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風目送趙敏消失,才長吁出一口氣,懸惴的心方始寧靜下來,他是真怕這丫頭不講信義,來個玉石俱焚。
張三丰忽道:「卓幫主,倘若這位小郡主今日非要舉兵,滅我武當,你當如何?」
他雖是當今武林第一人,但卓凌風與他門戶有別,又有丐幫幫主身份,與他便能平起平坐了,言語間多了不同之前的客氣。
卓凌風略一思索,說道:「那就只能手持倚天劍,與她來個魚死網破了!」
「那也不用。」
張三丰擺手笑笑道:「卓幫主方才大展神威,武功絕頂,天罡北斗步法矯若游龍,應該乘著老道還能動彈幾步之時,竭盡全力拿住這小郡主!」
卓凌風眉頭微蹙,心想:「人家不要命了,拿住又有何用?」
未等開口,就見張三丰朗然一笑道:「你想問題,還是太硬!
這小郡主能率領江湖豪傑,固然是她心思機敏,可也足見汝陽王與一般蒙古人大為不同,對這個女兒那是極為愛重的!」
卓凌風心想:「那是!
原軌跡中張無忌這個反元最大勢力的頭子被制住,他都為了女兒放棄誅殺對方。
他這一放,那是放了不知多大的功業!」
但又不禁佩服張三丰,自己是憑著先知,人家是憑藉著觀察,果然人老成精了。
就聽張三丰續道:「故而這位郡主娘娘縱然脾性發作,下令玉石俱焚,你若直接將其制住,將之一夾,以倚天劍當前開路來個一騎絕塵,他一眾手下不知郡主生死,還真敢玉石俱焚嗎?
郡主若是被你殺了,他們將我武當滅了,這是報仇,但生死不知的情況下,還這樣做了,就是往死逼郡主。
汝陽王失卻掌上明珠,固然要報復我等,可這些手下,也必要有人承受汝陽王的怒火,還是其中的頂尖武士!
他們這些人既然以高手身份,投靠韃子,必有所求,焉能不考慮自身利益?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這是我玄門之本。
此舉對我武當是死中求活,也是你全真武學,以虛擊實、消勢攻敵之奧義啊!」
說罷,見卓凌風一臉落莫,也不便再作聲,負手望天,心道:「唉,這孩子還是太正太直了,若非那小郡主對此子有情,故意乘勢退卻,恐怕我武當一脈至此絕矣。」
卓凌風也明白過來了,自己一旦擄走趙敏,趙敏自己可以為了自己目的,不顧性命,
可汝陽王愛女之心勝過趙敏愛父之情,卻捨不得女兒死,自然投鼠忌器。
如此行事,其實也是全真武學中「以虛擊實,不足勝有餘」的妙旨。
卓凌風心中不勝感慨,自己終究缺了張三丰這個百歲老人的愛子之情,還有數十年曆練而出的那股子洞察入微的判斷力,不能將武學中的道理,用以別處。
卓凌風拱了拱手,道:「晚輩愚鈍,竟沒想到這一層。」
張三丰嘆道:「不論做學問,還是練武,這世間的道理到頂尖兒上,本就無甚分別,只是想著容易,做來極難。
而老道活的久了,有強於你的,也有不如你的,比如孤注一擲的勇氣!」
卓凌風汕然一笑,心想:「自己那份孤注一擲的勇氣,救不了武當,反而真得被自己給毀了。」
這時靈虛道人來報,趙敏一眾人等都下了武當山。
張三丰目光一轉,掃過人群,目光所至,武當一眾沒有受重傷的弟子紛紛跪倒,山呼道:「多謝卓幫主救命之恩。」
卓凌風駭然相避,但見廳中黑壓壓跪滿一地,避無可避,急忙跪倒還禮道:「眾位,大家同是玄門出身,又是武林一脈,這讓在下何以克當?」
俞岱岩坐在躺椅上正色說道:「今日若非卓幫主挺身而出,俞某與一眾弟子受辱,死於非命事小,恩師必然也會受辱於韃子,武當一派就此中絕,整個武林都會大感蒙羞,你若堅執不受,讓我等心中何安?」
