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14
許梁宜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他從來都是高傲或玩世不恭的。
可是這不足以讓她失去理智, 她明白,很多東西, 只不過是一時的, 如同泡沫,一吹就破。
「陸懷洲,你還記得大黃嗎?」
許梁宜問。
陸懷洲:「嗯?」
許梁宜輕輕笑了一下:「你看, 你不記得它了。」
「你不記得它, 好像也很正常,當年, 我其實和大黃一樣, 都是被你收留的。」
「真的很感謝你。」
許梁宜慢慢從陸懷洲懷裡退開, 「陸懷洲, 我相信, 你或許, 或許也是喜歡我的,不然,你不會養我四年。」
「可是, 那份喜歡, 你可能自己也沒發現, 那是施捨, 對於你而言, 好像多養一個人,和多養一條狗, 沒有什麼區別吧?
我也挺好養的……」
「許梁宜!」
陸懷洲再次氣結,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許梁宜道:「好吧, 一句話簡單概括,就是哪怕你對我是有一點點喜歡的, 但我還是不能和你回到以前,我們並不適合。」
「為什麼不適合?」
陸懷洲眉骨直跳地看著她。
許梁宜沉默了會,背過身去,「我沒跟你說過我爸和我媽的事吧?
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跟我爸很恩愛,可是後來我爸媽說離婚就離婚了,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玄乎,它是很奢侈的,不是每個人都能長久地擁有,我想,你回去冷靜一段時間,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後悔這段時間在我這裡浪費的時間。」
陸懷洲將許梁宜扯回來,讓她重新面朝他:「許梁宜,別拿我們跟你爸媽比,能不能長久,不試試怎麼知道?
你連重新開始的機會都不給我,跟我說這些,不覺得對我太不公平了嗎?」
許梁宜道:「怎麼沒試過?
不都試了四年了嗎?
合不合適,你還不清楚?」
他到底,有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她曾經,以為,她是可以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的。
當時他在她那麼無助的時候出現,全身都散著光,那些光讓她充滿了安全感。
可是都被時間打碎了。
她無法忘記他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也理所當然如此。
是她欠他的。
陸懷洲唇繃直。
他喉嚨一陣乾澀,將許梁宜扯進懷裡又抱住:「一一,我過去,哪裡不好,可以改,往後餘生,我給你當牛做馬行不行?」
許梁宜:「陸懷洲,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她只當他暫時失去理智,說出這種話來。
陸懷洲眉宇冷凝,死死地抱著她。
許梁宜道:「你放開我。」
「陸懷洲,你放開我!」
男人額角的青筋凸起,女孩身子在顫抖,似要哭了,他只能鬆開她。
許梁宜將一顆粉色的小珠子落到他手上,「這個還給你。」
*
「別哭了,哭了狗就能找回來?」
陸懷洲叼著煙,不耐煩地道。
「不,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許梁宜紅著眼睛,聲音是啞的。
陸懷洲說話直腸子,又不會安慰人:「大黃是條土狗,說不定被人敲了,拿去燉湯了。」
「不,不會的!」
女孩哭得更凶了,上氣不接下氣。
「好了,別哭了,老子會給你把狗找回來。」
他拍拍她的背。
她還在哭,哭得他很煩躁。
「許梁宜,你再哭,老子就不給你找狗了信不信。」
他威脅她。
她終於停下了眼淚水,把唇咬得緊緊的,憋著。
……
陸懷洲砸下一根菸頭,自嘲地笑了聲。
他當年,說的什麼混帳話。
他爸沒了,那條狗就是她唯一的念想,他卻食言了,最後也沒能幫她將那條狗找回來。
男人懶靠在沙發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地抽,煩躁和鬱氣堵在喉嚨里。
一個小時不到,腳邊落滿菸頭。
丟在茶几上的手機振動,他懶淡瞥了一眼,沒理。
等電話重新響起,他才撈過來。
是臻叔打來的。
「二少,陸總讓你今晚過來一趟。」
*
許梁宜失眠了,躺了好半天都沒睡著,若有若無,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
她爬下床,去到窗邊看。
樓下那輛黑色悍馬前燈亮了下,徑直往小區門口開去。
很快,她只能看見一個車尾巴。
好像有什麼事情,終於結束了。
這一刻她知道會來臨,也想像過它來臨的時候,她該怎樣面對。
但當它真正發生,她發現,她好像有點沒辦法承受。
她心口的位置,像被纏了東西,悶悶的,很不舒服。
都怪這陣子,陸懷洲讓她像活在夢裡。
許梁宜眼睫垂了垂,將窗簾拉回去,回到床上重新睡覺。
*
「喲呵,悍馬H2,六輪,又是個限量版的,這個小區很牛逼啊,我們才來這住了沒兩天,這都見了兩輛限量版豪車了。」
景寧道。
他們去市中心的酒吧嗨完,打車回到錦竹小區,在門口遇見輛黑色悍馬。
雖然車窗半開,但路燈昏暗,他們看不清裡面開車的人。
杜燃特嚼著口香糖,道:「這車我哥也有一輛。」
「誒,那輛911還在呢。」
景寧說。
「原來不是一個人啊?
