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4

  夜曲4

  許梁宜:「……」

  呵, 辣妹?

  許梁宜在心裡冷嘲了下。

  兩個高中生都沒料到陸懷洲會是這樣的回應,頓時面色如臘。

  「不給微信就算了嘛, 怎麼還歧視未成年呢, 楊多株,我們走!」

  一個拉住另一個的手,有點氣啾啾地走了, 只有雙頰的顏色未變, 她們離開時,甚至更紅了些。

  許梁宜不可能因為陸懷洲出現在711門口, 就不吃關東煮了, 當做他沒在那, 抬腳往前走。

  路過他時, 沒有打招呼, 徑直走到711櫃檯邊。

  「要買關東煮嗎?」

  櫃檯里的收銀員問。

  許梁宜「嗯」了聲。

  收銀員問:「要辣湯還是清湯?」

  許梁宜道:「辣的。」

  陸懷洲抽著煙, 側頭瞥許梁宜一眼,他靜靜聽著她一樣一樣說出自己想買的:「香菇、海帶結、魔芋絲、魚籽福袋……」

  「可以了。」

  許梁宜道。

  收銀員算好價格後,將杯子遞給許梁宜, 許梁宜接過, 將一張二十塊錢遞過去。

  等收銀員找零的時候, 她通過收銀台後面一個儲物的玻璃櫃, 看見陸懷洲沒走, 還站在那,似在等她。

  許梁宜黑睫輕顫了下, 平靜地吃了顆香菇。

  「美女, 給。」

  收銀員把找好的零錢遞給許梁宜。

  許梁宜伸手去接, 沒拿穩,有塊五毛錢的銀幣掉到了地上。

  銀幣滾了一圈, 滾到一個深咖色的皮鞋邊停下。

  陸懷洲輕挑了下眉,懶懶看許梁宜。

  許梁宜沒管他,走過來準備撿銀幣,陸懷洲比她快了一步,他彎下腰,將銀幣撿起。

  許梁宜盯了一瞬他頭髮濃密的腦頂。

  他沒將那枚銀幣還給她,在手裡拋著玩兒,痞懶地看著她。

  他不還就算了,也就五毛錢,許梁宜抬腳就要離開,陸懷洲扯了下她腦後的馬尾:「不認識人了?」

  許梁宜停下來,轉過身,臉色不太好看:「你閒神附身?

  扯我頭髮幹嘛!」

  陸懷洲道:「錢都不要了?」

  許梁宜道:「那你還我啊。」

  陸懷洲道:「不還,我撿到就是我的了。」

  「……」

  「有毛病。」

  許梁宜不想理他,抬腳走了。

  她發現陸懷洲這人跟牛皮糖一樣,甩不掉,跟在她後面。

  「沒吃晚飯?」

  陸懷洲問。

  許梁宜沒回答他。

  陸懷洲道:「我帶你去吃牛排,去不去。」

  「……」

  「誰要跟你去吃牛排啊,」許梁宜停下來,轉過身,警告的語氣:「你別跟著我!」

  「我哪有在跟著你,老子車在那邊。」

  陸懷洲道。

  「你閒得慌?

  把車開進小區里做什麼。」

  許梁宜道。

  陸懷洲:「這個小區你建的?

  我的車不能停進去?」

  許梁宜道:「能,當然能,你愛停哪停哪,我當然管不著。」

  陸懷洲嗤了聲。

  之後兩個人沒再說話,形同陌生人般,一起走進小區。

  現在大概九點過,小區里人不多,路燈昏黃。

  兩道影子長短不同,一個寬大,一個瘦小。

  許梁宜咬了口海帶結,安靜地吃著。

  「那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

  陸懷洲開口道,聲音灌了點風。

  許梁宜停下來,道:「你沒見我手裡拿著什麼?

  我會稀罕你帶我去吃東西?」

  陸懷洲道:「行,你不稀罕就算了。」

  要走到自己住的那幢樓時,許梁宜道:「你怎麼還跟著,前面哪有你的車。」

  陸懷洲下頷往前面一輛車指了下:「那邊,那輛銀紅色保時捷,看見沒,」

  他嗓音痞混:「你那小破屋,誰稀罕去。」

  許梁宜哂道:「你不稀罕可太好了,我謝天謝地。」

  陸懷洲道:「蟑螂還有沒?」

  面對陸懷洲這個突兀的問題,許梁宜第一秒都沒反應過來,過了兩秒,她無語道:「你當我住的地方是垃圾窩?

