳字營出戰!」
「咚咚咚!」
「準備迎戰!」
顧思年額頭微轉,看了一眼兩側。
秦熙、蒙厲、花寒、曾凌川、武翔等等,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微點下頜。
兩軍鑿陣,前排士卒戰死的最多。
而鳳字營中,一向是將校站在最前排,引領全軍衝鋒。
何為死戰?
將軍先死!再死軍卒!
「駕!」
沒有任何的豪言壯語,沒有任何的怒聲嘶吼,前排軍卒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輕扯韁繩,馬蹄前邁。
鳳字營一動,對面的燕軍也開始向前衝鋒。
扎西木錯居中領軍,獰笑著一橫長斧:
「讓我見識見識,區區一個鳳字營憑什麼敢挑釁我大燕威嚴!」
「轟隆隆~」
「喔喔喔!」
燕軍震耳欲聾的吼叫配上那陣陣馬蹄聲,嘈雜不已,威勢不凡。
兩邊的鼓手奮力的揮動雙錘,只希望自己這邊的鼓聲更響,能助長士氣。
鳳字營鋒線一波一波地涌了出去,由緩變快,一點點加速。
你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每一排的戰馬幾乎是齊頭並進,不見任何波瀾。
猶如滾滾江水,滔滔不絕。
每一排騎卒手中的涼矛都是輕垂馬背,在前沖的過程中緩緩上抬。
矛尖處泛著點點寒光,就像那波光粼粼,奔湧向前。
整座軍陣沒有吼聲。
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夾雜著逐漸升騰的殺氣。
這一刻,不管是游峰苗鷹這些領兵多年的高階武官,還是苗仁楓、游康這些常年廝殺戰場的武將都變了臉色。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他們這些人只需要一眼就能感受出這支騎軍的與眾不同。
唯有褚北瞻的臉上寫滿了驕傲,他也曾經是鳳字營的一員,現在也是,以後也是。
他們會始終肩並肩,浴血沙場!
老人的眼光渾濁,早已冷卻的血液卻泛起了淡淡波瀾,呢喃道:
「這樣的騎軍沖陣,老夫只在當年平陵王的麾下見過。
不曾想鳳字營已經強悍至此~」
平陵王。
短短的三個字讓所有人眉宇一顫,天下誰人不知王旗之下,皆乃精銳!
「隆隆~」
「轟隆隆~」
鋒線相鄰,兩股潮水終將匯聚在一起。
誰贏誰負,天也不知。
就在要撞陣的瞬間,顧思年挺槍向前,怒吼一聲:
「鳳字營!」
「殺!」
一聲嘶吼,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