卓凌風搖了搖頭道:「武當自張真人開宗立派,武當七俠聯袂行俠江湖,所積功德無量,必蒙天佑,不致中道滅絕。
在下今日所行,純屬濫竽充數,若受了這一禮,不但是卓凌風此生之辱,更貽中原武林之羞,還望多多鑑諒!」
他可不是謙虛,那是發自肺腑。
這一出皆因自己而起,如若不然,人家有張無忌相救,根本不需要自己。
張三丰見他臉上一片誠摯,揮手道:「卓幫主仁人心懷,都起來吧。」
武當弟子這才起身。
張三丰扶起卓凌風,兩人相攜步入後殿。卓凌風將鐵羅漢交給了張三丰,張三丰剛想將倚天劍交給他,手上略略一頓,這才交給了卓凌風。
卓凌風自知他的心事,嘆聲道:「這兩樣都是郭女俠的遺物,兩物相見,也是有緣。」
張三丰眼神微一恍惚,笑道:「那是!」又道:「岱岩,安排一下!」
俞岱岩當即吩咐下去,讓一些人救傷治病,又讓火工道人在後殿擺設素筵,為卓凌風接風。
席間卓凌風想到種種事由,大覺頭疼。
張三丰見他愁眉不展,當下問道:「卓幫主為何發愁?」
卓凌風嘆了一口氣,苦笑說道:「在下心如亂麻,卻無人傾訴,當下也正想向真人求教,望請指點迷津!」
張三丰心以為然,似卓凌風這般人物,心中有甚不解之處,一般人別說能否解惑的問題,他壓根就沒資格聽。
這就好似張三丰的心事,世上還有配聽之人嗎?
沒有!
張三丰捋須說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與人言無二三,老道若有心得,自是言無不盡!」
卓凌風遂將自己如何被推上丐幫幫主之位,峨眉滅絕師太、以及丐幫長老的想法,還有自己想要聯合明教抗元的想法都述說了一遍。
張三丰皺眉不答。
卓凌風見他神氣古怪,不由問道:「張真人,你想什麼?」
張三丰嘆了一口氣,苦笑說道:「老道犯了大錯,若非無忌正好出現,挽救了明教,否則這天下必定要出大事。老道修行百年,竟然不如你這小孩看的通透。」
卓凌風連連搖手道:「張真人過謙了,晚輩沒有親人為明教所害,又機緣巧合正好得知了韃子與成昆的陰謀,這才能以平常心看待。當不得如此讚譽。」
「好胸懷!」張三丰笑道:「難怪你小小年紀,武學成就已如此不凡!」
卓凌風忙說:「在下遇上現在這種局面,心中一團漿糊,忘卻恩師教誨,實在鄙陋不堪,如何當得起成就二字!」
張三丰搖了搖手,笑道:「君不以成就,威座逼人來,你又何必謙虛?」
而今你之困惑,皆因懷有造福天下蒼生之心,你是怕武林再起爭執,反被元廷坐收漁利!想要化解又無從著手!」
卓凌風苦笑道:「正是如此,若只是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見仁見智,看法不同,大家以武功解決一切是非,最簡單不過!
然則當此時機,這些情仇不可避免牽扯到了天下漢胡之爭,晚輩實在沒有經歷過這事,行事畏首畏尾,瞻前顧後,患得患失,讓人好不迷茫,還請真人指點!」
「你這念頭從古至今,困擾無數哲人志士,老道也無從指點。」
張三丰徐徐搖頭:「自古以來,江湖人與朝廷中人格格不入,皆因二者行事迥異。
江湖人行事講究冤有頭債有主,快意恩仇為之望,斷人生死多以一己之好惡。
而朝廷行事則是不然,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譬如一些奸佞之輩,明明大傢伙都知道他惡他壞,他卻過的好好的,因為沒有實質證據,不能以王法論罪!
縱然有了證據,君王作為政治需要,又能加以寬宥,還是治他不得。
有些身懷蓋世武功的俠客心中不忿,懲奸除惡,縱然自己無事,可難免連累身邊親近之人,亦或是無辜之人喪身失命!