  天天有蟑螂?」

  陸懷洲道:「不是垃圾窩,也他媽挺破的,黃思成給你發的那些,就沒一個滿意的?」

  許梁宜道:「黃思成沒把我給他說的話轉告給你?」

  陸懷洲一副老子什麼都不知道啊地表情,問:「什麼話?」

  許梁宜道:「你自己去問他去,我要上樓了,再見!」

  陸懷洲扯了下她:「再聊會不行?

  急個什麼勁。」

  「不然讓老子上去喝口茶。」

  許梁宜甩開他的手:「你有病啊,我那裡有個鬼的茶,你當這裡是什麼地,還有茶給你品?

  還有,你別對我動手動腳。」

  陸懷洲冷哼了聲:「行,再見。」

  他抬腳闊步走了,頭也不回,頎長的個子,背影看起來又痞又拽,狂得沒邊。

  許梁宜微嘲地扯了下唇。

  他應該是終於被她惹生氣了。

  眼睫垂下,許梁宜收回目光,拿著只吃了點的關東煮上了樓。

  她剛爬到二樓,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卷頭髮阿姨和一個啤酒肚中年男人牽著一條可愛的小泰迪下樓。

  每次看見狗這種生物,許梁宜都會想起自己那條失蹤的大黃。

  不由多留意了兩眼。

  「哎?

  你好呀!」

  卷頭髮阿姨主動朝她打招呼。

  她的熱情讓許梁宜很快想起她來,住在她對面的那個阿姨,好像姓黃。

  黃阿姨道:「還記得我不呀?

  我就住你對門兒。」

  許梁宜道:「記得,阿姨好。」

  「誒,你好你好!剛回來呀?」

  黃阿姨問。

  許梁宜道:「嗯。」

  黃阿姨道:「下班回來?

  還是?」

  許梁宜道:「下班。」

  黃阿姨笑:「我記得那天我問你,你說你沒工作的呢。」

  許梁宜道:「那時候的確還沒有工作。」

  黃阿姨道:「阿姨懂的,是不是搬家了後新找的工作?」

  許梁宜:「嗯。」

  「是什麼工作呀?」

  黃阿姨又問。

  旁邊的啤酒肚大叔似乎受不了了,說道:「你對人家問東問西的做什麼?」

  黃阿姨道:「你插什麼嘴,我關心關心小鄰居不行啊!」

  「走了,遛狗去,你看嘟嘟都等不及了。」

  啤酒肚大叔道。

  嘟嘟……

  許梁宜目光落到地上的小泰迪,還挺巧,這隻狗和易芷嫣那條柯基同名,都叫嘟嘟。

  小泰迪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跑到她腿邊嗅來嗅去。

  「我們家嘟嘟看起來很喜歡你誒。」

  黃阿姨道。

  啤酒肚大叔道:「那是她手裡拿著吃的,嘟嘟聞見吃的,誰不喜歡?」

  「……」

  黃阿姨道:「你能不能別老拆我台!」

  兩夫妻鬥嘴的時候,許梁宜道:「阿姨,我上去了。」

  「誒,好,好,再見了哈,對了,孩子,你叫什麼名兒啊?

  阿姨都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黃阿姨道。

  許梁宜道:「我姓許。」

  *

  走出樓有些距離,黃阿姨推了啤酒肚一下,「你覺得剛才那個孩子怎麼樣?」

  啤酒肚:「挺好的啊,文文靜靜,又漂亮。」

  黃阿姨道:「是啊,漂亮慘了,你看她的頭髮,發質好得不得了,厚厚的一把,烏黑烏黑的,把頭髮散下來肯定很好看的!」

  啤酒肚:「你以前不會是開理髮店的,倒是看得仔細。」

  黃阿姨道:「聽她的口音,她肯定不是咱們燕城本地的。」

  啤酒肚道:「應該不是,每年來燕城打拼的年輕人這麼多。」

  黃阿姨道:「隻身一人在燕城工作,可怪孤獨的。」

  啤酒肚:「孤獨什麼,小地方來的都喜歡這樣,在大城市工作,過年回家很有面子的。」

  黃阿姨道:「你說何必呢,房租那麼貴,每天點才下班,早上還要擠地鐵,每天都沒什麼娛樂生活,你說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

  啤酒肚:「人家就樂意這樣,你倒還操心起來了?

  咱兒子不是每天也這樣?

  你走快點,你瞧嘟嘟那個樣子,一看就是想找顆樹撒尿了!」

  黃阿姨道:「你覺得她跟咱鵬俊配不配?」

  「啥?」

  啤酒肚愣了一下。

  「啥什麼啥啊!她要是能跟咱們兒子成,你們老孫家後代的顏值可是要提升好幾個檔次的。」

  「……你想湊合她和鵬俊?

