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晨光微曦,百鳥啼鳴,素毓在放置著胭脂水粉,木梳髮飾的桌邊醒來。

  昨夜睡得並不踏實,雖無人打擾,但她卻夢見了兒時同王兄與表妹小夭一同玩樂的場景。那時她身子骨比常人要弱上許多,因此常常躺在祖父為她置備的床榻上,與湯藥做伴。

  反觀王兄與小夭,她二人在朝雲峰上朝夕相處,感情自然要比親兄妹深厚得多。有一日她偷偷觸地下榻,想趁無人看守時去尋王兄一道玩捉迷藏,卻偶然聽見門外有婢女路過,竊竊私語,說的是小夭在一群惡霸前救了王兄,王兄想與她一直在一起。

  二人便商定好了,待到長大成人時,他們就結為夫妻,從此廝守一生。

  孩童的無心之語卻如利箭般穿透了素毓的心,因王兄與小夭幻想中的來日裡沒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們甚至想過成親,相伴終身,做一對比翼鳥,卻從未想過她日後該如何自處。

  這樣的夢已經許久未做過了,素毓已不是過去那個遭遇困難便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如今的她十分清楚,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靠自己方能活的長久。

  素毓抬手揉了揉眉心,緩解了醒來的疲倦後,便喚了聽月進來為她梳洗打扮。

  「早膳過後,煩請你去宮外為我雇一輛馬車,我今日要出去一趟。」聽月為她簪上一朵海棠花時,她忽而開口說道。

  聽月的動作略停了一停,隨即垂下眼,溫順地答道:「是。」

  今日幼帝特許素毓不必上朝,故而她也用不著頭戴烏紗帽,身穿朱紅官袍,扮作一副男子相與滿朝文武共商國是,而是可以塗脂抹粉,像一名家中尚可溫飽的女子那樣出街。

  畢竟清水鎮背靠辰榮義軍,不歸皓翎西炎管轄,若貿然以朝臣的模樣前去探訪,實在過於招搖,難免會引人懷疑。

  鎮上魚龍混雜,倘若馬車刻有人盡皆知的夏朝國徽,也會招來諸多不便。

  若不是她聽眼線來報,西炎王孫終日陪皓翎小王姬遊山玩水,不日到了清水鎮落腳安歇,她率先去的定然是西炎國。

  今日她一襲金絲紅衣,鬢邊海棠艷麗,聽月作陪,鑽入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內,搖搖晃晃地駛向相隔極遠,熱鬧平凡的清水鎮。

  ——

  當下的清水鎮真真是熱鬧非凡,只因回春堂的抓藥小廝串子與青樓楚館的風塵女桑甜兒成親了。喜帖已在昨日送到了各家各戶,婚宴酒席也擺了好幾桌,二位新人站在院落中央,喜笑顏開地接受眾人祝福。

  瑲玹與妹妹阿念也在受邀之列。

  他們不久前才抵達清水鎮,為掩人耳目,在回春堂的對街設了一家酒肆。瑲玹化名為軒,擔任酒肆掌柜的,至於皓翎王姬阿念,自然是謹守閨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蒙著面紗,也不與外男相見。

  瑲玹曾喬裝打扮遊歷千山萬水,暗地裡找遍了他妹妹小夭的蹤影,身上不免染上了市井之氣,所以在清水鎮一眾普通百姓之中也並不顯得突兀。

  回春堂的醫師玟小六理所當然在參加婚宴的街坊鄰居之中,還坐上了首座。畢竟他可算得上是新郎官的娘家人了。

  鞭炮齊鳴,煙霧繚繞,串子與桑甜兒手牽手,笑得靦腆,「今日是我和甜兒大婚之日,十分感謝諸位能來此捧場。我串子是個嘴笨的人,不會說話,那便敬諸位一杯喜酒吧!」

  桑甜兒亦是春風滿面,拱手舉杯,道:「大家吃好喝好啊。」

  瑲玹陪著飲了一杯,抬眼掃過在座的所有人:玟小六性格直率,看上去像是個法力低微的神族。倒是他身旁坐著的葉十七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無從探究。至於其他人……不過都是不值一提的普通人罷了。

  粗略地掃過一圈後,他垂下眼,將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瑲玹自然可以做到不顯山不露水,可阿念身份尊貴,在皓翎國時被父王母后當珍寶寵著愛著,受不了這些粗野之食。

  她左挑右撿,一會兒要在木頭凳面鋪上手巾,一會兒又嫌棄盛酒的杯子不乾淨,儼然一副高門貴女的做派。惹得一身喜服的串子心生不快。

  玟小六與眾人也沒什麼好臉色。

  瑲玹自知,要想扮和一個市井小民,便不能與鄰里鬧矛盾。於是便起身滿臉笑著替他這個妹妹賠罪。

  「來,我敬你們一杯,恭喜恭喜啊。」

  誰知這廂他剛緩和了氣氛,阿念便又鬧騰起來。她看了一回桌上的菜式,抬臉天真地問道:「我聽聞酒菜的規格象徵了新郎對娘子的喜愛,你們如此簡陋,是不是不喜歡新娘啊?」

  話音剛落,外頭忽而響起另一道聲音,「我說這裡怎麼鑼鼓喧天的,原來是在祝一對恩愛鴛鴦喜結良緣啊。」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扭頭看去。

  且說素毓到了清水鎮後,多方打聽才知有一個叫軒的男子帶著他的妹妹新開了一家酒肆,可等她趕過去看時才發現掌柜的不在,鋪子裡空無一人。

  幸而有好心人告知他們今日去喝喜酒了,故而她讓聽月緊隨其後,一路找到了這處正熱熱鬧鬧的婚宴。

  跟隨人族君王數載,自然懂得出席賓客的著裝不能壓過新郎新娘一頭,因此在出聲之前,她便施了法術將身上這件紅衣的顏色調淺了些,而後將珠寶首飾都摘下交由聽月保管。故眾人見到她時是一副素淨打扮,獨獨瑲玹與阿念暗暗吃了一驚。

  全是因素毓沒有改換容貌。

  阿念驚是為這女子的模樣有幾分像她的瑲玹哥哥,而瑲玹則幾乎在瞬間便認出那粉衣姑娘是他的同胞妹妹。

  是他一別經年,深深刻在腦中,藏在心底的妹妹。

  素毓面帶笑容,施施然地走上前來,一面吩咐聽月從她那一堆飾物里挑出一塊上等羊脂玉來,一面拿起,遞給新嫁娘,道:「人族如今鮮少有這樣的幸事了,願兩位莫怪我突然闖入,這塊玉也不是什麼稀罕物,權且當作我贈與二位的新婚賀禮吧。」

  玟小六眼尖,只一回便看出這羊脂玉圓潤剔透,定非凡物,但卻並不聲張,只是含笑看著串子與桑甜兒不好意思地推脫,說著只是薄酒一杯罷了,何需姑娘如此破財。

  「我們從前並未在清水鎮見過姑娘,想來是稀客。」桑甜兒笑靨如花,扭捏地將玉收好後,便殷切地為素毓斟酒。

  「能與姑娘同席亦是我和串子的榮幸,姑娘快坐,我給您備酒。」

  眼下唯有一頭戴抹額,磕著瓜子的男子身旁還有空位,素毓迅速看了一眼,正要隨聽月坐下,卻忽聽青衫男子開口道:「等等。」

  等的就是這一刻,西炎瑲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