這就讓人不免生出自怨自艾之心,埋怨這一切都是自己恃強窮武,一心懲戒惡徒造成的。哪會生出什麼快意之情。
故而面對朝廷,多數人都只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行事受制,心中鬱郁!
這也就是好多武林豪士面對國難之時,認為當存則存,當亡則亡,自己也只能選擇獨善其身,不問世事。
蓋因面對這種事,縱然空負不世神功,實在有心無力!
就像現在的蒙古人,你殺一個蒙古官員,他們找不到兇手,就殺無辜漢人充數交差。
知道兇手,惹不起你,仍然殺別人交差,有時候老道都會生出一種,這一身武功練來又有何用之感!」
卓凌風點點頭,黯然說道:「張真人說的對,我們憑著武功,武林爭雄已然足夠,但說到擔當軍國重任,首先就得擁有鐵石心腸,不愛惜人命!
這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阻其道者,哪怕自己父母子女,也皆可殺,而這絕非一般人所能具備!
晚輩做不到視人命如同草芥,一遇上這事,大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張三丰哈哈一笑,說道:「你說的不錯,可這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的道理。
古來成就王霸功業者,沒有一個是武學高手,因為他們的心性,修煉武功,難臻絕頂之列。
然則武功絕頂之士,縱然當世無敵,卻也無法成就大功業,因為二者成功之道,他本就是相悖的!」
隨即嘆道:「江湖爭鬥,只要有你兩三成本事,便可睥睨天下豪傑。但事關天下,武功再強十倍,嘿嘿,也是枉然!
因為那數以萬千計的人命,在我等面前逝去,是我們無法直視的!
就比如郭大俠武學修為震古爍今,又精通兵法,卻怎麼也打不贏蒙古韃子。
老道常自深想其中緣由,最大的原因就是心不夠狠,或者說是沒有蒙古人狠!
蒙古人行軍為了保密,能將一路上所見之人全部殺掉,攻城之時又驅我漢人在前。
這就讓郭大俠這種以民為重,絕對不允許濫殺無辜的人束手束腳,他也只能先放棄守城優勢,去救人,如此來來往往,又如何能贏如狼似虎的蒙古人?」
卓凌風喟然一嘆道:「真人一語中地,所以在下這才執意要讓丐幫、峨眉與明教攜手抗元。」
他更是不由想到天龍時,慕容先祖慕容龍城武功之高,當世無敵。可天下卻被趙匡胤奪了,他自己只能鬱鬱而終。顯然武功高強與治國致太平,不是一回事。
張三丰不禁微微一笑,說道:「莫非卓幫主知道魔教中有這等大才?」
卓凌風點了點頭道:「明教中人才濟濟,驅除韃虜非他們出大力不可,然則滅絕師太與丐幫眾老對明教深惡痛絕,在下年少德薄,深恐不能促成此事。
真人慈悲為懷,便想請您老人家消除兩家隔痕,力往一處使,將蒙古韃子趕出中原,還我漢家天下!」
張三丰眼珠一轉,笑道:「你是生怕被方東白言中,峨眉、丐幫將你推出來與魔教相爭,而你不想去爭。但若不爭,又大損兩派威名,還會讓他們心生怨恨之心,根本不能同心協力。」
卓凌風黯然道:「正是如此,這讓我好生為難!當今世上,也只有真人從中斡旋,方有促成此事的可能!」
「難,難,難。」張三丰連連搖頭:「滅絕師太嫉惡如仇,比起男兒,更加暴躁偏執。
她與魔教高層有著深仇大恨,豈能罷休?
丐幫勢力雄厚,又與魔教仇恨遷延日久,死傷不計其數,讓他們併力抗元,已屬難得,想要讓他們聽命於魔教,那是對不起祖宗!
尤其雙方珠聯璧合,嘿嘿,除非郭大俠黃幫主夫婦復生,一言而消弭隔閡,其他人再無這等威望。」
卓凌風聽了這話,沮喪至極,許久都沒了言語。
他本來想著趙敏若在綠柳莊,明教眾人與之相爭,他與峨眉、丐幫一幫忙,大家有了共同抗敵的情分,有些話就好說了。
怎料趙敏直接離開了綠柳莊,跑到武當山來了,他又不得不救武當。
這一救,自己名頭更大,峨眉、丐幫還能聽令於明教,這不是搞笑嗎?