  想什麼呢,人家能瞧得上咱們鵬俊?」

  啤酒肚道。

  黃阿姨道:「怎麼會瞧不上啊?

  咱們鵬俊有燕城戶口啊,她一個女孩子,如果不嫁個燕城人,單靠自己打拼,拼一輩子也不可能在燕城買房的呀,要是她願意跟咱們鵬俊在一起,燕城戶口就有著落了啊,而且咱們鵬俊哪裡不好,燕城科大畢業的,乾的IT,一個月工資一萬七八,足夠養她了。」

  啤酒肚:「那還是不行,你怎麼想讓鵬俊找個外地的?

  找本地的姑娘不好嗎?」

  黃阿姨:「你懂什麼啊,這個小許這麼漂亮,鵬俊見了肯定喜歡。」

  啤酒肚呵了聲:「說得咱們燕城沒漂亮小姑娘了似的。」

  黃阿姨:「外地的聽話點啊,你忘記鵬俊之前談的那個了?

  她不就是本地的?

  人不會喊,家務不會做,鵬俊娶回來只能當祖宗供著,這個小許看起來就是個勤快能吃苦的,鵬俊娶了她,天天有人給他做飯了啊,我們不在家的時候,鵬俊都是吃外賣的,不健康死了。」

  啤酒肚:「你這話說的,不就是想讓鵬俊娶個保姆麼。」

  黃阿姨:「是啊,怎樣?

  她要是能嫁給咱兒子,就是高攀,也是她的福氣!」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保時捷里。

  男人嘴裡叼著煙,眉眼散漫稍冷,他懶懶把煙夾下來,撣了撣菸灰,嘴角淺勾起一絲輕蔑的笑,心裡冷嘲:他祖宗,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惦記他的天仙了?

  陸懷洲輕掀眼皮,把沒抽完的煙扔了出去。

  菸頭不偏不倚,砸到了卷頭髮黃阿姨的腳邊。

  「哎呀,誰這麼沒素質亂扔菸頭!」

  *

  許梁宜走到門口,往包里掏鑰匙的時候,聽見有人跑上來,「小許啊,你終於回來了!」

  是住在一樓的房東張淑芬。

  「張阿姨?」

  許梁宜疑惑。

  張淑芬往樓下看,喊道:「你們慢點兒!別把空調摔著了!」

  許梁宜沒把張淑芬剛才說的話當回事,她以為是別家要裝空調,對張淑芬問:「張阿姨,有什麼事嗎?」

  張淑芬「呃」了一下,臉上好像不太自然,她道:「哦,是這樣的,小許啊,我才想起來,才想起來屋裡沒給你裝空調,原來這屋是有的,但舊空調壞了就給賣廢品了,一直沒買新的置上。」

  許梁宜道:「我不用空調也可以。」

  張淑芬道:「這麼熱的天,沒有空調怎麼行呢,現在還是六月份,等到八月份,那可是熱的得跟火爐一樣的,你也別節約,你這不是要天天跑出去上班嗎,就回來開一會兒的空調,每個月花不了多少電費的,阿姨也可以給你打折的。」

  「……」

  許梁宜莫名地感覺到,隻身在外,陌生人給予的溫暖。

  這個世界,還是善良的人比較多。

  明大宿舍里也是裝了空調的,燕城的夏天跟明城一樣,很熱,有空調肯定比沒有空調好。

  當時在看房子的時候,方沁也將有沒有空調納為條件之一,但看下來,綜合條件下,她還是比較喜歡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它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空調和飲水機。

  飲水機她倒是可以自己買,空調她也想過自己裝一個的。

  兩分多鐘後,張淑芬口中的空調被扛到許梁宜面前。

  張淑芬道:「小許,快開門呀,阿姨讓他們給你搬進去。」

  許梁宜輕聲「嗯」了聲,用鑰匙打開門。

  張淑芬安排的兩個男人將空調往裡面搬的時候,許梁宜注意到空調上面的品牌標誌——鴻毅。

  竟然是鴻毅的牌子。

  鴻毅是家電里比較高檔的品牌,張阿姨這麼捨得?

  「等下哈小許,還,還有個飲水機,屋裡之前那個飲水機也是壞了,阿姨重新買了一個,都得裝上才行。」

  張淑芬道。

  許梁宜:?

