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臣微生素毓叩見陛下,願陛下萬福金安。」

  雕欄畫棟,瑰麗絕倫的宣政殿內,素毓跪地叩拜那高坐龍椅之上,頭戴流蘇金冠,身穿蟒袍的幼童。

  「姨母,此處沒有外人,您不必對淵兒行如此大禮。」幼帝堂溪淵見狀慌忙起身,一面說著,一面走下石階疾步來到素毓面前,俯身想將她雙手扶起。

  誰知指尖剛觸上肘彎,素毓便放下高抬的手避開幼帝的攙扶,垂眸道:「陛下,當下文武百官雖不在殿內,但君君臣臣,禮不可廢,覲見陛下該如何做,臣一刻也不敢忘。」

  她自己提裙站起身,堂溪淵拉著她的手滿眼疼惜,道:「淵兒滿月禮那日失去了母后,是姨母獨自一人將我拉扯成人,如今淵兒已然登基,姨母便應視同國母,故而理應淵兒向您行禮,而非姨母對淵兒跪拜。」

  素毓抬手輕撫堂溪淵的發頂,言語間有掩不住的疲累流出,「淵兒,人族在這大荒亂世中雖生存不易,可而今你已是帝王,你的子民尊你為天子,你就應當擔起為萬民謀福祉的重任,切莫一心念著神族會發慈悲,助你的家國脫離苦海。」

  堂溪淵眸光閃爍,對這番話似懂非懂,便問道:「姨母,淵兒以為你這話有誤:神族背負著救濟蒼生,使世間太平無憂的職責,自然都是心地善良之輩。例如姨母您,您不也是神族嗎,您不是也輔佐父皇數載,從未貪圖回報嗎?」

  素毓神色微微一怔,隨即勾起唇角露出苦澀的笑,喃喃道:「淵兒說得對,說得對……」

  她回想起千百年前的往事:

  素毓原姓西炎,乃是西炎國中堂堂正正的王姬,如今的微生二字不過是隨了當朝已故皇后的母姓,皆因是微生氏族在她落難之時救治她,領養她,故而報恩亦成了她的畢生之願。

  想那時戰事未起的西炎國何等強盛,物阜民豐,戰時更是因吞併了辰榮國而成了一方之最。可時至今日,素毓每每都會聽到西炎國內五王之亂,內訌四起。雖依然有西炎王,她的祖父坐鎮,但她總覺得,今時不同往日。

  世間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姨母。」

  淵兒輕喚將素毓的萬千思緒拉回,她溫柔地應了一聲,「怎麼了?」

  此時的堂溪淵眸色深深,絲毫不複方才的孩童稚氣,沉吟道:「姨母,您說為人王,便要為百姓謀福祉,求得一條生路。淵兒有一計,不知可不可行。」

  「不妨說與我聽聽?」

  「淵兒想,遣使臣出使西炎,皓翎兩國,再派人去清水鎮內的那座荒山上,招降辰榮義軍。」

  待仔細聽完這番宏圖壯志,素毓忍俊不禁,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的計策好是好,只是太痴人說夢了些。」她轉身一步步登上石階,頓了頓,又道:「且不說神族兩國能否瞧得上人族使臣,就拿那辰榮義軍來說,他們個個都是精忠報國,驍勇善戰的將士,又豈會答應此等賣主求榮之事?」

  堂溪淵負手站在素毓身後,面色一變,聲音也隨之冷了幾分,「姨母,我們大可以不走尋常路,對付他們,何必重金招降。聽聞辰榮義軍的軍師是一隻九頭蛇妖,辰榮國破前又最鄙視低微卑賤的妖族,我們不如深入敵腹,誘他們軍中內訌,只待他們自己分崩離析即可。」

  「那出使兩國,你又當如何?」

  堂溪淵此時倒是頗有幾分帝王之相,他死死盯著素毓,仿佛要將她的後背灼出兩個洞來。而後勾唇冷笑,道:「父皇從前同淵兒說起過,姨母曾是西炎名正言順的王姬,既然如此,那麼朕自然要對您委以重任了。」

  素毓聞言猛然轉過身,望著幼帝的目光也漸漸冷下來,「不愧是先皇最為得意寵愛的皇子,物盡其用這一手段,你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隨後便俯首,躬身行禮,道:「臣,遵旨。」

  ——

  既已應了幼帝,自然應當盡心竭力為他達成所願。素毓回到寢殿中,屏退其餘宮人,只留下了一名喚作聽月的婢女。

  她在銅鏡前親手拔去了發間的珠釵,又褪去了外裳,吩咐道:「聽月,你即刻去告訴管著寶庫的太監,就說陛下有令,取出萬箱金銀,速速送至景仁殿。」

  身著青衣的婢女饒是性情穩重,聽聞此話,心中亦是暗暗一驚,道:「萬箱?娘娘可是要舉行什麼祭祀禮,需用如此多的錢財?」

  要知道,前朝風氣奉行的是奢靡無度,國庫中的金銀錢財能撐到新帝登基已是在意料之外,其中還有不少是從娘娘的私庫充公的,如今早已彈盡糧絕,上哪兒尋來整整十箱金銀?

  素毓自然也知曉當下國庫告急,一時間無法為她勻出許多錢財來。可若想招降辰榮義軍,首先就是得籠絡人心。而那群士兵同身無分文的軍師一直居於深山老林,眼下最缺的無非就是軍費。

  照理說,要想與旁人拉近距離,最好的方式便是投其所好。可如果她們夏朝作為主動的一方,拿不出投其所好之物,那又該如何是好。

  當下唯有一個解決手段……

  就是拆東牆,補西牆。

  「罷了罷了,」素毓輕輕揮手示意聽月退下,「此事就交由我來想辦法,你先去忙吧。」

  聽月順從地俯身行禮,而後離開了。

  餘下素毓一人靜靜地看著鏡中褪去粉黛的臉,竟恍惚覺得她見到了西炎瑲玹的模樣:那是她的王兄,是她父母雙亡後唯一的,軀體內流淌著相同血液的至親。可那些令人難以忘懷的美好回憶也只是過往了,在微生素毓漫長歲月之中,她漸漸淡忘了和王兄祖父相親相愛時的感受。

  畢竟這千百年來,自她在戰場上走失後,西炎國竟沒有派一人想方設法尋過她的蹤跡。

  若非此次夏朝財力空虛,或許她在漫漫的後半生里再也不會與他們相見了。

  素毓閉上雙眼,輕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