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將至的皇城,夜晚的風仍舊帶著絲絲的涼意。
有些畏涼的小姐,哪怕這個時候都是暖爐不離手的。
可此刻的心蘭,卻衣衫全無的蜷縮在破舊的草蓆上,草蓆在涼風之中凍得刺人肌膚,剮蹭的心蘭滿身都是紅紅的印記。
可跟心蘭身上那一片片青紫相加的瘀痕相比,那些紅痕卻是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若非不是從小在一起長大,這樣的心蘭就是姬梓昭都不敢相認的。
這哪裡還是印象之中那個最愛乾淨的丫頭!
姬梓昭快步進入,將身上的披風解下籠在了心蘭的身上,再是將她抱起一路匆匆走出柴房朝著前院而去。
正是在院子裡的下人們,看著那被大姑娘抱在懷裡的心蘭,只覺得四肢更冷了。
大姑娘不是已經將心蘭遺棄了麼?
大姑娘不是將心蘭扔在雲院不管了麼?
為什麼如今的大姑娘竟不惜身份的,抱著一個被遺棄的奴才!
面對大姑娘的重視,試問雲院裡的哪個下人不碩碩發抖!
姬梓昭抱著心蘭進了屋子,將其放在燒暖的軟榻上,「快回去取我的藥箱!」
水靈猛點著頭,轉身就是跑了出去。
姬梓昭一手按在心蘭冰涼的手腕上,另一隻手輕輕划過心蘭那遍布傷痕的肌膚,仔細地檢查著每一處的傷勢。
可無論是身上的外傷,還是手下急速跳動的脈搏,都讓姬梓昭眉頭緊皺。
脈來急速,一息五至以上,這是數脈之兆。
外感寒邪,正氣搏擊外邪,逼陽外越,陰氣上浮……
這一項一項的脈象加起來,足以要了心蘭的性命!
似是屋子裡的溫度讓心蘭暖和了起來,一直緊閉著的眼睛也隨之緩緩睜開。
當模糊的視線最終聚焦在姬梓昭的臉上時,心蘭乾裂的唇角顫了顫,竟是開心地笑了起來,「小姐,真的是小姐……」
姬梓昭雙目發紅,安慰著心蘭道,「別害怕,我會救你。」
心蘭沒有說話,而是費力地蠕動著自己的身體,只是現在的她根本使不出力氣。
姬梓昭見狀,忙伸手穿過心蘭的頸下,試圖幫著心蘭起身。
沒想到心蘭卻是在依偎進姬梓昭的懷裡後,便是不再動了,而是心滿意足地道,「果然呢,還是小姐的懷抱最溫暖。」
油然記得她剛剛被賣進姬家的時候,對一切都是陌生的。
那個時候的她整日只知道哭,後來荷嬤嬤都是看不下去了要將她送出雲院。
「後來……還是小姐將哭成一團的奴婢抱了起來,輕輕地哄著。」想起過往,心蘭唇角的笑容愈發燦爛,但是她沒有說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便是記得了小姐給予的這份溫暖。
卻是她不爭氣,沒有侍奉好小姐,讓小姐失望了。
姬梓昭小心摟著懷中的心蘭,生怕力道大了弄疼了她,看著她唇角的笑容,心疼的如同被針扎般。
讓心蘭離開雲院,本是為了保全住她,可是結果卻……
眼淚溢出眼眶,一滴滴落在心蘭的面頰上。
心蘭笑著舉起手,朝著那被淚水打濕的面頰伸了去,「是奴婢不好,沒有侍奉好小姐,更沒有幫小姐看好雲院,小姐不要生奴婢的氣,等到了下面,奴婢定親自給大夫人去賠罪,然後好好的侍奉在大夫人的身邊……」
姬梓昭騰出一隻手,抓著心蘭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我看見屋子裡的擺設了,跟娘親活著的時候一般,我也看見窗台上的花了,很美。」
心蘭本已如死灰的眼睛,忽然就是迸發出了奪人的光彩。
原來她做的一切小姐都是知道的,原來小姐一直都是記得她的好的。
如此……
就夠了。
心蘭想要擦拭掉小姐臉上的淚水,可是她真的累了,視線再次模糊,她憑著最後一口氣道,「下輩子,奴婢還要做小姐的人,小姐,可,可願意等著奴婢?」
姬梓昭咬緊牙關,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心蘭唇角上的笑容再是加深,可那閉上的眼睛卻是再也睜不開了。
正是拎著藥箱趕來的水靈見此,忙衝過來急切的道,「小姐,藥箱奴婢取來了,還請小姐一定要救心蘭姐姐的命!」
姬梓昭抱著心蘭輕聲道,「晚了。」
水靈不相信地笑著,「小姐就是願意扯謊逗奴婢開心,小姐的醫術那麼好,就是連薛將軍都是能就得活,又怎麼會救不活心蘭姐姐,小姐……」
「夠了!」
姬梓昭打斷心蘭的自言自語,輕輕抽出手臂將心蘭放在軟榻上。
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似是生怕吵醒了心蘭一般,可是那說出口的話,卻不給活著人殘留一絲希望,「久病陰虛,虛熱內生,血行加速,就是神仙也無力回天。」
她是大夫,不是神。
哪怕早一個時辰看見心蘭,她都是有辦法的。
可偏偏……
水靈愣怔地站在原地好半晌,忽放聲大哭。
姬梓昭雙眼泛紅得厲害,卻是起身朝著床榻的方向走了去。
她記得娘親這裡還留著她曾經的衣裳,總是說是留個念想的。
打開床榻的內閣,果然看見裡面整齊地放滿了屬於她的衣服。
挑選一件最是鮮艷的拿出,走回到軟榻上仔細為心蘭穿好的同時,又是將心蘭身上的傷再是入了一遍眼。
心蘭的病因本就是普通的傷寒,可普通的傷寒就算是救治的再不及時,也不會如此催人性命,而心蘭的脈象虛熱橫行,足以說明在傷寒之際仍舊服用著陰涼之物。
此事,當然不會是心蘭自己所為。
那麼就是有人在心蘭病入膏肓的時候,每日特意來往心蘭的嘴裡灌入涼物所致。
這根本就是想要了心蘭的性命!
心蘭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及自己受傷的事情,明顯是不想讓姬梓昭追查。
姬梓昭心裡清楚心蘭的善良,但這份善良卻從來都不屬於她姬梓昭。
心口的疼痛如刀絞,滔天的怒火撕扯著姬梓昭的胸膛。
若不能將此事查明,她姬梓昭當真是白活了兩世!
再是仔細的給心蘭整理好髮鬢,姬梓昭便是將心蘭交給水靈照看著。
而她自己則是轉身走出了屋子,站在台階上頂著陣陣涼風,沉冷的聲音猶如臘月寒霜凍人心肺,「繼叔,給我將剛剛沒有開口說話的人,全部按在地上打!什麼時候打到血肉模糊!什麼時候停手!再是將他們府邸的家眷親屬全部壓過來!一併打死丟入亂葬崗!」
每個府邸都有家養奴,在府邸里成親後,幾輩人都要在府里當奴才。
姬家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此刻站在這裡的奴才,更是有很多都是家養奴。
而姬梓昭這番話,無疑不是宣布了所有人的死刑。
院子裡的下人真的是嚇瘋了。
大姑娘這不是發狠,這是真的想要了他們所有人的命啊!
就為了一個死了的奴才?!