俞岱岩面沉如水,也是連連搖頭道:「卓幫主,我師父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當一派是榮是辱,何足道哉?
但若能精研武學奧秘,慎擇傳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惡小人所能及;再進而相結天下義士,驅除韃虜,還我河山,這才算是盡了我輩武學之士的本分。
可惜此舉甚難,想當年我那無忌侄兒中了玄冥神掌,無藥可醫,我師父為了補全九陽真經,曾數次致書通候,命六弟送去,就是希望她看在兩家交情上,救我侄兒一命。
怎料滅絕師太脾氣孤僻古怪之極,連封皮也不拆,便將來信原封不動退回。
這才逼的我師父親赴少林面見空聞方丈,最終……」
說到這喟然一嘆道:「這一切皆因滅絕師太對魔教深惡痛絕,認為我那無忌侄兒該死,這才不願搭救!
而丐幫號稱天下第一幫,既然天下第一,如何能夠對旁家俯首!」
卓凌風點點頭道:「是啊,我也發覺滅絕師太與丐幫眾老答應我,只是權宜之計。
但若不能真的化解兩教之間紛爭,消除隔痕,到了戰場之上,誰給誰扯一下後腿,輕則敗軍折將,重則亡軍覆師。
這絕對不是憑藉武力可以壓服的,兵家之事,面和心不和,乃是大忌!
但若讓他們自行解決恩怨,一旦哪方受損,也難免仇恨綿延無有終止。
畢竟滅絕師太弟子眾多,謝遜是張教主義父、楊逍又是光明左使。
唉……」
張三丰忽又默然,皺眉不答。
卓凌風見他神氣古怪,不由問道:「張真人,你想什麼?」
張三丰嘆道:「我有些疑惑,一時想不明白。」
「什麼疑惑?」卓凌風問道。
「不說也罷。」張三丰搖了搖頭:「無忌做了明教之主,真叫人意想不到,魔教那幫人各個桀驁不馴,性情古怪,他一介小兒,又如何管束得了這些人!」
卓凌風聽了這話,心生慚愧,方才述說之時,他沒說張無忌修習《九陽真經》的事。
如今想來,張三丰應該不解自己都治不好的掌傷,張無忌又是怎麼活的。
遂將張無忌修習了全本《九陽真經》,治療了玄冥神掌之毒,在光明頂上為明教力挽狂瀾,一戰成名,魔教一眾人馬,無不敬服,張無忌為了避免丐幫滅了明教,不得已接掌明教之事說了一遍。
張三丰聽得白眉軒動,不時流露出訝色,不由回憶起了覺遠大師和郭襄的往事,不勝唏噓,而張無忌在光明頂上一戰揚名,欣慰之餘,又想到張翠山早死,見不到愛子成名立業,不禁老淚涔涔而下。
卓凌風見他一代高人,聽了這些,都忍不住落淚。突然感覺到「情」之一物,果是世間最厲害的,無人可以逃過。說到:「張教主這幾天定會到武當山來,與張真人團聚!」
張三丰沉默良久,忽地長吐一口氣,苦笑道:「你可知曉明教為何被稱之為魔?」
卓凌風道:「略有耳聞!」
張三丰道:「魔教所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稱之為「明尊」。
該教於唐朝憲宗元和年間傳入中土,當時稱為摩尼教,又稱大雲光明教,教徒自稱明教,但因摩尼之「摩」字,旁人便說稱之為魔教。
北宋末年,明教大首領方臘在浙東起事,當時官民稱之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兩大規律,傳之已達數百年。
在這期間,明教中人多有以假借宗教之名,煽動暴民,勾結武林敗類,肆意所為,惹得天怒人怨。
