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次日清晨,陛下的近身太監頒詔宣告免朝。

  幼帝昨日似惡疾突發,折騰了整整一夜,不得安寧。殿內宮仆夜以繼日照看操勞,如今已是身心交瘁,似沙場上不幸罹難的軍士那般橫七豎八倒成一片,故而早朝便免了。

  申屠氏堪堪逃過一劫,申屠雲蕖自昨日至今晨已被軟禁於偏殿許久,甦醒伊始便哭鬧著命看守的宮人放她自由,可非但未被予以理會,申屠仲意也未派人打探女兒身在何處,可還安好,仿佛府中並無此人。

  總歸是一枚用處不大的棋子罷了。

  堂溪淵大抵是太過筋疲力倦,日上三竿了仍在交泰殿內昏昏欲睡,故而那堆積如山的奏摺便只能交由素毓一人批閱,朱墨雙行,較稍事修改要繁瑣許多。

  南侯羊舌燮上奏報商丘興修水利一事,請陛下准許從國庫撥金萬兩做五年工費;西楚邦伯大狐夏螄欲將位於斟鄩王都的二里頭宮修葺一新,請陛下蒞臨巡視。更有甚者,歐候瑄衡直言陛下應當冊立元妃。

  這實在是無稽之談,日前夏朝一片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新帝剛立便有朝臣商討側妃之事,分明是想借氏族之勢將堂溪淵架為空殼傀儡,似垂簾聽政般手握重權,甚於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此是萬萬不能的,堂溪一脈為官為後業已久之,倘若此時便想撤去堂溪淵的皇權,朝中勢必有所變化,紛亂如麻。

  如今拉攏權臣,重金收買只怕為時已晚,除卻微生氏,蒼舒氏外,幾乎無人相信幼帝能使大夏將來有一天欣欣向榮之勢,心心念念皆是擁立新帝,不過是各自為營,居心叵測,半斤八兩罷了。

  正當此時,聽月入殿稟告,俯首道:「娘娘,隴甸府遣僕役送來請帖,邀您一日後駕臨府上參出席射獵之宴。」

  素毓眸光閃爍,問:「驤駟氏的邀約?」

  「是,聽聞是鏡塵小公子將及弱冠,特此舉宴慶賀。」

  「好,你暫且退下吧。」

  ——

  瑲玹一大早便端著瓜子在石先生的場中占了個位置,今日要講的是大名鼎鼎的塗山氏,聽聞這群狐狸家中曾發生過一段催人淚下的愛恨情仇,時至今日仍糾纏不清。此等熱鬧他必然是要湊一湊的,好歹人家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呢。

  更何況,這裡不就坐了一隻蔫耳耷尾的現成狐狸嗎。

  那靈石說的是,因塗山氏太過富有,以至於西炎王與皓翎王都要對他們禮讓三分,只可惜人丁稀薄,子嗣延綿至今卻只在孫輩之中出了一對雙子,偏生兄弟不和,塗山二少主少年成才,驚才絕艷,與之相比,塗山大少主就遜色許多。

  瑲玹吐著瓜子皮,時不時瞥一眼正垂頭喪氣,悶悶不樂的狐狸。瞧瞧,瞧瞧,昨日還是粗布麻衣的回春堂小廝葉十七,今日便換了錦衣華服,搖身一變成了青丘公子塗山璟,要不說人家是大荒首富呢。

  他這身青衫都穿了多少日了。

  少頃,玟小六便搖著蒲扇悠哉悠哉走了進來,這兩人的淵源可是太深了,塗山璟見到他之後眼睛都亮了,估摸著已經豎起尖耳搖尾巴了。

  瑲玹看好戲看得皮都忘了往外吐,招招手喊玟小六上他這裡坐著。

  坐在他旁邊多好,再多備一盤瓜子那可就是錦上添花了。

  瑲玹本意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誰知這玟小六同他寒暄幾句後便話鋒一轉,問道:「軒哥,你近日有沒有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就好像一夕之間忘了什麼事,總歸是再也記不起來了。」

  此言一出,瑲玹便覺得腦仁疼,好似有哪個不長眼的拿釘耙朝他腦袋上重重一擊。

  死活是想不起來了。

  「啊,對,我也有這種不可言狀的感覺,也許是精神不濟的緣故。」他敷衍道。

  玟小六一聽便來了勁,湊近他興致勃勃道:「我還以為就我們回春堂的人頭疼呢,軒哥,要我說,你要不改日來我這回春堂試試,我玟小六治不孕不育是一把好手,這種頭疼腦熱的,我應當也能應付得過來。」

  這分明是心中不快,拿哪個倒霉催的開刀呢。

  瑲玹微笑著拒絕,「實在不必,在下的身子骨算是硬朗,大抵還能挺得過去。」

  正談著,鄰側的塗山璟默不作聲地端來一盤去了皮的白果。

  瑲玹吐了一顆瓜子仁,滿腔熱情生生勸他在此落座,如今戲台子已然搭好,就等著好戲開場。

  好似還缺了點什麼,不如把老桑叫來,讓他備一瓶桃花露吧。

  哎呦呦,不得了,這可不得了了,想來這齣戲定然是精彩絕倫啊。

  回春堂少了一個葉十七,塗山氏補了一個塗山璟,日子還是照常不誤,只是自與布衣荊釵的葉十七於西河邊一別後,玟小六總覺得心口發悶,無處宣洩,委實憋屈的慌。

  夜裡他坐在藤椅上於院中看星星,順口喊了一聲十七,無人應聲,愣怔半晌才恍然記起回春堂的葉十七已經不在了,頗有些空落。

  昏昏欲睡之時,陡然被強勁的妖力連人帶椅子一同掀翻在地。

  相柳回到軍營之後將足量的藥材交與大夫煉製解毒丹丸,先前提議將神族叛徒抓回來抽乾通身精血的士兵見軍師手邊空無一人,頗有些失望。

  畢竟相較一顆專程用於解瘴毒,還需等待一段時日方能煉就的丹藥,還是百毒不侵,百病全消的血用途更多一些。

  今日相柳見微生素毓對人族皇帝俯首稱臣,滿身傲骨戾氣在那孱弱的孩童面前蕩然無存,甚至眼看那孩童發痴發狂亦是風平浪靜,無動於衷。

  與面對他時的囂張氣焰截然不同,可又如此相似。

  一個是神族的海妖軍師,一個是人族的神臣,幾近並無差別。

  相柳一時竟心生不解。

  微生素毓此人喜怒無常,既對同胞嗤之以鼻,痛下殺手,為何卻甘願忍受那瘋癲的人皇發作時向她出言譏諷,毫不辯解。

  毛球在一旁跳上跳下,嘰嘰喳喳嚷嚷著要喝酒。

  相柳想起了那個膽小如鼠的醫師,他與微生素毓同為神族,應當能為他解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