我還以為這兩輛豪車是同一個人的呢。」
景寧說。
杜燃特:「這破小區有點意思。」
見慣豪車的兩人也沒稀奇多久,進了樓里,景寧道:「你說那個妹子是住哪戶啊?
反正她跟咱們肯定住在一幢。」
「你想幹嘛?」
杜燃特瞟他。
「上門要微信啊。」
景寧道。
「滾,別讓人家把你當猥瑣男報警抓起來。」
杜燃特笑了下。
景寧:「我像猥瑣男?」
杜燃特佯認真地打量了下他,回答:「挺像。」
「……」
「滾你丫的,你才像呢。」
景寧無語。
*
平淡的時間過得很慢,但在悄無聲息中,又流逝著。
和陸懷洲見面,已經是五天前。
那輛銀紅色的保時捷還停在那。
他估計是懶得叫人過來開走吧。
他不缺這一輛車。
車是他的,他想怎麼處置,她也管不著。
只能再次視而不見,徑直朝樓里走。
「梁宜?」
許梁宜往門裡插鑰匙的時候,聽見有人喊她。
回過頭,是杜宇。
他旁邊還跟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憑藉他們扎眼的發色,讓許梁宜立馬想起來他們是誰。
那天晚上打架子鼓吵得她睡不著覺的新鄰居,紅毛和銀毛。
不過他們也還算有公德心,那天她找過他們之後,晚上該睡覺的點沒再有架子鼓的吵鬧聲。
「原來你叫梁宜啊,小梁你好,我叫景寧。」
景寧笑嘻嘻地道,「杜宇哥,你們竟然認識的。」
杜宇道:「她不姓梁,你別亂喊,梁宜是她的名兒。」
杜燃特:「那她姓什麼?」
杜宇:「人家姓什麼,你管得著嗎?」
「……」
杜燃特蹙起眉,多看自己的老哥一眼。
許梁宜道:「我姓許。」
「哈哈哈,許梁宜?
這名字可真好聽!」
景寧誇讚道。
杜宇:「梁宜,你怎麼住在這?」
許梁宜:「我一直住在這啊。」
杜宇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這個小區說不上多破,可絕對算不上好,他不覺得陸懷洲會願意讓他的女朋友住在這種地方。
有些話,他不知道怎麼問出口,他又不是她的誰,他問出來,對方也會覺得他很奇怪。
男人脫口的話,變成別的,「我只是沒想到,你會住我弟弟樓下。」
「你弟弟?」
許梁宜疑惑。
杜宇指了下旁邊的銀髮男人,道:「他是我弟弟。」
杜燃特似乎很不喜歡他這樣介紹自己,「我也就比你小兩歲。」
這個世界可太小了,那個扎眼的銀髮酷哥,原來跟杜宇是兄弟。
兩個人就站在一塊,多打量打量,許梁宜發現他們的確有些像的。
「杜宇哥,你跟小許是怎麼認識的啊?」
景寧問。
杜宇:「我們怎麼認識的,關你什麼事?」
「……」
景寧:「我……」
「梁宜,我是準備帶他們出去吃飯,你晚飯吃了嗎,要不要一起?」
杜宇道。
「喂,什麼叫帶啊?」
杜燃特覺得自己的面子都被他哥給丟盡了。
杜宇沒理他,看著許梁宜,等待她的回覆。
許梁宜道:「我吃過了。」
「好吧,那我們不多打擾你了,我們……走了?」
「嗯,再見。」
「再見。」
「別呀,小許,一起嘛。」
景寧說。
他剛要往前,卻被杜燃特勒住脖子拽走,「小許?
人家跟你很熟嗎?
就小許小許地叫,要不要臉。」
「杜燃特,你他媽——」
「鬆開我!」
「不松。」
*
等出了樓,杜燃特才鬆開景寧,景寧又破口大罵了一句。
杜燃特沒管他,追上前,朝杜宇「餵」了聲。
杜宇側過臉睇他一眼,「做什麼。」
杜燃特道:「哥,你喜歡剛才那個許靚怡?」
「……」
杜宇:「是許梁宜。」
「行,許梁宜,哥,你喜歡她啊?」
杜燃特重複。
杜宇皺眉:「管你什麼事兒?」
景寧湊過來:「啥?
杜宇哥,你也喜歡她?
!不行啊,杜宇哥,她我預定了的,你不能跟我搶。」
「……」
「……」
杜燃特往景寧後腦勺拍了下,「搶你個頭,你把人家當什麼了,人家是個人,又不是貨物,還預定?」
景寧用了剛才杜宇說的那句話:「管你什麼事兒?」
杜宇有點無語他倆,往前走,與他們拉開一些距離,好像跟他們認識很丟臉一樣。
「哥,等等我啊,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杜燃特追上前。
杜宇沉默,他不可能回答他。
*
「知道陸允晏嗎?」
肖淳對許梁宜問。
「當然知道,他最近可是熱門人物。」
許梁宜道。
陸允晏是金毓地產的創始人,也是燕城商圈裡數一數二的大鱷,《簡談》一直想約他的專訪,到現在都沒能如願。
肖淳:「他昨天答應了我們的邀約,會在下周接受我們的專訪,到時候你去。」
許梁宜愣了下,道:「我一個人嗎,還是跟您一起?」
肖淳:「你一個人。」
肖淳:「你不用緊張,我記得你在簡歷上寫過,你在明城日報社那會,不是採訪過眾誠集團的石頌川?