宋朝以降,不但官府對魔教誅殺極嚴,武林中的俠義道也對之甚為歧視,甚至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說他們是妖魔鬼怪。
不瞞你說,老道俞,張兩位弟子也間接受了天鷹中人殘害,故而老道雖然修了一輩子道,於這「邪魔」二字,卻是恨惡殊深。這次中原各派圍剿魔教,才讓幾位弟子參與,不曾想我那無忌孩兒卻當了魔教教主!」
當年張翠山殷素素夫婦自刎身亡,張無忌在武當山呆過兩年,兩年中殷天正數次遣人來探望外孫,贈送不少貴重禮物。
武當諸俠心恨俞、張二俠都是間接害在天鷹教手中,每次均將天鷹教使者逐下山去,禮物退回,一件不收。
有一次莫聲谷還動手將使者狠狠打了一頓,從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張三丰雖然勉強抑下了向殷天正問罪復仇之心,但對「邪魔」二字卻是深厭之。
卓凌風也瞬間想到了這一層面,自己這一次救了武當,沒讓明教救武當,這老道心裡對魔教的恨,自然也就沒有化解,意想及此,愁腸百結。恨不得張無忌趕快到這,給他的太師父做心理工作。
他如今目睹亂世流離,自己無能為力,江湖詭譎,命不由己,連張三丰與自己這等武功,都險些喪命,深有感觸,不由忖道:「前世之時,工商樂業,大多數都是人人和睦,創出那等盛世的人傑才是真正了不起!」
忽聽張三丰又道:「你說混元霹靂手成昆,是挑起武林爭鬥的罪魁禍首,你可知其中詳情?」
卓凌風道:「據我所知,多年以前,成昆與師妹有情,可她的師妹卻嫁給了明教教主陽頂天為妻。
後來兩人偷情,被陽頂天發覺,陽頂天走火入魔而死,陽夫人自覺對不起丈夫,隨之自刎而死,成昆心恨之,立誓覆滅明教!
為此他當著徒弟謝遜的面,姦淫他的妻子,摔死他的兒子,打死他的父母,將其一家十三口盡數屠戮,但又故意放過謝遜,自己遠遁江湖。
只因他深知謝遜脾性,一旦找不到自己,定然會遷怒旁人。
果然,謝遜為了找到成昆報仇,便挑選江湖上各大門派的人下手,每次都留下「混元霹靂手成昆」之名,就是希望全江湖的人一起找成昆。
成昆卻早已拜入少林空見大師門下,言說自己酒後無德,這才釀成慘劇!
空見大師想要化解謝遜這番仇恨,甘願深受一十三拳,讓武林得已太平,不想竟然死在謝遜七傷拳下!」
「奸賊!惡賊!」
俞岱岩面有怒氣:「世上竟有此等禽獸不如之人!」他臉色陣紅陣白,憤怒已極。
張三丰搖頭長嘆道:「真是冤孽啊!
我自小在少林寺長大,佛經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空見大師佛法淵深,深明佛不度人,佛法只是指明彼岸,讓人自度,方是佛之所講之真義。這才甘心受了一十三拳,想以自身神通佛法度了謝遜,讓他不要枉造殺孽!
卻沒想到,他這一片慈悲之心,卻中了成昆奸計!」
卓凌風點點頭道:「成昆用心狠毒,本來謝遜四處殺人,都是冒名而為,無人知曉其中端倪。
但隨著謝遜奪走屠龍刀,成昆投降元廷,成昆直接爆出了以前江湖上的累累血案,都是明教護教法王謝遜所為,明教與中原各大派的仇恨越積越深,這才引得武林各派圍攻光明頂。
成昆混在領頭的少林隊伍中為內應,將之行蹤透漏給趙敏,這才讓趙敏將六大派一舉而擒。
而這位郡主武功不及成昆,心計也不弱於他,她此番上武當山,更是……」
說到這裡,卓凌風覺得有些不敬。
張三丰察言觀色,哈哈一笑道:「這沒什麼不能說的!
