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把你的屍身扔給毛球撕碎嗎?」相柳面色陰沉,周身血氣繚繞,如墮入阿鼻地獄的九殿閻羅。
素毓只覺得這隻九頭妖口出狂言的模樣甚為可憐,端起燭台,腕間微微一顫,蠟油便順著銅緣緩緩滴落,墜在獸皮毯上,霎時燃起熊熊烈焰,如囚籠般將她困於其中。
「軍師本就比不得我,何必費神在此恐嚇我呢。
「倘若軍師當真想殺了我,那好,請先越過這赤焰。」
相柳冷笑一聲,眸中流露不屑,道:「我要取你性命,又何需如此麻煩。」而後他神色一凜,手持雙刃向素毓飛身而來,刃尖直指她的心口。
冰霜劃破火焰的一瞬,相柳忽而凝滯在半空,動彈不得。
素毓越過火牢,回身坐於案前,從一摞兵法典籍中抽出一冊,抬眸看向面前妄圖掙脫桎梏的相柳,長嘆一聲,「軍師此番狼狽不堪,皆是要取我精血做藥引所致,可曾想過您生有九命,為何不試試以命抵命,救下那群廢物呢?」
毛球見主人身陷囹圄,仰天長嘯,扇動雙翼想救主人於水火。對此,素毓只需稍稍動動指尖,便畫出一方結界將它擋在外面。
「相柳,你這寵獸氣性大,不好相與,若我大發慈悲將你放了,你便回去好生訓斥它一回,我殿中的陳設珍品都金貴著呢,若是損毀了,拔了這鳥渾身的毛都抵不了債。」
九命相柳乃是大荒第一殺手,西炎追殺榜上位居首位,即便是皓翎王見了他都畏懼幾分,前些時日玟小六還連連向他求饒,承諾日後會不斷供應毒藥,何時又受過此等屈辱。
相柳已是怒火中燒,但他的語氣聽著又波瀾不驚,只是較先前低沉了幾分,「快把我放了。」
素毓翻過幾頁,垂下眼去,反問道:「放了你?如若我此時放了你,你接下來想怎麼做,是拼盡全力與我單打獨鬥,還是立即與你的鳥打道回府?
「相柳,你要給我個準話,今日我公務繁忙,無暇陪你打鬧。」
燭火雖如枷鎖般將相柳死死捆住,卻並未傷他分毫。除卻玟小六是個半男不女的外,相柳極少為一個女子如此生氣。他咬牙沉默半晌,從牙縫中擠出字來,「回去。」
「好,不愧是長了九個腦袋的妖,悟性就是比一般妖怪高不少。」素毓兩指輕擦叩出聲響,繚繞在相柳周身的火焰便應聲熄滅,與此同時,阻擋毛球的禁制也消散了。
相柳落地時堪堪以彎刃抵地方可穩住身形,但他並未如他所言那般就此作罷。
素毓一眼便知相柳的意圖,淡淡道:「大人還想與我拼個你死我活?有這樣的氣力,不如趁早去殺了西炎瑲玹,也省去了我許多麻煩。」
若當真想為辰榮義軍解毒,也不必費神費力在此處耗著了。
正當此時,殿外忽而傳來一道驕縱蠻橫的聲音:「長公主命我來見姑母,怎麼,你們這些侍從攔著不許我進,是脖頸子癢了想抗旨不成?」
如此刁蠻語氣,一聽便知是微生國公府那位受寵的小郡主,她的侄女。
素毓垂眸憐憫地看著相柳,道:「相柳,有人來了,你還是快走吧,隨處找家藥鋪買幾味藥,也比留在這裡等著我改主意的好,我方才同你說過,我是不會獻血的。」
「郡主,不是屬下抗旨不遵,實在是娘娘此時正忙於軍務啊……」
相柳的眸光再冷了幾分,「若非西炎王孫所為,你我此生便不會再見。」
素毓合上兵書,只聽得殿外的吵嚷愈演愈烈。她沉思道:「如此說來,是西炎瑲玹暗度陳倉,迫使義軍求藥無門,軍師才想在我處鋌而走險一番?