你也不是全無經驗。」
「可是……」許梁宜不想說,那次採訪,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陸懷洲幫忙。
當時她遲到了,石頌川很生氣,若不是看在陸懷洲的面上,石頌川根本不會理她。
肖淳似乎不容她拒絕,把一大沓資料扔給她,「拿回去好好看看吧,周末之前,擬出一個採訪稿給我過目,小許,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最近金毓A輪股市暴漲,又推出景街商城的方案,勢頭正猛,金毓也需要媒體趁熱打鐵,加大曝光度。」
許梁宜道:「好吧。」
她拿起桌上的資料。
「你可以回去了。」
肖淳道。
許梁宜嗯了聲,抱著資料準備離開,肖淳道:「等會兒。」
「還有事嗎?」
許梁宜回過身,問。
肖淳笑:「小許,我讓你去採訪陸允晏,你……男朋友,不會生氣吧?」
許梁宜:?
「您在說什麼啊?」
許梁宜很迷惑。
肖淳道:「怎麼,你以為我不知道?
那天那個酒會,我也在場,我雖然沒親眼所見,可都聽人說了。」
「你其實不用隱瞞,簡談可沒有不允許員工談戀愛的規定。」
肖淳笑。
許梁宜:「……」
「金毓自創立以來,一直跟聖瑞不對付,搶了很多塊聖瑞的地皮,聖瑞一直比較大度,沒跟金毓多計較,金毓是近幾年崛起的新銳地產王牌,聖瑞之前可能也是懶得搭理它,不過前陣子,聖瑞盯上金毓看中的一個項目,說搶了也就搶了,你男朋友是聖瑞副總裁,不可能不參與其中。」
「……」
那天酒會上,陸懷洲那麼高調地抱走她,想來讓肖淳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
領悟肖淳那幾句話什麼意思後,許梁宜道:「現在沒有這個顧忌了。」
「嗯?」
許梁宜說:「我跟陸懷洲已經分手了。」
他們,早就是過去式。
*
「後天金融街仲天銀行發布會的採訪主題羅姐定的這個。」
林蔓蘿將一張A4紙遞給肖淳。
肖淳看了眼,道:「可以。」
林蔓蘿道:「肖老師,嗯……我剛才看見許梁宜手裡拿著金毓的資料,下周陸允晏的採訪,您也是要帶著她去嗎?」
肖淳道:「不,這次採訪,我準備讓她一個人挑大樑。」
林蔓蘿笑:「您這樣,會不會給她的壓力太大?
我剛才看她眉頭不展。」
「哦,她有眉頭不展嗎?」
「有一點,吧。」
肖淳道:「她雖然還年輕,可是能力很強,這樣的人才,得早早就鍛鍊她。」
林蔓蘿笑了下:「肖老師,我想到那句話,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您這樣用心栽培,小許以後或許能青出於藍勝於藍?」
肖淳:「那句名言是錯的。」
林蔓蘿疑惑。
肖淳道:「應該反過來說,伯樂常有,千里馬不常有,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千里馬,還不得好好培養?」
林蔓蘿:「……」
*
加完班,許梁宜將今天肖淳給她的那一沓資料塞進包里。
專訪也就下周,而且是燕城的大人物陸允晏,她得回家做做功課。
燕城的地鐵跟明城一個風格,外面熱火朝天,裡面冷如冰窖。
空調開得很低,許梁宜每次在地鐵上,都凍得不行,以往她會帶一個小衫在包里,今天出門太急,忘記帶了。
可能寒冷會讓人其他的感官也被刺激到,許梁宜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是錯覺吧?
她心想。
可是出地鐵站不久,那種感覺又來了。
並且越來越強烈。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發現後面有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
許梁宜回過頭,繼續往前走,加快腳步。
這一次,她確認那個刀疤男在跟著她。
偏偏這時候,她走的這條路人有點少,許梁宜抓緊包,小跑起來。
她得到人多的地方去。
「美女,跑什麼,等等我啊。」
刀疤男開口。
許梁宜皺眉。
「砰」,一根猩紅的菸頭砸到刀疤男的腳邊,火苗將他的褲角燙出一個洞。
「哪個王八犢子?」
刀疤男罵了一句。
許梁宜抬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懶懶倚靠在不遠處的牆前,她能聞到他身上有股濃烈的酒氣。
男人瞭起眼皮,目光看她。
許梁宜幾乎是下意識地,在看見陸懷洲的那一刻,拔腿朝他跑過去。
女孩毫不猶豫地跑到自己身邊來,陸懷洲勾起唇。
下一秒,目光投向刀疤男,眼底變得冷銳而瑟骨。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