老道縱橫江湖數十年,卻被她略施小計,險些拆了我這一把老骨頭。
若非是你明言,我到死都是雲三霧四,還以為真是被少林寺高僧偷襲了呢,她一個韶齡女子,有此成就,的確厲害非凡哪!」
說到這裡,眼角帶笑:「日後,誰若跟這女子糾纏上,可有的受啊!」
卓凌風面上一紅,說道:「張真人這是何意?」
「你當真沒有察覺?」
張三丰搖了搖頭,目光奇特,說道:「如我所料不差,這個番邦女子已經傾心於你,
她這次之所以接連退讓,不為別的,正是為了那股子情念,從韃子的立場來說,無異於情令智昏,否則我武當一脈,嘿嘿……」
卓凌風愣在那裡,面紅耳赤。
趙敏也說過喜歡他,而且今日之事明明是來滅武當的大事,卻被她弄的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要說他不感念趙敏之情,那還是假的,但趙敏本是張三丰徒孫媳婦兒,這讓他大為彆扭,一時窘的殊難措辭。
張三丰見他一臉尷尬相,笑了一笑道:「你是一幫之主,老道有些話本不該說。
但情之一物,別說在你這個年紀,呵呵,這世上又有誰當真能勘透這一關!」
說著幽幽一嘆:「這茫茫紅塵,盡屬情劫,直讓人勘不透、打不破,最終如蠶自縛。
再說到底,成昆做出種種禽獸不如之事,攪起諾大的江湖風波,竟然也是因一個『情』字,你說這東西可不可怕。
這世上人人均知情之一物,入口甘甜,回味苦澀,縱然萬分小心,也難免為其所傷。
可卻有人樂此不疲、有人悔之晚矣,這都是個人造化,根本不可言說!」
卓凌風見他瘦削的雙肩,竟微微有些顫動,心中也是一震。
這話的深意他自然一聽即明,這分明有感而發,但究竟是因成昆因情造孽,或是張翠山因情早死,亦或是他自己,這就難以知曉了。
只是沒想到張三丰修身養性多年,修為之深冠於天下。心中情念一朝迸發,竟如狂濤怒海,看來對方年輕時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真是可惜了了,要是沒有楊過這個又強又帥的形象,深深種在了郭襄心裡,或許世上還能多出一對有情人來。
這時旁邊的俞岱岩想到五弟之死,也感到心中一慟,輕聲道:「師父。」
張三丰轉頭一看,似是一怔,一瞬間竟忘了自己徒弟也在室內,但他為人軒昂磊落,卻也不加掩飾,強笑道:「老了老了,想到昔年往事,過於忘情,竟爾失態了!」
說著枯槁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血色,一雙渾濁的眸子瞬間燦然有神,說道:「老道這話別無他意,只是覺得你初涉江湖,渾不知江湖之險惡、女色之害人!
你武功超凡,人品貴重,世上愛慕你之女子,必會不少,只是希望你面對這種情況,能夠常思此言,或能有些益處。」
卓凌風知道他希望自己把持住,別受到妖女迷惑,日後鑄成大錯,跟張翠山一樣悔恨無極,當即說道:「謹記真人教誨。」
但卻不由想到:「張無忌,那叫什麼,為了天下,以身飼妖?」
可又想到張無忌都當魔教頭子了,魔頭妖女天生一對,張三丰也說不得了。
然則正因如此,張無忌出現在莫聲谷屍體前,武當四俠均認為需要清理門戶的,就是他這個被女色所惑的不肖子了,這才不給他辯白的機會,齊齊對他下了殺手。
思忖間,卻聽張三丰長嘆一口氣,說道:「這俠盜之分,善惡之行,是非之辨,全都繫於一念之間,此中微妙,極難用口舌解說。
只是正邪之分,一望即知,所以俠義道與魔教之爭延續多年,兩教弟子互有死傷,仇恨難消。但而今既然知曉有元廷從中作梗,老道自當竭盡綿薄,力促此事。」
卓凌風心中煩躁略減,喜道:「真人有法子了?」
「現在還沒有。」
張三丰捋須含笑道:「此事得等無忌到了,老道見過魔教中人再說。
老道雖然痴活百歲,但對那些人卻只有耳聞,未曾目睹!」
卓凌風一想也是,明教中人若都是些混不吝貨色,張三丰又能有什麼辦法,他心裡得吃准了再說。點了點頭,又道:「張真人,晚輩武學上可有不通之處,能否指點一番?」
張三丰看他一眼,說道:「你的內功已然登堂入室,抵達妙境。這是一切武學之根基,已到了自成一家的時候了。」
卓凌風不由一呆。
張三丰拈鬚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武功到了你這個地步,旁人再教不了你什麼了。
教來教去都是旁人的,練來練去也都是旁人的,從今往後,一切都要看你自己了!