「呵,王孫果然不負所望。」
眼見小祖宗便要踹開宮門闖進來了,素毓略微忖度片刻,自腰間取下一枚玉牌交與相柳,道:「我斷然不會用一身靈血救治那些士兵,不過若是想求藥材煉製,我倒是可以幫您,只要軍師所需並非天材地寶,拿著這枚玉牌,在宮道盡頭左轉便可見到一處司藥局,你就同那裡的宮人說,是微生娘娘所需,讓他們儘快。
「只是切記,要幾味調養身體的補藥,一柱香後按時送到殿中來。如此,有朝一日宮人需核實時也能矇混過去。」
相柳拿著玉牌,仔細看來,那正中間刻了個毓字。
他問:「你如何知我要的不是天材地寶,稀世珍品?」
「區區瘴毒而已,司藥局長年由我管轄,備下的不只有人族醫治傷寒大疾的藥品。」素毓曲起指節緩緩敲擊紫檀案面,右手則抬起揉了揉眉心,「你方才若是再聰明一些,哪怕九個頭裡只有一個頭腦子轉個彎,也不至於如今傷痕累累。
「我還以為終於遇見個聰穎一些的了。」
相柳看了她一眼,默而不語。
倒是毛球,全身羽絨陡而豎起,嘰嘰喳喳的,模樣頗有些慷慨激昂,義憤填膺。想來,大意應當是:我的主人如此驍勇善戰英武不凡,方才被你這臭女人打得身上不見一塊好肉也就罷了,如今還想使喚主人當你的僕從!
總而言之,儘是些不得入耳的污言穢語。
——
微生瑾瑜破門而入時,恰巧見一白影從窗外一閃而過,伴著不知何種鳥禽嘲哳刺耳的長鳴。只聞其聲,不見其物,頗為詭譎。
但她顧不得許多,一見素毓坐在案前,便歡喜地叫道:「姑母,瑜兒許久未見您,您都不知瑜兒而對您是如何思念!」說著,她隨手放下提著的糕點盒便要擁著素毓。
分明不是同姓,微生瑾瑜與蒼舒閔的見面禮卻是如出一轍。
素毓實在不喜被他人擁在懷中,如此顯得她似一件死物,而非生靈。但見瑾瑜如此歡天喜地,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拉過侄女的手,撫著她的發笑道:「姑母也時刻念著瑜兒呢。」
所幸微生瑾瑜沒瞧見那九頭妖,否則以人族皇室宗親一貫秉承的性子,她定要使出渾身解數抓了相柳供她取樂。
「姑母,昨夜分明給您送了請帖,可您卻沒來公主府。長公主口頭心頭念念不忘,今日特讓我給您送來糕點。」微生瑾瑜轉頭喚來婢女打開食盒,從內里取出一碟桃糕來。
當下並非長桃之時,難為府上的御廚還能做出桃糕來。
微生瑾瑜引著素毓行至側案前,拈起一小塊送到她嘴邊,笑道:「姑母快嘗嘗,新鮮的,過了時辰可就涼了。」
待素毓咬一小口,唇齒留香,正欲點頭稱讚時,卻見微生瑾瑜輕輕蹙起了眉,狀若猶疑不決,道:「瑜兒有一事相告,只是不知玉侍的線報是否準確無誤……今晨,埋伏在清水鎮的玉侍撞見申屠伯爵的千金到此,似乎還在藥堂買了藥,去酒肆提了酒……
「瑜兒疑心她是要下毒。」
起先素毓並不知曉微生一族的眼線何時延伸至獨立於三大族之外的清水鎮,待她聽聞申屠雲蕖意圖下毒,便愣怔瞬息,而後冷笑道:
「她的膽子倒是愈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