  十多分鐘後,兩個男人又扛上來一個飲水機。

  飲水機上標的牌子,也是鴻毅的。

  許梁宜:「……」

  鴻毅的飲水機和空調都被放進她住的小套間裡,左邊是掉了點漆的書桌,右邊是睡覺的時候會有點嘎吱嘎吱響的小床,怎麼看怎麼違和感。

  就像兩個高貴驕傲的白天鵝,誤入了貧民窟。

  「小許,阿姨走了哈,有什麼需要隨時用微信聯繫阿姨,房子有什麼問題也一定要及時找我,特別是水管漏水啊,電磁爐接觸不良這種問題,一定要記得及時找我,好了,不打擾你了,早點睡哈,晚安。」

  張阿姨下了樓。

  許梁宜盯了盯她的背影,總覺得她今晚對她,比她剛搬來的那天,有點過於熱情和周到了。

  *

  洗漱完,許梁宜爬上床的時候,目光所及就是不遠處的空調和飲水機,腦海里閃過什麼猜想。

  她沒有任這個想法消滅,把手機撈過來,給陸懷洲發了條微信。

  【空調和飲水機,是你安排的?

  】

  半分鐘後,那邊才回復,內容簡短:【?

  】

  這個符合他一貫風格又低調囂張的問號,讓許梁宜冷靜下來。

  怎麼可能是他。

  他那麼粗糙的一個人,還能體貼細緻到給她裝空調和飲水機嗎。

  許梁宜只當這兩樣白天鵝可能是仿造偽劣產品,把手機丟回床頭櫃,閉眼睡覺。

  *

  凌晨三點過,許梁宜起夜,爬起來上廁所,上完廁所回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往窗外看一眼。

  就這一眼,她發現樓下停著一輛車。

  一輛外形修長的銀紅色保時捷。

  她記得,原本這輛車不是停在樓下,而是停在別處。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幾點了?

  !

  她是看錯了嗎?

  許梁宜拿起床頭櫃的小鬧鐘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過十八分。

  她又往窗外看去。

  剛才不是她的幻覺,也不是在做夢,樓下的確停著那輛銀紅色保時捷。

  陸懷洲有病?

  還是變態?

  大晚上不回家,在她樓下築窩嗎?

  許梁宜睡意全無,不過很快她又冷靜下來。

  很可能,他只是把車扔在這了,人去酒店了。

  可如果他就睡在車裡……

  許梁宜一臉無語地躺回床上。

  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晚上天氣還是有些涼的,他在下面睡一晚,明天肯定得感冒。

  在床上翻了會身,許梁宜終究還是無法鐵了心不管下面的人。

  即便他們分手了,即便他們不可能再複合,她也不希望他感冒。

  就是,不希望,他感冒。

  許梁宜把自己的被子捲起來,抱著出了門。

  走到一半,她停住。

  她這樣,很可能會給他希望。

  陸懷洲這個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固執,她明白他這是不甘心,所以哪怕拉下一點驕傲的姿態,也要達到她回到他身邊的目的。

  他這點耐心,終究會有磨掉的那天。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沒有耐心的人,自大又狂妄,可能很快就懶得理她了,可能在她樓下睡一晚,明天就醒悟自己幹的事有多麼蠢,而打道回府。

  許梁宜唇繃直了瞬,皺著眉,抱著被子又回去了。

  樓道復變得靜悄悄,不久後,聲控燈熄滅。

  *

  昨晚都挺好,今晚陸懷洲被冷醒了,打了個噴嚏。

  他懶洋洋揉了下眉,側臉往窗外看。

  困意十足,可都醒了,他看一眼又何妨。

  這個小區是真的破,一幢幢舊樓挨在一起,幾乎都只有七八層高,說不出的寒酸和窘迫。

  陸懷洲突然想抽根煙。

  開了點窗,從煙盒裡敲出根煙,點燃。

  火星子繚繞在菸頭上,陸懷洲抽了兩口,夾著煙的手腕懶懶搭到窗頭,有挫小小的菸灰從他手裡抖落,飄到外面。

  男人吐著霧,抬眼往身前這幢樓的樓上某扇窗戶看了眼。

  這要沒分手多好,現在她可能就在他懷裡抱著,暖烘烘的,還軟。

  想起可以壓著她隨便親的日子,陸懷洲喉嚨癢了下,唇角帶嘲地淡扯起弧度。

  可是她倔強得很,寧願住在這麼破的小區,也不願意回頭看看他。

  這四年,他明明用最好的養著她,她怎麼還能住得下這麼破的地方。

  懶搭在窗外的那隻手,骨節分明,微泛出青筋,夾著根煙,過了會,菸頭被撣了下,男人把煙送回嘴邊,咬住。

  路燈昏黃,在他明利的臉上落下一塊陰影,不久,徹底被青白的煙霧籠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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