道家有云: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啊!」
卓凌風聽出他言外之意,以自己的武學修為,以後的武學之道就要靠自己求索了。
師父傳道,自己悟道,這才是道門真諦。
簡單一句話,得走出適合自己的武學之路了,成就真正的一代宗師。
卓凌風起身向張三丰深深一揖,說道:「多謝真人指點!」
張三丰微微一笑,說道:「這算什麼,好了,老道該去入定了,你也歇息去吧。」
卓凌風出殿之時,眼見張三丰白眉緊蹙,臉上密布愁雲,也不知為何憂心。
武當小道童明月將卓凌風引到客房,卓凌風身心俱疲,洗過了腳,頭一挨枕頭,便睡了過去。
小睡了一會,便天已大亮,陽光照入庭院,這時清風童子來報,峨眉滅絕師太與丐幫四老到了。
卓凌風沒想到他們來的這麼快,洗漱了一番,進了後殿。
就見俞岱岩正接待滅絕師太、丐幫四老,問過才知道,自己當晚沒追上幾人。
他們便知自己追趙敏而來,五人當即安排人去給張無忌報信,就直奔武當山來了,還未曾與明教碰過面。
雙方敘過別情,待從俞岱岩口中得知卓凌風擊退趙敏,護持武當之事,丐幫四老一個個喜笑顏開,比他們救了張三丰還高興,言下滿是自得之意。
滅絕師太雖然沉默寡言,但也不吝讚美之辭,言下與明教爭奪盟主之意,昭然若揭。
就仿佛卓凌風要不讓明教俯首稱臣,對不起天下任何人。
尤其還提到張無忌是明教之主,又是張三丰徒孫、俞岱岩侄兒,若他要代表明教與卓凌風爭,那就是典型的大逆不道!
俞岱岩心裡怎麼想,不知道。
卓凌風卻是頭大如斗,心想無怪張三丰玄門高士,武功天下第一,面對這個天下局勢,也是一籌莫展。
一想到以後面臨的各種麻煩,卓凌風恨不得遠走高飛,來個隱姓埋名。
可這念頭剛剛冒出,又想到「集運珠」所需的聲望值,又覺茫然。
心中不由暗嘆:「只混江湖還是好,這天下大事,真不是人能參與的。」
正自為難之際,只見靈虛道人走到門外,向師父俞岱岩稟道:「師父,那妖……那郡主在觀外求見卓幫主。」
卓凌風心下一喜,急忙說道:「俞三俠,她應該送黑玉斷續膏來了,你很快就能行走了!」
俞岱岩強笑道:「我殘廢了二十年,便真有仙丹神藥,那也治不好的了,但若能治好六弟那也是好事。」
卓凌風急於離開這是非之地,一陣風似的奔出觀外,只見一個村姑站在當地,急忙定住腳步。
他狂奔之中,說停就停,凝神一看,果然是趙敏,但她竟脫下了昨夜的郡主裝束,就如平常村婦一般,身穿一身布衣,用一支荊釵束起秀髮。
只是她面帶微笑,膚若羊脂,眉眼如畫,雖然布衣荊釵,也掩不住天香國色,就好比雪裡寒梅,粗陋之中更見奇美。
卓凌風一邊瞧著,一邊緩步走近,心下暗贊:「無怪前世有人說劉亦菲披著麻袋,也比絕大多數身著華麗的女子好看。」
一瞬間更是想到了,西施在溪邊浣紗,也能被范蠡看中,送給了吳王夫差。哪怕導致吳國滅亡之事!
這無不說明,美人,她穿什麼都美!
趙敏秀目盈盈,眼見卓凌風一陣狂風似得跑了出來,又盯著自己打量,心下自是一喜,笑道:「你看什麼?」
卓凌風目光閃動,淡淡道:「看你啊,還能看誰!」
趙敏向前走了幾步,兩人距離不過三尺,才小聲道:「好看麼?」
卓凌風一愣,忽見趙敏雙頰生暈,流露幾分羞澀,心中一慌,急忙別過頭去,說道:「黑玉斷續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