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快回來

  所謂陰魂過境者，多是出現在大規模有人亡歿之時。人死時，其魂神隨臨終之念飄蕩不息，無知無覺間，循本能行事，若是執念深重者，甚至可能因此錯過去往土地廟註銷生籍，以至於化為遊魂。

  世人皆以為，有無常勾魂索命。實際上無常指的是生死皆有其數，數盡則變，生變死，死變生，稱之為無常。黑白無常，便是晝夜輪轉，陰陽消磨的象徵，所以人死之後，並不一定就有陰差勾魂，而是會自己去往幽冥。

  所謂「天地無人推而自行，日月無人燃而自明，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

  生死是自然的規律，無需鬼神推動，便自然而行。

  但也有特殊的情況，如果殺戮過盛，或者受到某些阻隔，有大量陰魂不能到陰間報導時，冥司就會派出陰差加以處理，避免自然規律的運作出現某些問題。

  就像一架自動化完備的機器，正常情況下可以自然運行，特殊情況則需要有工程師加以糾正，天地之正神，更多時候就像這架機器的工程師，只在特殊時予以處理，日常更多是維護，不會過度干預這架機器的運行。

  所以如果出現陰魂過境，有大量陰魂被驅趕著穿過某處，大多是在死者過多，怨氣過剩，已經開始影響這架機器正常運行時，就會有陰兵出行引導。像是鄢山身上附身的陰兵，就是奉命去處理被般若會截留的一眾亡魂。

  現在突然看見水流之上的無數小舟，喬奇徹底相信了周玉清剛才說的話。

  「不要亂看，陰魂過境，生人迴避。」喬奇的口吻很嚴厲，讓兩人都不要看，囑咐的同時，他自己回過臉，避免去看。

  這是陳法官的說法，行法的法官道士，授籙以後，就會身負天職，對於尋常鬼神，不僅不用迴避，反而有管束他們的權力。

  但是涉及到這等天機的部分，即使是法官道士，也不能隨便竊看。否則你不知道會不會無意間泄露天機。

  像是古代某些傳說里，有些夜宿破廟的書生，可能一不小心聽到廟裡的神祇陰差辦案之類，然後就得知了某些未來之事，然後就變成了故事的主角。

  但這不是什麼好事，昭昭天道，神目如電。哪裡會不知道有人藏在附近？所以理論上都是故意演出來的，要不本來就是有緣人，要不也是闖入了某個因緣之中，但歸根結底都是給自己找來了麻煩，禍福未可料。

  服從命令這件事，喬奇一直做的很好。所以陳法官的告誡，他當然不會違背。

  他都這麼說了，周玉清當然也趕忙把臉轉了過去，閉目低聲誦念佛號。他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大概是這兩人本身也有修持的緣故，反而是沒開眼的向康，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就這麼愣著神，傻呆呆的開始從安全的位置，往水流的方向而去，他甚至還抱著孩子，嬰兒不住的啼哭，渾身劇烈的掙扎，仿佛感應到了危險，要掙脫已經失了智的向康。

  「向康，你快回來。」周玉清發覺了向康的不對，但他不敢動，背對著後面的流水與小舟，幾次伸手去撈向康，卻根本連向康都抓不住。

  「我去救他，你在這不要動。」喬奇的聲音很嚴厲，他讓周玉清立在原地別動，自己則轉身朝著向康的方向而去。

  周玉清也不敢回頭，就這麼低低的誦經。

  「唵，阿尾囉吽佉左洛，斯哇哈。」

  文殊師利八字真言，佛門認為是文殊菩薩真身所化，誦念者，能辟鬼神之禍，常得安穩。經中說。「若有男子、女人，發心能憶誦此陀羅尼一遍者，即能擁護自身；兩遍能護同伴；若欲著衣之時，當咒衣七遍，能除一切內外惡毒及諸災難。」

  當初，周玉清最擔憂的一件事，就是自己身上的邪神有朝一日會反撲。所以月生法師就教他常持誦文殊師利菩薩八字真言，說是能護持自身。

  不過除了這咒力微妙，更重要的，還是文殊師利菩薩所代表的佛門空性大智慧。以般若妙智護持，則一切毒害不能為害，這才是此咒真正的內在含義。如果缺乏般若妙智，誦咒時，便難以真正與菩薩相應，效果也就弱了些。

  佛門密宗修本尊法，便是要通過身口意三密，直至達成與本尊完全相似的微妙本心，則如本尊臨凡。

  但是以周玉清現在的修持來說，他誦咒時，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護持住自己，何況與本尊相應？但總歸有那麼些保護的作用，所以周玉清也只能嘴裡呢喃不休，一直持誦著真言。

  又誦了一會，按說向康走的也不遠吶，以喬奇的速度和身手，應該早就抓住了他才是。

  然而，怎麼就沒動靜了？

  周玉清猛然驚住，他終於發現自己內心不安的根源了。怎麼會突然沒有動靜了呢？

  不僅連腳步聲沒有，就連嬰兒的啼哭聲似乎也淹沒在這仿佛無盡的大雨中。

  本能告訴自己，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後面的兩人肯定出事了。

  但要是連喬奇都會出事，他又能怎麼樣？他一個半吊子的佛門修行人，什麼都做不了啊？

  然而，現在也許只有他能做點什麼了。

  念頭轉過千百回，他無奈之下，雙手合十，默默祝禱。「文殊菩薩保佑，地藏菩薩保佑，觀世音菩薩保佑，阿彌陀佛保佑一定要沒事……」

  嘴裡把他在焦急時，能想得起的佛菩薩名號都念了一遍，然後才小心的轉身去看。

  一看，他眼睛瞪大如銅鈴，驚訝到無以復加。

  因為他看見，不遠處的流水邊，湍急的水流上，還有無數載著陰魂的小舟，正在水流上順水而下，浩浩湯湯，幾乎將水面占滿，而向康和喬奇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開始向著水面上的小舟而去，再過一會，就要登上其中的一條小舟。

  周玉清不是什麼佛法高深的大師，甚至如果不是喬奇提到，他都不明白什麼是陰魂過境。但他有陰陽眼，和鬼神打交道的時間比很多人想的都要漫長，所以他雖然不清楚，這些載著陰魂的船，要去哪裡。但他知道，絕對是亡者才能去的國度，生人勿進。

  一旦乘上那些船，向康和喬奇他們就回不來了。

  「別上船，快回來……」顧不得引起注意，周玉清大吼起來。

  小舟上，本來低沉著頭的陰魂，生硬的抬起頭，突然緩緩向著周玉清的方向注視過來。周玉清吞咽了一口唾沫，他覺得，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